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风景
2013-12-29李国清
这幢四层楼的红砖房建于20世纪70年代初,它外表陈旧,墙砖风化,早已失去应有的坚固,属于待拆危房。我现在的家就住在此楼的四楼,面积为33平方米,晾台、厨房、卫生间及室内过道共占13平方米,客厅和卧室各10平方米。由于客厅太窄小,算不上厅,我就称它为外室。卧室也如此,我就把它叫作内室。搬进去时,我们购买了一个六开门的衣柜放在内室,衣柜一头紧靠着墙,另一头伸进门框内18厘米。这样内室的门就无法关上,我们只好把这道门拆掉。从外室往内室望去,就会见到门框里露出的一节衣柜。文英去窗帘店定做一幅线吊门帘挂上,这才遮挡了一些丑。在外室,靠东面外出门的墙放一个三人座沙发,沙发的一头紧挨着墙,另一头距离门外框仅6厘米。面对这种拥挤,文英就不知怎样办才好了。
对于我来说,房间的大小并不重要,因为睡时不过一张床,坐时不过一把椅。真正让我烦恼的是,这外室没有一个窗户。人在家里时,东边外出的门几乎是关闭的,白天光线只能从南边晾台、内室和北边厨房、卫生间过道两面的窗口进来,再通过南北两边的门进到外室,这样光线就显得十分的微弱,门框外的室内更是一片昏暗。想起在一位朋友家客厅里见到的宽敞、华丽、明亮,我就会为自己家这外室的窄小、简陋、昏暗而沮丧。
其实只要按动外室日光灯的开关,屋内顿时会充满光明。但这灯往往是由上街买菜归来的文英所按亮。这样我独自坐在外室沙发上时,身处昏暗就在所难免。不开这灯不是我懒,而是我明白,灯光虽会使昏暗消失,也会让我看清下雨后屋顶漏水在室内留下的污迹,给我带来新的沮丧。尽管已请工人修补好房顶,可如果重新粉刷室内墙壁,这些家具、电器、杂物往哪里放?于是我宁愿忍受墙上污迹引来的苦恼,也不愿为恢复墙壁的洁白再去折腾自己。见到文英谈笑自若体现的开朗与知足,我对墙上的污迹就有视而不见的超脱。凝望着那幅挂在西面墙上的布面油画风景,外室给我带来的烦恼就不存在,心里就充满愉悦。
那幅画是怎样一番景象?画的是一条江。右边的远山脚下,是江面发亮的水平线,让你感到江是从那边流来。左边近处竹林后映出天光的水面,显示水是往这里淌去。竹林后山上那些远近呼应、错落有致的小屋,衬托出江面的宽阔。山的模糊倒影,显现江流的缓慢和无风的宁静。形态各异的山坡、翠竹、草丛,勾勒出江水动人的曲线美,恰似天生丽质的年轻女子,该凸出部位是那么的丰满,该凹进地方是如此的收敛,洋溢着无比青春的魅力。天、水色彩之亮,山、竹、草色彩之暗,使景象像梦幻中的仙境般幽静,让人见了心旷神怡。
那镶着画的金色外框好像窗口,这画仿佛是真实的自然景象。坐在沙发上的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前走去。站在画前,右下角绿草丛里深灰蓝的字与数清晰地进入我的视野:马骏2011.10,这是我请画家签下的姓名和完成画的时间。这些签名与数字把我的心带离了这间窄小、简陋的外室,让我重返那些既难忘又美好的旧时光。
马骏是我儿时的伙伴,结识他缘于我们都住在贵阳郊外一个叫半边街的地方,也缘于我们都对绘画感兴趣。把我和马骏联系在一起的是李成忠。我最初画画,是见到李成忠用宣传色(水粉画颜料)画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剧照里的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才跟着画的。至于李成忠,我想他是先见到马骏画才跟着画的。为什么呢?因为我的父亲是挑夫,靠卖力气维生。他生前没别的乐趣,只嗜好酗酒。喝多了就和我母亲吵闹,弄得邻里大人小孩都来看热闹,见到他们脸上的兴奋,我觉得自己脸面被父亲丢尽。李成忠的父亲是农民,据说曾是村长,由于没连任就变成一个无药可救的酒疯子,他一喝醉就会任意地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拳打脚踢,以此来宣泄平时对外界的积怨。像我与李成忠这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是没有条件去自觉对艺术产生喜爱的。而马骏的父亲马叔叔却是知识分子,他的水彩风景写生画得很棒,还能用宣传色或油画颜料把毛主席的像画得很逼真。后来我和李成忠把自己的写生画拿去向他请教时,他都很热心很专业地指出我们画的得与失。这些足以证明,马骏是先受其父的影响,然后去影响李成忠,李成忠再来影响我。
事实上谁影响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李成忠虽然认真地画过静物素描、人物速写、水彩风景写生等,可还没等弄出什么名堂来,他的兴趣就转向了书法、文学,最终仍一事无成。我比他稍微好点,我有画在报刊发表,参加过省览,得过赛事奖,成为贵州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但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就放弃了画画。马骏却以扎实的绘画基础考上中央民族学院美术系,离开曾工作过的贵州乌江发电厂,毕业后分在贵阳市轻纺学校教书,后来调进贵州民族学院美术系任教。作品多次获奖。在我们三个儿时的伙伴里,唯独马骏修炼成正果。我在为他能不断创造生命价值而喝彩时,也为自己平庸地活着而暗自神伤。
