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失爱记

2013-12-29吴雄杰

南风 2013年3期

PART.1SUPER GIRL大歌会即将拉开序幕时,我们开始疲惫了,我们迷离的眼神触摸着迷离的眼神,我们沉重的黑眼圈触摸着沉重的黑眼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美金。美金也抵挡不住我们拔节的生灵。

在很多啤酒和蛋糕的发酵中,这一天,我正式向24告别了。这是我在这个快乐圣诞前夕,痛快淋漓的一次自我解脱。24,又一个轮回的结束,24,所有平静与安详,击退我激昂澎湃、恼怒莽撞的荷尔蒙,归于尘土。

24,我已经度过的,和正在度过的,星月城堡里的柔软时光,那些与摄象机,与编辑室,与新闻T2区的缠绵悱恻,是一百集连续剧也演不完的故事,是永远也无法团圆,永远也能有续集的一切的谜。

这是我的24呵,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掉两打青岛啤酒。

本命年呵。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如履薄冰。那么温暖的一串歌声,那么似乎可以摸得着的一脸笑容,她从远处踏着霜冻而来,顶着北方那一片片芭蕉叶大的雪花,突然站立在我的旁边,站在了温暖和煦的南方,站在了我的心脏,掏出一打红内裤,她还是如此张狂,相信红色可以驱逐一切邪恶。

她一脸玩笑地说:

“每月一条,不掉毫毛。”

我惟有苦笑。然后诺诺。她居然已经忘记,在这一年,我其实已经穿了一年的红内裤。明年不属于24,明年不再臣服于红色,明年我昂起脑袋,翻起眼皮,吹起小曲,双手插兜,望着云端走路。明年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无须讨论,无须争辩,我可以一意孤行,独断专制,高唱凯歌,洒一路霸权主义。

她笑嘻嘻地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的齐格格PK一下?”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齐格格,齐格格还在安排即将开启的SUPERGIRL大歌会,而我,此刻,喧嚣在酒吧。

PART.2

她来得如此迅疾,以致我尚未有一丁点儿心理准备,她只需在下了飞机后,拨打我的电话:“我在机场外等你。”

我便立刻中毒,并且无药可救。

我放下手中的磁带,走出下午4点半的编辑室,6点半的新闻直播就要开始了,但我得去接她,我把所有的时间打碎,也来不及编排今天的功课。

在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个24的最后一天时间里,我穿了一年的红内裤即将前功尽弃,我知道厄运会在她的突然降临中,临幸到我的头上。

果然,车在风驰电掣的高速公路上抛锚了,我只能狠狠地踢几脚轮胎,然后行尸走肉般拨通齐格格的电话。

“亲爱的,我卡在高速公路上了,你来解救我吧。”

马小米就是在这时候,从的士里钻到我面前的。

她背着大背包,拖着大皮箱,她是一副举家搬迁的样子。她喜欢把所有绚烂都显示在身上,她浑身上下沾满了别样风情,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大盘大盘花朵的喜爱,她把她们穿在身上,使自己就像从花丛中走出来一样。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微风吹来的太阳,说:“你决定要过游牧生活了吗?”

她从那些迎风怒绽的花朵中偏着脑袋,把墨镜推到头顶上去,她的嘴角弯弯,她的鼻子弯弯,她的眉毛和表情也弯弯,她不置可否地对我笑笑。

哦,这又是一个要命的循环。

PART.3

24岁的最后一天,来得如此茫然。

我无比伟大无比骄傲的齐格格导演,她在忙碌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圣诞歌唱晚会。你该可以相信,她就是拿着对讲机,在舞台上下跳动得最厉害的那颗棋子,她习惯于指挥别人,主持,灯光,音响,摄像,道具,键盘,用尖声尖气的声音喊:

“准备——开始。”

她也常常被别人指挥,台长,副台长,台长助理,主任,她像一桶要命的润滑剂,把所有心情都泼洒给一台晚会的机械构造。

她对我说得最认真的一句话是:

“我们没有时间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从那天开始,我发现我们是爱情的预备役。

早饭和中饭我们已经一起吃过了,晚饭呢?晚饭留给了我和我的天边来客,留给了我昏天暗地的狐朋狗友,留给了我们的酒吧,我们的夜晚。这该是一个气焰嚣张的相聚。

马小米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昂着脑袋,仿佛有事地对我说:“齐格格呢,我要见她。我要见我的情敌。”

我哭笑不得。我说我们的情敌是自己。

她偏过脑袋,眼睛瞥过我这边,说:“你看到对面没?那个老男人肯定会过来向我敬酒。”

果然没过一分钟,那桌上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端着酒,漾着一些轻浮的笑容,朝我们这桌走来。

马小米杀男人,用的是眼神。

PART.4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倒在沙发上,浑身僵硬。

昨天晚上,我用残存的理智,把马小米安排住在了宾馆。

你应该相信,我和我自己打架,我看着另外一个喝得烂醉的我,把一个道貌岸然的我逼迫在角落里,开始拳打脚踢,开始辱骂,开始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脊梁骨,道貌岸然的我,却害怕了接下来会顺理成章的一幕。

