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九两岸观：变化与调整

近期以来，马英九对两岸关系发展的一系列表态出现明显变化，对两岸政治关系定位进一步明确，表示“两岸关系不是国际关系”，不再强烈坚持“先经后政”，强调台湾“没有只经不政”，对“习马会”的态度也从消极回避转为积极。马英九的这些表态与转变，是否预示着其两岸关系战略的重要调整？

“两岸关系不是国际关系”的再定位

两岸政治关系定位，是两岸关系发展中最核心、最关键、最敏感的重大问题，是关乎是要维护“一个中国”原则、还是制造分裂的重大原则性问题。对两岸政治关系的定位不同，其政治结论或结果也会截然不同：李登辉将两岸政治关系定位为“特殊的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即“两国论”），民进党将两岸关系定位为“一边一国”，均是典型的分裂国家的定位，是大陆坚决反对与不能容忍的，也是造成昔日两岸关系紧张、对峙的关键原因所在。

马英九对两岸政治关系的定位，与前者完全不同。马英九是依据“中华民国宪法”与两岸关系发展大法“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人民关系条例”来对两岸关系定位，认定两岸“不是国与国的关系，是一种特殊关系”，并对此有多次论述。尤其是在上台执政之初，马英九在接受《墨西哥太阳报》采访时公开表示，两岸关系是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的关系，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然而，为了避免岛内政治紧张与冲突，马英九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对两岸政治关系进行论述。但最近以来，这一情况发生了改变。

今年4月底，在“汪辜会谈二十周年”纪念会上，马英九公开表示，“根据中华民国宪法，我们无论在国内或国外，都不会推动两个中国、一中一台或台湾独立”（即“新三不”主张），这也是马英九对“两岸同属一国”或“两岸同属一中”的明确表述。9月16日，马英九在出席台湾“外交部”主办的一场活动时表示，“大陆与台湾都认同一个中国原则”。以前，马英九很少公开讲“一个中国原则”这种十分敏感的词汇。接着在今年的“双十节”，马英九非常意外地提出，“两岸关系不是国际关系”，格外受到关注。之后不久，马英九对赴大陆参加两岸经贸文化论坛的台湾代表团负责人吴伯雄再次重申，“两岸人民同属中华民族，两岸关系不是国际关系”。

“两岸关系不是国际关系”，实质上已表明两岸关系就是“国内关系”，显然比过去讲的不是“国与国关系”或“特殊关系”又进了一步，对两岸政治关系的定位更明确、更准确。随后，马英九在会见美国客人时，又用了“两岸航线不是国际航线，就像美国的国内航线一样”的比喻，进一步表明马英九认同两岸关系属特殊的“国内关系”。

马英九敢于对两岸政治关系进行如此大胆、明确的定位与陈述，是马英九的两岸观、两岸政策战略转变的重要标志。作为台湾最高领导人，马英九对两岸政治关系作出清晰定位，为国民党、为台湾、也为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留下一个重要政治资产，对未来马英九的历史政治定位具有重大意义。

从强烈坚持“先经后政”到“没有

只经不政”

2008年初马英九上台执政后，不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对两岸关系发展逐步形成“先易后难、先经后政”的共识，只是两岸的完整表述略有不同。大陆的完整表述是“先易后难、先经后政、循序渐进”；马当局的完整表述是“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两岸关系在此共识基础上，取得了重大成果。

随着两岸关系的改善与一系列重大成果的取得，大陆方面逐渐对推进两岸关系的政策原则做出调整，在强调“先易后难、先经后政、循序渐进”的同时，又提出“逐步破解政治难题”，即希望转向“亦经亦政”的两岸互动与发展方向。然而，在过去数年间，马当局没有认同大陆的这一主张，认为讨论政治问题的内部条件不成熟，始终坚持“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的原则，强调不必着急进行两岸政治对话。

不过，2013年以来，形势有所变化。大陆方面密集对台湾宣示，两岸关系发展不能“只经不政”，需要展开政治对话。尤其是，在今年的APEC会议上，习近平在与萧万长谈话时提出，“长远来看，两岸长期存在的政治分歧问题终归要逐步解决，总不能将这些问题一代一代拖下去”，充分显露出大陆对开启两岸政治对话与政治协商的紧迫要求。随后，国台办主任张志军在上海举行的首届两岸和平论坛开幕式上表示，在两岸关系发展进程中，一些政治争议尽管可以暂时搁置，但不可能完全和长期回避，“只经不政”的做法无法持续。大陆传递的政治信息，显然影响到了马英九对两岸互动与两岸关系发展的态度。

10月18日，马英九在会见美国外交政策全国委员会访问团时表示，“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不是经济性质而是政治性质”，并强调两岸若签署互设办事机构协议，比起此前签署的十九项协议，“可以说是政治性最高的一个”。马英九对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的性质论述，被视为马英九试图为两岸政治对话进行试探与准备。不过，随后台湾“总统府”对外解释强调，两岸两会协商签署互设办事机构协议议题，不是经济性而是政治性的，但机构本身不具政治意涵，是中性的、服务性的、事务性的机构。同时马英九也一再对外表示，两岸正在谈的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机构本身是中性的，议题涉及政治性。

