余怒的诗歌
2013-12-29余怒
代表作(十首)
苦 海
我一生都在
反对一个水泡
独裁者,阉人
音乐家,良医
情侣,鲜花贩子
我一生都在反对
水泡冒出水面
女 友
水龙头里滴下一颗水珠我的朋友
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我
猜谜时我出了一身汗
从墙壁上取下一只手
为了不同她遭遇
我将身体打一个死结
我将脑袋塞进帽子
我用刮胡刀刮这个夏天
蛇的低语婉转,轻轻一扭门就开了
(一张塑料脸)
一张塑料脸,浸在晨曦女性的润滑油里
抑 郁
在静物里慢慢弯曲在静物里
慢慢弯曲
在
静物里
慢慢,弯曲:汤汁里的火苗隆冬的猫爪
一张弓在身体里
喀嚓一声折断
剧 情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我写诗,拔草,焚尸
数星星,化装,流泪
童年旧事
先是轻音乐。一个人唱。蹑手蹑脚流水声,“唉”的声音
半张的嘴唇。一只穿着睡衣的猫
走来走去。接着喇叭里
流出丝绸,播音员的口水,黑色和紫色冷色和脸色。磁石里
埋着耳朵,衣服下埋着骨头
我已瘦成这样
我不敢睁眼:滑石粉和过去的日子
一根棍子的漂浮感。父亲将我
反锁在家中
父亲,请分给我一分钟
广播里说:你是一棵桃树,但不结桃子
写作者的现实
仙人掌开花
开出的是骨头
对于他,房间太大,写作是一件露骨的事
水管漏水一星期
蜘蛛悬浮一夜
被子单薄,冷得需要不停地说话
需要一块口头上的抹布
和一串无所不能的省略号接受两个房间
并在一起的现实
声 色
一个人突然跑起来
我想对他说点什么
街两旁有树,容易被迷惑。有人开车像玩命。什么鬼年月
往返于上下班途中4f15f159491a976e57d1177d4c621f5d,在公共汽车上
我侧身,将空间让给
需要空间的高个子和胖子
听他们闲聊,一两个有意思的片段:某张脸整过形,像狐狸
小张是软柿子小刘是鸭子
哪一天,将它们塞进一首诗
见鬼了灵感,为何总像
感冒似的?
侧身时,我没有忘记我
有身体,喜欢写作,吃冰块,躲着笑
关上门,哄骗自己
迷迷糊糊的大脑,整天都这样
来啊,反驳我
就像绿,要有一个
依托,一个有限的形式
毫无知觉的
松鼠们在其中跳跃
你想象那就是他们
我可以骄傲,敏感,厌恶,早上
爬起来,不理任何人,不洗脸,也不去看窗外为觅食不着
敲打屋檐的小鸟
我可以继续衰老,不在乎任何人
马路上,几乎每一个
走着或坐在轮椅上的人
都在为刚刚萌发的某个想法摆动着手脚
钢筋问题
早晨我想
将钢筋扳弯
钢筋是废钢筋,昨晚散步时捡的
当我手提着它走在路上时
行人都惊讶地望着我
他们可能视我为黑社会的一员
我很想挨个地去解释:我不是黑社会的一员我有固定的收入,没有精神问题
我是文字爱好者,两个孩子的爸爸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昨晚的遭遇影响了我
一大早,我就沮丧得不得了,不愿吃稀饭馒头
朋友来了也懒得招呼。我对他没好气地说
天还刚刚亮呢,我还有工作要做
接下来我就埋头扳钢筋。朋友在一旁好奇地问王西平: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我不理他,继续扳我的
生活中他简直就是植物
在心里我早就不把他当朋友了
我真想趁这个机会告诉他,将他赶出门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钢筋却一时弯不了
我双手无力且心猿意马
老想着别的事,身体啊,朋友啊
出门该穿什么鞋子啊,上班该填什么表啊
想专心致志地扳钢筋而不可得,想把钢筋扔了
又不甘心
花在钢筋上的时间太多了
花在生活上的时间太少了
差不多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而午饭却没有准备又来了一帮朋友,我有点伤脑筋
我想把钢筋送给朋友们
不在这里
我已经习惯说
“我忘了”,盼望脱离身体而活
动作尽可能慢,悲伤尽可能简单就像昨天刚生下来