站在房间门口,马小米回头来,眼睛勾着我,说了本年度最让人喷饭的一句话:

“你不让齐格格和我见面,我是不会让你进我房间的。”

我确保她说这句话时,表情是严肃而挑逗的。她的拒绝是另一种邀请。但我却被她这一句话残酷地惊醒了,我有些感激道貌岸然的我,还没有伸出我的魔爪,没有踏进那扇房门,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在这个早晨,我觉得自己纯洁得像个君子,只不过是违心主义,是岳不群式的——但也是一种成功吧。

我自己对着自己微笑,我觉得清醒过来后的我,为自己没有贸然走进马小米的房间而感到无比高兴。

这个24岁,虽然只过去一天,但也是一个明显的成长。

PART.5

很多人在这一年,成功逃离24。

西瓜,那个当年和我端坐床头,整夜纠缠于文学与政治教材的绝世愤青,开始剃掉他标志性的络腮胡,从南疆的维族群落里钻出来,他摆脱了八千里路云和月,摆脱了胡杨树的望眼欲穿,摆脱了肥胖维族姑娘的强拉硬拽,落户武汉。这一年,他亦24。

24,他从此再也不用整天背诵精子卵子,再也不用学习给伊拉克牛做人工授精,再也不用戴上一次性的塑胶手套,冒着寒风和臭屁,将手伸进牛屁股,去勤奋地掏挖牛粪,当偶有所获时,还一脸灿烂两眼发光口角流涎地举起战利品,向教授报喜。

他曾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表示,他与动物科学是何等的不共戴天。

现在,他终于可以坐在窗明几净的总经理秘书办公室,像个古代的文书,又或者幕僚,写写广告策划,喝喝绍兴黄酒,数数过街美女。

这一年,西瓜的24功德圆满。

麦子,这个当年与我抵足而眠鼾声如雷的家伙,这个戴着眼镜以便遮蔽桃花眼的登徒子,这个欺世盗名专修吹牛喝酒呼朋引伴的“不良老年”,他亦成功逃离24。

他逃得比我们都远。他逃到北京,逃到深圳,快要逃到天涯海角,然后无路可逃,他潇洒地痛苦着,他幽默地孤独着,亦如我。

这个吹牛从不用打腹稿的家伙,干了本年度最富有创意的一件事情,在我们的哥们亚猪从指挥学院锤炼归来的途中,火车经过长沙站,停留3分钟,他掐着秒表一样,从家里赶去,从窗户里投进两包芙蓉王和一个画着裸体女郎的香艳打火机,两人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火车已经启动,害得我们铮铮铁骨的大好男儿亚猪感动得一路流泪回了贵州,百炼钢被化作绕指柔。

这一年的麦子,成功逃离24的麦子,不知是否又有了新奇目标?是否还总在幽暗的河道和草坪边,偷偷牵着姑娘的手,传经布道,谈人生讲理想论道德……

绚,这个裂着嘴笑得露出一口石榴般牙齿的女生,她也该成功卫冕24了吧。曾经那么俗艳俗艳的名字—艳丽。她一进京,就浓缩成一个字了——绚。绚得眼花缭乱,走马观花地更换男朋友。

哦,你该记得那时的教室,我们大打出手,围观者众,你连摔三盒粉笔,我一拳捅破一枚玻璃。我们华山论剑比武招亲,从此还真不打不相识。然后,我们悄悄地写了那么多信,我们像两个找不到处方的病人,把那些信集结在一起,组成一次想起来就觉得天真的初恋。

唉,你收集的信呢?是否在你的24时拿出来晾晒过?是否一个人默默看半天然后偷偷笑过?又是否已经发霉已经起蛀已经丢在时光的角落?可惜,我手里那一叠一尺多厚的文字,已经在第二次爱情欺进时,化为灰烬,翩跹起舞,飞向了天国……

哦,24,你的24,温暖着南京的行吟诗人,还是北京的摇滚歌手?

贺礼,欠我一段情的女生。我们的故事不该戛然而止,而你现在婆婆妈妈幸幸福福零零碎碎,已经完全成为一个女人。

我们隔着从一条湘江到一条珠江的距离。你在那一年唐突地出现在我面前时,双眼翻着鱼肚白,我以为你临近牺牲,你口吐白沫高喊口号,如果再扎两个小辫,即将靠近五四。那是你在为社团招募成员——维维协会。天啦,我们都以为是专职喝豆奶!却原来是搞辩论,唇枪舌战!