初中毕业后,我被招工离开了半边街,也远离贵阳。由于对画画失去兴趣等原因,我和李成忠及马骏先后中断联系。某天,有个青年画家听说我曾有油画风景参加过展览,就告诉我州美协要举办一个油画展,劝我参加。听他这一劝,我就画了自己窗外的风景。那个画家见了这两幅画说我的灰调子画得好。后来我的这两幅画被展出,也让我和久别三十年的马骏重逢。马骏是作为省里知名画家被主办展览单位邀请来都匀的。他告诉我,在展览厅他见到这两幅画的标签写的作者叫李国清时,就问陪他看画展曾是他学生的参展者,这个李国清有多大年龄,是哪里人?听了他学生的回答后,马骏就说这人肯定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请你帮我把他找来。与马骏相见时我十分惊喜,由于各有所忙,我们只进行了短暂的交谈。在交谈中我得知马骏家早从半边街搬到煤矿村。我向他要了马叔叔的电话号码,并请他指出我画的不足。他说画得好。我说是在鼓励我吗?他说好我才说好,不好我就不会说好。
事后我把这两幅画拍洗成照片,取名为《小城老屋》和《城郊民宅》,寄了出去,先后在两家报纸和省美协的刊物发表。这才相信马骏并没有哄我。当我想向他表达谢意时,这才想起相见时我没有要他的电话号码。这是为什么呢?显然是由于过去我们的情谊不深。记得那时我每次到马骏家都是和李成忠一起的,从来没有动过单独去的念头。工作后我与李成忠通信多年,却不曾和马骏互相写过一封信。这怪谁?我离开半边街时已18岁,当时马骏才13岁。是年龄的悬殊推远了我们感情的距离。当然,如果愿意,现在我也可以向马叔叔要马骏的电话号码,但拨通马骏的电话后我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难道告诉他,你说我画得好的那两幅画发表了。这不让参加过国展获过大奖的马骏听了感到我幼稚好笑才怪哩。很显然,现在我和马骏的隔膜已经不再是年龄悬殊所致,而是由于艺术修养的天壤之别所造成。这种差别把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推得比儿时更加遥远了,遥远得让我深感无奈和悲哀。
而与马叔叔交往我却不会有隔膜感。不画画,我可以和他说写作,告诉他我最近写什么或者发表什么,把自己认为好的文章寄去向他请教。等拨通他的电话后才知道,晚年他的视力特别差,要用高倍放大镜才能阅读。于是我把文章寄去时就声明,我这样做只是证明我没有虚度年华,请他不必看。他说不但要看还要认真看。从他及时对我寄去文章给予贴切的评价足以证明,他是一位言之必行的君子。和他见面后,那杯热气腾腾的茶,那些热情洋溢的话语,充分显示出他的亲切与可敬。这就让我情不自禁地说,我把你视为我精神上的父亲。想不到这话竟让他认真。他之所以会接受我这无所作为者为精神儿子,不仅是由于我父母早已离开人世间,更是他见我这一生太坎坷,想多给我些温暖和爱意罢了。他画马十年,最满意的一幅,因我一眼看中就毫不犹豫地送给我。事后我提到此事,他说你都把我作为精神上的父亲了,你喜欢的我该舍得才是。由此,我和他就无话不说,回贵阳时我就会去看望他老人家。
我想,要是我与马骏、李成忠能像和马叔叔那样亲热相处该多好。但我知道,相望归相望,若要真的和他们重逢叙旧,除非是生活里出现奇迹。也许是上苍的开恩,这奇迹还真的出现了。那天,我独自在贵阳街上行走,听到有人叫我的姓名,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人,这让我吃了一惊,他是谁?那人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你小时候的朋友李成忠呀!这使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白净、微胖的男子,怎么会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的李成忠呢?也像儿时一样,依旧是李成忠带我去见马骏。在煤矿村马骏的画室,我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毫无有朋自远方来的惊喜,而是淡漠地说,你们先坐坐,等我把这点儿画完。然后忘我地画他自己的画。想到马叔叔的热情,眼前的情景让我心凉。但我想起在茨威格一篇散文里读到的情景:茨威格去拜访罗丹时,由于罗丹沉浸在创作里,就忘了茨威格的存在。茨威格并不认为这是受到冷落,而是觉得这正是罗丹成为大师的奥秘所在。茨威格宽容的心怀启示我,马骏也像马叔叔那样接人待物,他在创作上肯定不会取得现在这么大的成就。于是我对马骏的处世态度就有了正确的理解,抱怨便转为尊敬。正是这种尊敬,促使我要了他的手机号码。