一只狗,通过点头表示让它
计算的算术题的答案
刚过门的小媳妇
把大米红薯白菜熬成一锅粥
人活着总免不了胡思乱想比如我现在边看一部泡沫剧
边原地跑步。就像是步子带动了连接着脑部的齿轮
痒而已
早上起来,我对美利坚没有看法。就此事,我有心向
甜妞布兰妮提交一篇硕士论文,或者我愿意化装成一名海军上校亲赴美利坚
现在该吃早餐,我必须在7:20之前蒸好一锅馒头。上班路上,还要给好多人打电话,向他们
逐个解释美尼尔氏综合征与耳朵形状之间的关系,还有某些昆虫会装死
早餐前五分钟,最好洗个澡,我身上某处
已经痒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
瘦肉精、淡水湖蓝藻、卡扎菲、奇努克直升机,还
有什么阿帕奇
这一切让我没有心思考虑我自己身上的事。
但不洗澡,我就体验不到雕牌香皂在
肚子上滑动的那种感觉(我这么说你一定认为我是一名香皂广告商或地区代理商,还这么关心世界)
新作(十首)
诗学(2)
从街上回到房间的那会儿是我最受不了的时刻手按在腿上,运动感仍止不住
想到9.0级地震的余震,心一紧
暂且吃一块西瓜(主要考虑到西瓜汁)
快乐虽然庸俗,但西瓜汁很甜
刚才,我站在一幢居民楼下,等着一个花盆砸下来。等了好长时间,居然没事
我将行李箱翻了好几遍,将值钱的东西与
不值钱的东西分成两大类,若说这样的分类有什么依据或有什么动机
其实也没有
树上的麻雀
叽叽喳喳,没把我的忧伤当回事
用口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将麻雀点着
它飞的时候你顺便想一想:美国女兵当着伊拉克战俘的面手淫,她的泛阿拉伯情怀
诗学(3)
有必要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或
类似病历式的东西
我说的是如何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被称为诗人
老不正经,嗨
如果在光滑的海面上
两个人跳起来,头碰到一起
那么毫无疑问,那是我。两个人都是我
——关键是事后,我还记得头的位置。(作为比例
小于1/15,000,000的黏脂质症患者,我是明智的。)这种疾病无伤大雅,我们可以分享。
在A地生活,却拥有
身处B地的幻觉,像玩手机自拍,傻傻的,然后通过一条下流的地下光纤将私密信号传输到世界各地
诗学(7)
有一张嘴巴帮助我们
可我们总觉得它讨厌
说服一个人,很复杂的事
不如直接用手枪将他干掉算了
有很多语言疯子,我都想将他们干掉
不读诗的蠢货,我想将你干掉
我养的猫、兔子和蜜蜂,前天
接二连三死光了。为了它们,我制造出猫上帝、兔子耶稣和蜜蜂幽灵战士
可怜的小东西,它们都是有形的
却活得不明不白。我常常跟它们
玩耍、说话,“为了厘清各自的欲望”
诗学(9)
我不想去任何地方,这说明:我老了,另外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那么,肉体的意义在哪儿?
肉体是交通工具,得起到交通工具的作用
真要是这样,我不妨飞起来
因为我常年心情不好又没人在乎,所以我会飞得又高又远
如果我是瞌睡虫,我会绕着一根圆柱飞
如果刚刚吃完饭,我会往空气稀薄的地方飞
如果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我会保持一种姿势、一
种路径飞当然,如果四下没人,我会仰儿八叉地飞,身体折成一定角度地飞,像练瑜伽一样直至某种极限地飞,边喊边飞
当我与飞机相撞,你最好误以为我是鸟
我是鸟我不是老头,我只有这点儿要求
诗学(10)
沉默时,我被看作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
我想骂娘,因为我不是谈到死,就严重了,我不愿插话。两个女人
为什么要谈这么个话题?我与你们不相干,活得好好的。也许在服了一粒蓝色药丸之后,我会爱上你们中的一个,但肯定不是悲观的那一个
设个圈套让她钻?
