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核谈判：这回真的能谈成吗

11月20日，为期三天的新一轮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对话会在瑞士日内瓦举行。这是自今年10月中旬以来在日内瓦举行的第三轮对话会。就在此前的11月10日凌晨，为期三天的伊朗核问题六方会谈刚刚在日内瓦闭幕，本次会议虽未能就解决伊朗核问题达成实质性协议，但各方在会谈中所展现的诚意和努力使数年来剑拔弩张的波斯湾局势出现了一丝和平曙光。11月11日，伊朗与国际原子能机构就合作路线图达成了协议，伊朗将允许核查人员检查阿拉克重水核反应堆与阿巴斯港附近的加钦铀矿。这些似乎都是伊朗核问题走向最终解决的积极信号。

不过，就在第三轮谈判举行之前，美国总统奥巴马与国务卿克里都表示，对新一轮伊核谈判不抱过多的希望，极力淡化对伊核问题谈判的期待。而11月2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与到访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会谈后则表示，伊朗核问题有关各方有望在近期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目前，伊核问题六国希望伊朗在六个月内冻结其核项目，进而换取减缓制裁。但是要达成类似这样的协议面临重重困难。11月21日，伊朗副外长、伊核问题伊方代表阿巴斯·阿拉格希表示，第三轮对话的前两天未取得重要进展，但各方就重要问题严肃磋商，气氛积极。各方将继续密集磋商，争取在本轮对话结束时达成解决伊核问题的阶段性协议。

谈判框架：

独特的“P5+1”模式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就伊朗核问题进行协调和谈的国际平台并非国际原子能机构或联合国安理会，而是一个颇为独特的“P5+1”模式，即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加德国的“六方会谈”。那么，六方会谈是如何形成的呢？它又何以能在其中发挥国际协调的功能呢？

2003年伊朗宣称能够通过铀浓缩为其核电站提供燃料，从而引起了西方国家对其核计划的怀疑，小布什主政下的美国不断威胁要将伊朗核问题提交联合国安理会审议。在此背景下，英、法、德三国代表欧盟与伊朗进行磋商，承诺将通过双方在和平应用原子能领域的合作来换取伊朗彻底终止铀浓缩活动，并说服伊朗于2003年底签署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然而，由于双方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存在分歧，伊朗在2004年恢复了铀浓缩活动。此后，各方围绕伊朗核问题的谈判一直未能取得进展。

2006年6月，英、法、德三国外长与中、美、俄三国外长在维也纳举行会晤，并就解决伊朗核问题提出了一项新方案，即“六国方案”。该方案包括了旨在要求伊朗暂停铀浓缩活动的一揽子鼓励性和惩罚性措施，支持伊朗根据《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发展民用核能的权利，支持通过国际合作的方式在伊朗建设轻水反应堆，并由在俄罗斯的铀浓缩工厂定期提供燃料。方案还要求伊朗与国际原子能机构展开全面合作，中止所有与铀浓缩有关的活动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恢复执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六国方案”的出现表明由欧盟三国主导的伊核问题谈判开始转为“P5+1”模式，即六方会谈。德国虽非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但因其在欧盟中具有举足轻重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也跻身为伊朗核问题的重要参与方之一。自2006年以来，六方与伊朗举行过多轮会谈，但基本都无果而终。

今年10月16日，伊朗与六方破天荒首次达成共同声明。各方商议将在11月7日到8日在日内瓦举行新一轮谈判，深入探讨伊朗提出的伊核问题“三步走”路线图。共同声明称，伊朗方案“提供了会谈基础”。由于会谈一度有望产生突破性发展，引发一连串外交行动。美国国务卿克里、英国外长黑格、德国外长韦斯特韦勒以及法国外长法比尤斯都临时变更行程，赴日内瓦参与会谈。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人们常常喜欢把伊核六方会谈与朝核六方会谈进行比较。事实上，尽管二者都是关于当前国际核不扩散问题的国际对话框架，但却大不相同。朝核六方会谈并非“五常加一”的模式，而是由利益相关的周边国家（中国、俄罗斯、日本、韩国、美国）与当事国朝鲜共同组成。而伊核六方会谈并不包括主要当事方伊朗，六国需在协调一致的基础上与伊朗进行沟通。因此，在真正的谈判进程中，除了前述六国代表之外，还要包括伊朗和欧盟的谈判代表。