再次见到马骏时我才意识到,以往由于有健谈的李成忠在场,我才不会觉得和马骏在一起有什么不适。当我和马骏独处时,不善言谈的我想和他交谈就不知说什么好,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从马骏的神情我看出他也想开口却无话可说。为了避免这种沉默给双方带来压抑,我就把目光转向马骏的画,向他提出一些有关这些作品的问题。在这一问一答的过程中,我感到那种由于无言造成的尴尬渐渐地消除,并且还让我对他绘画的特点有了一定的认知,这种认知使他的画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的那幅大型油画《1988?海南》,在那些汹涌向前的外来男女青年脸上,流露出他们对海南这片土地的新奇和欢喜,表现出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给特区带来的新气象。马骏指着画上的人物,津津乐道地告诉我:那个叫某某,那个叫某某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为了梦想,他们先后离开贵州去海南发展。说到这些,马骏的眼里闪烁着理想的光芒。这种光芒迷住我,激起我要写他画评的强烈愿望。
对于从来没有写过画评的我,要把这愿望变为现实显然是一种冒险。可为了缩短我和马骏心与心的距离,我愿意去冒这个险。于是我开始认真地学习油画方面的知识,了解中国当代油画创作的发展与现状,把马骏的油画放在当代美术潮流背景下去考察,将他的代表作与某些名家的代表作进行比较研究,找出马骏作品的独特之处。借鉴多年来写文学评论的经验,用文字阐述自己对马骏作品的理解。通过写画评,我感到自己正在用文字一步步地走近马骏。写完画评,我觉得自己和马骏的隔膜似乎已经消除。画评的题目叫《对现实生活与本土文化的提炼与升华——评贵州回族油画家马骏的油画作品》。此文配合马骏的数幅油画作品在省文艺理论刊物《今日文坛》发表。尽管马骏始终没有说过此文的一句是与非,但他却客观地向我转告有关此文的信息:有学者在文章里评他的画时,其观点与角度及述评方面都和我的文章很相似,他带的硕士研究生在以评他作品写毕业论文时,也参照此文。别人怎么对待这篇文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写画评,在感情上我接近了马骏,这就足够了。
从交谈里知道,多年来马骏一直希望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一次个人画展,展出作品不低于60件,厚重作品和精品不少于一半。但当他画出满意之作时,却往往又会被画商看中而卖掉,这样他就老是凑不足办画展的作品量。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无奈。我想安慰他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事后我想,其实马骏的画能有画商上门来购买甚至来定购,这是令人羡慕的好事,他大可不必为迟迟不能办个展而遗憾。办个展无非是集中地展现画家的创作成果,目的是为了提高画家的影响力。如果马骏能像艾轩、何多苓、王沂东等画家一样,有30幅左右作品被编成画选收入中国当代实力派油画丛书,由天津杨柳青画社出版,这无疑会比办个展的影响更大和更久长。从马骏多年来主要描绘贵州本土风情已形成鲜明个人风格的良好发展势头来看,我深信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在他送我的由中国文献出版社出版的画集《中国油画投资与收藏》里,收入了现、当代46位画家的197幅作品,既有潘玉良、徐悲鸿、林风眠等现代名家的精品,更有陈逸飞、陈丹青、何多苓、艾轩、王沂东、马骏等活跃在当代画坛优秀画家的佳作。马骏的《梭嘎少女》、《抚笛苗女》、《高坡情》、《抢花炮》等5幅富有本土文化气息的作品被收进其中。当我接过画集时,就听到他说,你写我的画评里提到艾轩、王沂东,现在我的画也和他们的画一起收进同一本画集了。从他的语气我感到他内心的欢喜,也跟着他欢喜起来。欣赏着画集里那一幅幅的画时,我意识到此书的珍贵,就请马骏签字作纪念。我以为他会写:国清惠存,谁知他却写:国清兄指正。这就充分地体现出-个实力画家的谦卑。实力加谦卑,这就注定了他前途的远大。