她算得上是一件礼物吗?是
请王西平:何为肉体?一个小姑娘,开着一列
火车,飞快掠过,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脸小巧)她是吗?
有时,我瞧不起我的大脑一点不敏感。没有人性不知道选择。像一只感冒的,免疫系统出了
问题的狗。当两个女人围着一张桌子,它在桌子底下趴着
诗学(21)
一首诗要
直截了当,像裸体
女人年轻,不需要
口红、香奈儿
当然,一首诗不能
脱离具体的语境,像她
下了火车又乘大巴,坐上三轮,辗转梦游到你的跟前
这时你就假设
你是医生吧
接触乳房,纯粹是
因为工作。这是“意义说”
也可以假设床前
明月光照着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你们摸黑做爱,不停地对
对方说:您好,请,对不起,谢谢
这是“意境说”。这些
可以抛之脑后
但要控制节奏,否则就成了金发碧眼的家伙打太极
要分清谁跟谁,不是孩子
跟孩子(单纯过家家?要警惕性早熟),隔壁的
张大爷跟张大妈
从继承传统的角度而言,这还是一首
抒情诗,不是男欢
女爱的诗。诗总归是言志的吧,对不对?
诗学(44)
望着书桌上的水晶球我的脸映在里面这时我想
——我凝聚于此。在它里面,一切
将得到治愈。尽管这有点想当然和形而上。我穿上
衣服,将水晶球揣进口袋,坐上电梯急速下滑
路边,昨晚的雪。我看见两个孩子在争夺一根
塑料吸管,吸管被扭成麻花,旁边一个孩子一边
叫喊一边啃玉米,而玉米粒金黄。雪被
踩踏,溅到三个人的鞋上。我看了一会儿便
走了。我来到一座桥上,我看见一个年轻
女人望着江水,她戴着一顶红色帽子。她长得像我
认识的
一个女人。那是谁?谁呢?我一时想不起来。她望着江水
而江水湍急。江面上没有一艘船。我看了一会儿便
走了。她没有看见我。我来到公交车站,从车上飘下来
一些陌生面孔。扑面而来。我想起庞德的诗。而司机在
不停地摁喇叭,我被惊醒时发现我在招手。做梦似的,缓缓招手
我摸摸口袋,水晶球还在。我还暂时拥有它。这一切令人释怀
诗学(51)
儿子喜欢梦幻西游。女儿喜欢巧克力棒。妻子
喜欢往单眼皮上贴眼皮贴,她想变成双眼皮。母亲
喜欢摇头,她颈椎不好。父亲喜欢四处走走,与认识的人聊天。弟弟弟媳喜欢坐在树下
谈佛,他们知道很多树的名称呢
我被吸附在地球上
诗学(64)
邵勇你好,现在我在
火车上,窗外有一条河
旅客们都睡着了,一个赤条条的女孩在车厢里跳舞,边跳边痴痴笑。可能因为唯独我醒着她才朝我眨眼
火车正在经过一座桥。我想
与你谈谈这座桥。这是一座
铁路公路两用的双层钢架桥。桥上
没有行人。从这里经过之后
一路上都是桥的意象。这很奇怪
听阿黛尔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女人有无限可能而我们不能。那么邵勇你还在写诗吗?实际上我关心的是这个我们做不到甲虫那样,因为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们做梦
有人梦见了我,我说谢谢
现在,我想与你谈谈这个赤裸的女孩
诗学(66)
在床上读策兰。我指的是
早上迷迷糊糊那会儿。她的
腿架在我的肚子上我将它拿开并轻轻
放到一边,仿佛它是个小摆设。
(夜里我将它拿开过两次现在它依然故我。)
我曾经是个唯美主义者,对一切着迷。是的
“当我飘浮起来,向重力里灌注的
一定是自我之力,且不为我所知晓。”
6:10,我下了床,找了点吃的,回到床边继续读诗这次我读的是古诗,以集中注意力,忘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