确实，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务性或非政治性问题，而是涉及复杂、敏感的政治议题。事实上，民进党一直企图将其高度政治化，要求依《维也纳领事关系公约》处理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问题，企图通过赋予其高度政治性的领事权，造成两岸“一边一国”之政治现状。对此，大陆当然不会接受，马英九也不会自找麻烦。但由此可以判断，马当局已不再完全回避政治性议题，而是开始大胆讲政治性议题，并回应大陆，表示台湾方面“没有只经不政”。

10月22日，马英九在会见参加第九届两岸经贸文化论坛代表团团长吴伯雄时表示，台湾推动两岸关系发展秉持“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原则，但并不是“有政治敏感性我们就回避”，而是“有必要就去做”，并强调外界批评台湾当局“只经不政”不正确，“事实上，我们没有这样子，现在正谈的两岸两会互设办事机构就涉及政治问题，并没有因此回避”。接着，马英九在10月24日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专访时再次表示，“我们并没有刻意不去碰政治问题，我们的原则是‘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我们并不是只谈经济问题，（不是）不碰政治问题，当时机成熟了，有迫切性了，我们也可以提前讨论”。马英九的这一表态，为下一步两岸的政治互动创造了想象空间。

对“习马会”从消极到积极

两岸领导人会晤是两岸关系发展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一个政治性议题，需要有一定的政治社会条件。在民进党执政时期，两岸政治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可能有人提出两岸领导人会面之事。马英九上台执政后，在“九二共识”认知的基础上，两岸关系大幅改善，两岸高层互动频繁，胡锦涛、温家宝、贾庆林、习近平、李克强、俞正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与吴伯雄、连战、萧万长等多次会面或会谈，但两岸最高领导人之间却一直尚未实现会面与会谈。马英九去年连任之后，两岸领导人会面之事更成为两岸各界持续关注的焦点。

对于两岸领导人会晤，就马英九的立场与表态看，显然与过去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过去的回避与消极逐渐转为不回避，甚至态度转趋积极，对“习马会”有了多次明确的表态，这是以前不曾有的现象。尽管马英九开始对“习马会”设置了一些条件，强调政治身份与名称问题，主张“到任何地方去，都要维持中华民国总统身份，而不能接受马教授、马先生、马主席等称呼”，尤其是希望在APEC这一场合见面，对于这些，我们也不应悲观地认为这是马英九在为“习马会”设置政治障碍。岂不知，这是马英九在进行政治试探，是两岸另一种政治互动，是在为“习马会”创造条件。马英九的最新表态就有所缓和。他在10月24日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专访时表示，“如果两岸领导人要会面，一定是在我方国家有需要、人民能支持，同时是在一种对等尊严的状态下才有可能”。这虽然仍是一种事前的试探与要价，但也没有排除会面的可能性。

近来两岸互动的态势显示，“习马会”的可能性在增大。不久前在印尼巴里岛召开的APEC会议上，不仅实现了“习萧会”，而且实现了“张王会”。尤其是两岸事务主管部门负责人张志军与王郁奇的会面，达成双方负责人定期互访与常态性沟通联系机制，显然不只是为两岸官方的正式往来与两岸对话预做准备，也是在为“习马会”创造条件，预判大陆与台湾已经展开“习马会”的内部沟通与协商。国台办发言人表示，“两岸领导人会面是大陆多年来的主张，只要有利于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大陆都持积极开放态度”，这是大陆更为明确推动“习马会”的重要信息。

如果在未来三年时间内能够实现“习马会”，并发表“两岸和平发展共同宣言”，这不仅将在两岸关系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义，而且也将奠定马英九在两岸关系发展史上重要的政治地位。

马英九是为了转移视线吗

最近以来，马英九在两岸关系上的表态与作为，均显示出马英九的两岸政策与策略在改变与调整，并出现一些积极的政治信号。马英九为何改变？

有不少两岸学者认为，岛内“九月政治风暴”之后，马英九处境十分艰难，民调支持率最低降到只有9%，于是他希望通过两岸关系政策的调整以转移视线，改变目前的艰难处境。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并不是真正原因，至少不是重要原因。马英九的两岸政策与策略的调整不是在台湾“九月政争”之后而是今年春季后就已开始，“新三不”主张的提出是在今年4月底。6月，马英九就曾公开表示，“政府从来就没有阻挡两岸民间的政治对话，不管这是二轨、三轨还是一点五轨”。马英九对“习马会”的积极表态也是在“九月政争”之前，而不是在此之后。两岸在APEC会议上的互动显然也是早已协商与安排好的，而不是临时性的起意，显然“转移视线论”是不足以说明问题的。

依笔者观察，马英九的两岸政策与策略的调整关键有两点。一是大陆方面的积极努力与国共高层的互动。近来大陆方面不断呼吁两岸不能“只经不政”、需要面对政治议题及开展政治对话，与此同时，大陆一直通过国共平台在与国民党高层积极互动与沟通，这应该对马英九的思想转变起到了重要的积极促进作用。二是马英九岛内施政与改革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九月政争”之后，王金平“立法院长”的任期在法律保护下将会延续到下届“立法院”选举之前，马英九在内务问题、经济改革上已没有多大发挥空间，惟有在两岸关系问题上，还有积极努力与发挥的空间，况且大陆一直在相关方面支持马英九，这是马英九在两岸关系问题上态度转趋积极、进行战略思维调整的另一关键原因所在。另外，马英九有深厚的民族感情，对两岸团结合作、中华民族振兴抱有希望，这也是马英九对两岸关系发展思维与战略进行调整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