马骏的画,在抽象与写实方面都达到应有的高度,在写实性作品里,他既表现社会重大主题,也挖掘本土民族文化内涵。最终他还是选定一条最适应自己表达形式的路一直走下去,那就是在后来的20多年里,他要以本土民族文化为主要创作资源。他的油画之所以很有市场,既来自他先要感动自己的创作动机,也来自他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为了让作品达到理想的效果,他往往会把不满意的部分刮掉重画,有时甚至会在某个部分反复地画十几遍。即使被画商定购的作品,到了交货的最后期限,如果觉得没有画出想要的艺术效果,他就宁愿把画毁掉。这使我想起有人称吴冠中把不满意的作品烧掉是在烧楼房,没有崇高画德的画家是不会有如此举动的,马骏的行为说明他是具有这种品德的画家。在创作上,他不仅认真,还特别的勤奋。由于他对绘画的专心致志,对别的许多事物就处于无知状态。手机在他那里只是用来接打电话,连短消息都不会收发;家里有小车,他却不会开,开车的是他爱人侯薇;在这网络盛行的时代,他依然是电脑盲。他对绘画的热爱充满着宗教般的执着和虔诚,这样他对世间众多的诱惑就能无动于衷。正因如此,他才会把大型作品表现得让人看到会感到气势磅礴,把小幅作品描绘得使人见了流连忘返。正是这样,北京、台湾、新加坡、香港等地的画廊才乐意与他合作,他的作品在北京保利、北京华辰、广东嘉德等拍卖公司拍卖的成交价可喜就是一种必然。
后来我准备出版一本个人散文集,为了使书显得别致一些,我就想请马骏为我画一幅肖像用在其中。马骏很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由于彼此的繁忙,总是凑不在一起,肖像就老是画不成。等好不容易能相见时,马骏又只有半天时间,这半天显然不足把肖像画完,而我又没有时间在贵阳等他有空时再接着画。马骏说你不在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参考为你拍的照片再凭经验把它完成。事后马骏觉得没有画好,就没有继续画下去。很快我觉得自己的散文满意的太少,就打消出书的念头。这样肖像画对我就没有实际的意义,加上我和马骏又很久都没有联系,于是我就渐渐地忘了此事。很多年过去了,马骏依然把为我画肖像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这让我格外地感动。
两年前,是我离异搬进出租房的笫五年,也是我这一生最孤独的日子。年三十这天,为了免去对朋友发来问候和祝福短消息回复的麻烦,能安静地度过一个人的春节,我关了手机。晚上,当我打开电脑想找几部动作片来消磨时光时,座机却响铃了。座机只是我与极少的亲友通长话时才用,我想是拨错号的陌生人就不予理睬。谁知这铃声却固执地响个不停。于是我只好拿起电话。对方热情问我吃了没有,最近在写些什么?这不像是打错电话的陌生人,可我听不出是谁,又不好意思询问,就被动性地应答着。对方很快就醒悟,说你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马骏呀!细想我和马骏已有3年多未联系了,这时他突然来电话,像在做梦一样,让我有点儿不信这是真的,同时也让我万分的惊喜。我忙说,实在对不起,我的确记不起你的声音了。他说,平常瞎忙,想不起给你打电话。过节才有空问候老友。上次我给你画的肖像没画好,主要是当时不了解你的精神世界。当我认真阅读你送我的你那两本文学评论集后,这才算真正地了解你。我相信这时再来为你画肖像,肯定会画出满意的效果。
如果当时不管画得怎样他都坚持画完,那凭他的写实能力在形似上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还能皆大欢喜。偏偏他要认真,这显然是跟他自己过不去。再说我又没有提出让他再画,他完全可以装傻不提此事,偏偏他要主动地说出来,非君子是不会这样自找麻烦的,这就让我对他的这种态度肃然起敬。要说画肖像这件事,照他的风格只要三言两语就足够了,完全用不着要和我通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也不必非要在这年三十的夜晚来说此事不可,他这样做显然是想到此时我独自一人内心深处的寂寞,想借这个特殊的日子多给我一些兄弟般的关怀和温暖罢了。从这一点来看,他和马叔叔很相近。正是如此,现在我如果告诉他我已不想出书和不用再画肖像,那就等于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所以我就言不由衷地答应他,回去时我一定和他联系,至于回去后我会不会真的去请他再为我画肖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等放下电话后,我回想起刚才和他的交谈,就感到他仿佛在身旁,不再觉得孤独。当我把僵冷的手伸向那散发出温暖的取暖器时,见到上面的广告词:有了我,这冬天还会寒冷吗?就分不清是这取暖器像马骏,还是马骏像这取暖器?被温暖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体,更是自己的心灵。不禁想起雪莱那句令人无比振奋和乐观的诗句: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遥远吗?