外交角逐：从场内到场外

单从会谈的诸多参与方就可以想象，伊朗核问题所牵涉的利益是何等复杂。事实上，各方在六方会谈内外博弈的激烈程度同样令人难以想象。

奥巴马总统从第一个任期至今，始终坚持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伊朗核问题。国务卿克里为此甚至不惜中断正在以色列进行的访问，11月8日紧急飞往日内瓦参加谈判，并公开表示“追求达成协议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在欧盟三国中，英国和德国的立场相对温和，法国则表现得比较强硬。据报道，就在11月上旬的谈判“接近达成协议”的重要关口，法国外长法比尤斯出人意料地表示，法国不会接受“愚人游戏”，认为现有的协议草案并没有完全消除国际社会对伊朗核问题的担忧，同时要求伊朗作出更多让步，但遭到伊朗拒绝。不少人将此次日内瓦会谈无果而终归因于法国的强硬立场，伊朗也暗指法国的政策是导致各方未能达成协议的主要障碍。不过，奥巴马随后分别与英法领导人进行了电话沟通，重申美国支持伊朗核问题六国提出的相关建议，各方在此问题上保持完全一致，等于在事实上宣布了“统一战线”的有效性。

中国在伊朗核问题上的立场是一贯的，即一方面伊朗享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另一方面伊朗必须承担相应的国际义务。中国坚持通过对话方式解决伊朗核问题，反对使用武力或进行单方面制裁。相比之下，俄罗斯的立场则略为“复杂”。它一方面强调伊朗要弃核，并就此提出了一些建设性建议，比如在俄罗斯境内进行铀浓缩等；另一方面它在核技术领域同伊朗有着非常密切的合作，从而被一些西方国家所诟病。俄罗斯同样反对西方的经济制裁和军事介入，希望通过六方会谈解除国际社会对伊朗的制裁，维护自身在伊朗乃至中东地区的各种利益。有分析认为，多年来，俄罗斯在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对峙中找到了一条中间路线。不过现在，随着华盛顿和德黑兰在谨慎接触，俄罗斯对二者的影响力都将下降。

除了直接参加伊核会谈的六国代表外，伊核谈判还牵扯到其他一些利益攸关方，比如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11月8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发表了措辞严厉的声明，反对伊核问题六国与伊朗达成协议。内塔尼亚胡公开宣称这是一个“非常槽糕的协议”，“伊朗没有被要求拆除一台离心机，但国际社会却准备多年来第一次松动对伊朗的制裁。”他还明确表示“以色列不会遵守这份协议”。以色列甚至还派出了经济部长纳夫塔利·贝内特前往美国进行游说，希望阻止美国放松对伊朗的经济制裁。沙特同样对美国与伊朗的接触表示强烈不满，并以拒绝担任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作为抗议，发泄对美国中东政策的不满。

会谈前景：

困难重重但令人期待

此次日内瓦谈判，是继10月下旬的会谈之后又一次被寄予厚望的外交努力。经过几十年仇视和对立之后，美伊双方能够坐下来面对面地谈判，本身就具有极大象征意义。而且，各方在会谈过程中所展示的诚意和努力也让国际社会充满期待。

美国国务卿克里顶住压力，中断对以色列的访问，直接飞往日内瓦参加谈判。在会谈结束后，克里接受参议院质询时表示，如果国会单方面加重对伊朗的制裁，伊朗核问题谈判将会陷入不利境地、停止甚至破裂。11月14日奥巴马也敦促国会暂缓实施对伊朗的进一步制裁，“如果美国致力于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伊朗核问题，就没有必要在已经十分有效的制裁上继续加码”。白宫决策层希望六方与伊朗达成协议的迫切心态由此可见一斑。对于力求避免在中东陷入另一场战争的奥巴马政府而言，它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而是希望借助伊朗新总统鲁哈尼上台带来的变化推动伊核问题实现和解，进而实现其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的总体目标。如果伊朗核问题能通过外交手段得到解决，这一事实本身就会成为奥巴马总统任内最大的外交遗产；反之，如果奥巴马政府未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伊朗核问题，那么这不仅意味着其上任以来所倡导的外交和解的失败，还意味着今后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伊朗核问题的空间将会更加有限，各方在伊朗核问题上摊牌的时间也会随之提前到来。