于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刀枪不入。你不止一次在半夜里,坐在我衰弱的单车后座上,我带你围绕整个跑道骑车,就好像在带你环游世界。你也不止一次拎两瓶啤酒,和我坐在黑暗而空寂的主席台上,干杯,然后凶猛地将瓶子摔碎。那声音是一种繁华。你说。

你的爱情忧劳成疾。

你终究还是赢了,顽强地将他驯服在石榴裙下,我发现我一直被你拧着走,甚至一连几年没有女朋友。而结局是,我们连一次纯洁的牵手也没有。

24,你的24完全是锅碗瓢盆,你居然卸下了当年的桀骜当年的强大当年的恢弘磅礴!

可爱的24,竟然有这么多人在同时演练,同时跨越。

PART.6

24真像一个魔咒。

这个不大不小的年龄,让人忧伤让人心疼,等不到天荒地老的爱情,悬挂在半空的思想,零散成一摊乱麻的工作和生活,就像进了一个汽车维修厂,面对着一地的改锥,不知道哪把适合拧那颗掉了的螺丝。

我掉在齐格格的温柔陷阱里。齐格格说,等SUPERGIRL的巡回演唱做完,我们一起去新西兰。

齐格格虽然只是星城卫视众多年轻女导演中的微末一员,但她对电视的敬爱显然要大于对我。

这是一个女导演行侠江湖的时代,那些在台上台下疯狂献唱,疯狂挥舞着荧光棒的女生,她们一定难以相信,这样宏大的场面,这样汹涌的气势,其实出自于一个只比她们大两三岁的女生。

齐格格们需要的是把自己熬成无坚不摧的男人婆,她在需要严肃时严肃,需要微笑时微笑,需要挑逗时挑逗,她一个人要盘转所有人,她不光操控摄象机、灯光、音响,她还操控哭泣,操控微笑,操控掌声和喝彩。

这是所有人的舞台,也是一个女人的独白。

点一支烟,我看着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齐格格。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她的脸像一支干枯的玫瑰,失去了水分和光泽。

这个比我大三个月的“著名导演”,已经累得不行,安静地躺在床上。此刻,是她“来事劳死”人生的最真实一面。

我起身去准备早饭。甜品加鸡蛋。

PART.7

最近流行一句话: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带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可能是传说中的鸟人。

马小米就属于这种像鸟一样的人。

她掐准时间一般,恰好在齐格格洗嗽完毕时,打电话过来。

“齐格格呢,我来见她。”

“她不在。”

“她怎么会不在?你们不睡在一起吗?”

“别胡闹。”

“我朋友已经把车开到你们单位的大门口。”

“你回去吧,回头我找你。”

“少啰嗦,李月明,我告诉你,我今天非要见齐格格不可!否则,我跟你没完!”

正在这时,齐格格回过头来,看到了我的窘迫。

她温柔而疲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喝一口牛奶,继续看着我,微笑地看着我。

我却有些慌张了,赶紧把电话挂了,转身进厨房,悄悄关掉手机。

手机成了手雷,这话没错。

齐格格微笑地看着我,说:

“一定是老情人找你约会来了吧?”

我故意轻佻地说:

“要有这么一个就好了。”

PART.8

大概是数年前,至于具体是多少年前,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时候,马小米和我同在一个片区的学校里读书,那时,我们意外地恋爱了。

那时的马小米,是个很乖巧的女生,俏皮,大胆,却是个十足的小女生,完全没有现在的放肆和乖张。

我们相遇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朋友喝晕了,把我们推到一块,说:

“在场的哥们都觉得你们两个是绝配。”

马小米就借机很认真地看了我几眼。

我那时正和体育系的绝世猛男拼酒,我已经喝得头昏脑胀,好象得了大脖子病,但对方丝毫没有停止挑衅的意思。

我的朋友推了一把马小米,说:

“今天晚上,我们这位中文系的小唐僧就交给你全权负责。”

胆子比心脏要大的马小米,在我朋友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说:

“你们这纯粹是欺负人嘛,本姑娘要出马了。”

她立刻冲到我面前来,一把夺去了酒瓶,和体育系的猛男干将起来。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马小米当年那股侠女风范,仍觉得意味无穷,豪迈又潇洒,英勇且壮观,不走寻常路,敢为天下先。

女侠马小米,掳起缀满了兰色大花朵的衣袖,把手上的念珠和各类叮当作响的手链拨到胳膊上去,一手插在腰间,一手举起酒瓶,仰脖子就喝,显得如此神勇。

我那时浑身都很软,软软地躺在沙发上,乜斜着眼睛看着这个女孩,她如此可爱,我们可以好好谈一场恋爱。

PART.9

九点十五分,我开机。

手机开始歌唱。十五条短信立刻蜂拥而至,挤进了显示屏里。

“李月明,阻止我见齐格格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李月明,关机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月明,我不见齐格格是不会罢休的!”

“李月明,你给我记着!”

“李月明,我要找你算帐!”“李月明,我不会放过你!”

我回了一条:

“你在这里的朋友也挺多,先找他们游览一下星城吧,我马上要进直播间。”

回完这一条,我关了手机,和齐格格一起走进演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