马叔叔为我们画的大写意奔马图,我请人裱好装框,挂在我家外室东面的墙壁上。凝视画上那你追我赶往前奔驰的六匹马,我就会精神振奋。更重要的是画上题有一首七言绝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六骏飞鬃迎朝晖。三生石上盟约在,二度梅开好夫妻。这是马叔叔特地为我和文英而写的。品读着它,我就感到格外的温馨。我的父亲生前从来不曾过问我的婚姻情况,而在我年轻时马叔叔却给我介绍过对象。现在我终于有了感情上的归宿时,马叔叔又为我这迟到的美满给予由衷的26d2351cae6eefa012403833b03f25ed喝彩,这喝彩充满了爱心,他还通过文字和图像在宣纸上定格。这种深情厚意充分地体现出:马叔叔虽然只是我精神上的父亲,但他对我的疼爱却远远地胜过我的亲生父亲。由此而言,墙上这幅画对我就显得万分的珍贵,凝视着它,马叔叔亲切的笑容就浮现在我眼前,我的心里就涌现出无比的温暖。
马骏画的油画风景就挂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我坐在沙发上时,只要把眼抬高一点,那幅漳江就进入我的视野。它是那么的幽静,让我感到自己内心的安静。这安静是我离异那些年渴望又无法得到的。那时我想在市区租一套住着舒服点儿的房子,可月租费至少要400元钱,当时我的工资才600多元。为了每个月能有点儿节余,只好到郊外去租住房。晚上外出散步时,见到途中一些旧房被拆除,一些新楼在建立,想到房价每年在猛涨,房租也跟着上涨,这郊区以后也会像市区那样房租昂贵,就特别的焦虑不安。文英让我有一个家时,这种焦虑不安就此结束。可以说,现在我的安静是文英带来的。由于她走进我的生活,我才会拥有这幅画。每逢我为生活的不如意烦恼时,就无心欣赏这幅自己喜爱的画,甚至会忘掉它的存在,也因此失去已拥有的安静。马骏的这幅画无疑是照见我自己的一面镜子,注视它我就看清了自己,原来安静对我是多么的珍贵,原来自己是多么地喜爱安静,原来我已拥有了安静。有了这种安静,我就不会失去自我,日常生活的不如意困扰造成的悲哀就不再存在。
一千多年前,有个叫刘禹锡的古人在他的散文《陋室铭》里称自己的居室是陋室,在这陋室他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由于他交往的是博学者,过着优雅、轻松、超脱的生活,就会觉得这陋室是:何陋之有。这位古人是朝廷官员,他所言的陋室,显然是与别人的豪宅相比才显陋的。我现在的家才是货真价实的陋室。由于室内太窄小,我那高2.65米长2米装满书的书柜,只好放在厨房和卫生间门外的过道。我的电脑与画架、画箱,只能放在仅1米宽的晾台。晾台时常会晾满刚洗好的衣服,此时我若想写一篇散文或想画一幅油画风景,只得在这挂满衣服仅1米宽的晾台上进行。更主要的是这住房我们没有产权,它是交房租费居住的那种单位房。而且它最多还能存在三年,最后要被开发商拆除的。尽管如此,我觉得它比我曾经80平方米的家住着要舒心很多,因为在那曾宽敞的家里,前妻无休止的无理吵闹让我忍无可忍,为了结束那无尽的吵闹,彻底地和她分道扬鏣,我只好把州政府分给我的最后一批福利建房无条件地让给她,以此换来我渴望已久的安宁。回想这些往事,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在这陋室里,我毕竟度过了我这一生最美好、最快乐的两年时光。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马叔叔的奔马图和马骏的油画风景挂在外室墙上,它们陶冶着我的性情,激起我无穷的想象力,让我忘掉生活里的烦恼,静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之所以快乐,是因为文英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不再孤寞,并得到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凝望这陋室墙上的风景,我对上苍充满了感恩,是它使我时来运转和苦尽甘来,让我的晚年活得这么的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