但是，美国国内在伊朗核问题上存在很大分歧。一方面，白宫和一些现实主义精英反对在伊朗核问题上过度消耗外交资源，主张务实地以和平的外交手段解决伊朗核问题，乃至有条件地承认伊朗的核能力；另一方面，一些保守主义势力则主张采取一切手段阻止伊朗发展核能力，包括使用全面经济制裁和军事手段。在经济制裁问题上，国会保守势力和一些院外集团认为，鲁哈尼愿意就核问题进行谈判并非其愿意所致，而是经济制裁取得成效的重要表现。亲以色列的美国《评论》杂志甚至刊文称奥巴马在制裁伊朗问题上“说谎”，是“不值得信任的”。与此同时，也有美国学者指出，“尽管制裁对伊朗的惩罚非常严厉，但它未能打垮适应能力很强的伊朗经济。”如果只是一味地收紧制裁，不仅无法起到制裁伊朗的效果，甚至还会让伊朗国内的保守派获得更多民众支持。

除了国内的重重分歧和强大的反对势力之外，奥巴马政府还要面对来自盟国的不同立场和反对。对于法国在日内瓦谈判中的强硬立场，美国政府内部也有人表示异议，不过奥巴马事后很快就与英法统一了立场。就以色列和沙特而言，它们对于六方会谈的考量已经远远超越了伊朗核问题本身。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无意中替伊朗除掉了一个劲敌，致使伊朗的地区影响力持续上升。一旦伊朗与西方国家在核问题上达成谅解，那么失去西方压制的伊朗无疑会进一步坐实其地区大国地位，届时伊朗将会在新的中东政治格局中享有更大优势，这显然并非以色列和沙特所期待的。

与前任总统内贾德不同，鲁哈尼对伊核谈判倾力支持，他在赢得大选之后不久就表示，要致力于与六方会谈各国“进行更积极的谈判”，从而被外界认为是伊朗核政策发生变化的重要转机。9月底，鲁哈尼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称，“我们希望尽快解决伊朗核问题，并准备通过谈判在三到六个月内与国际社会签署相关协议。”随后，在9月27日与奥巴马进行的“历史性”通话过程中，鲁哈尼再度表示愿意就核问题进行对话。为了显示对话诚意，伊朗当局也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措施。10月份，伊朗政府拆除了保守派在德黑兰竖起的一些反美广告牌，并开通了一家关于伊朗核项目的英文网站，旨在“透明地”向国际社会介绍伊朗核项目的有关情况。此外，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11月14日发布的报告，伊朗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放慢了核设施建设步伐，其20%浓缩铀的储量没有出现明显增长。自鲁哈尼执政以来，伊朗已经停止了新型离心机的安装，重水核反应堆主要部件的安装工作也“几乎停止”。

不过，鲁哈尼在伊朗国内同样面临强大的反对势力，严厉的制裁和长期敌对使得一些民众对西方心存疑虑。9月28日，当鲁哈尼参加完联大会议并与奥巴马通话后返回德黑兰时，在机场遭到了鞋子和鸡蛋的“礼遇”。一些伊朗媒体质问鲁哈尼：“你真相信狼一样的美国？”虽然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最后出面，要求伊朗各界支持鲁哈尼政府与六国的谈判努力，但他同时也表示对谈判前景并不乐观。对鲁哈尼来说，通过谈判促使西方解除对伊朗的经济制裁，进而改变伊朗的经济困境，既是他的竞选承诺，也是其总统任期内所追求的重要外交目标。如果鲁哈尼政府不能在奥巴马总统任期内与西方国家达成协议，今后伊朗核项目或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成为一块更加棘手的“烫山芋”。

尽管伊核问题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但其核心则是美伊之间的长期对立与冲突。美伊双方在几十年对峙中形成的仇恨和不信任固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化解，但双方所展示的诚意仍让我们有理由对伊核谈判充满期待。

（截稿日期：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