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录音的正义与忧虑
2013-12-29甲斐沙耶香
去年年底,一位居住在日本千叶县的父亲得知自己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被补习班的几个同学欺负。带头的有两人,后面还跟了四五人。如果仅仅是被他们拍拍肚子,骂几句“肥仔”,倒也只能算“捉弄”,但他们打儿子的头,掐他的脖子,甚至还对他说“我要宰了你”,这可就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了。
这位父亲找相关的老师谈过此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悄悄地把这次谈话给录了下来,一来没有他人在场,怕老师会否认这次谈话,二来虽然老师说会妥善处理此事,但他对此心存怀疑。他在儿子的书包中藏了一支录音笔,悄悄记录了补习班的情况,结果发现事情真的没有被“妥善处理”。但幸好之后儿子转到了其他班级,欺凌也就不了了之。不过这位父亲并不后悔自己做了隐秘录音一事。
2011年10月,日本滋贺县大津市一位初二男生因不堪同学的欺凌与虐待,跳楼自杀,但事后无论是实施欺凌的学生还是校方、当地教育委员会,都是消极对抗甚至矢口否认。这位父亲正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父母担心孩子,但又不可能总守护在他身边,而从隐秘录音中他们却能掌握很多原本不可能得到的信息。
像这样孩子遭到同学欺凌,家长们为“收集证据”而隐秘录音的例子并不少。一位家住东京都的母亲也在自己读初二的女儿的铅笔盒中放入了录音笔,虽然女儿现在并未遭到欺凌,但这样做也是以防万一。据这位母亲回忆,其实女儿在小学时就被同学言语攻击,被对方说成“丑八怪”、“老土”。虽然事后向班主任反映,但班主任却表示那几个学生否认了此事。如果能录下当时的情景,欺凌者们就无法狡辩。
今年四月,东京都调布市立小学的一位中年女教师屡次恶言辱骂她所教的二年级学生,多亏家长预先给孩子准备了录音笔,录下了上课时的情景,事件才得以曝光。虽然当事人没有受到很严厉的处罚,但至少被调离了工作岗位,这名问题教师暂时无法再毒害孩子们了。
明治大学文学部的内藤朝雄教授对欺凌问题颇有研究,他认为学校和教室本为开放的公共场所,市民们、家长们有权了解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给孩子带上录音设备是一种正当的自卫手段,其道理就等同于在治安不好的地区在自家门前安装监控探头。同时,录音也是在警告那些加害者:“我有证据,若我告上法庭,你可能会败诉。”
脸谱网曾于2013年8月在网上进行了为期11天的在线调查,对于“在学校欺凌问题上是否应使用隐秘录音收集证据”,在70225份投票中,有55659票(占总数的79.3%)支持。
除了学校,连家庭这种非正式非公开的场合也出现了隐秘录音的身影。千叶县一位60岁的女性从儿子那里得到了一支录音笔,同时儿子还对她说“妈妈,请你稍微注意点吧”。这位女性一听录音才发现是自己和儿媳妇在厨房的对话,自己不过在某些厨具的使用问题上对儿媳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便被儿媳悄悄录了下来。儿媳以“受婆婆欺负”为由将录音给了丈夫。事后这位女性感叹,虽然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刺耳,但也犯不着录下来给儿子听啊。自从这件事之后,自己不但和儿媳,就连和儿子的关系都变得有些尴尬了。她想,如果这是一个没有录音笔的时代,那该多好……
当然有时录音不再是一种防卫手段,而变成一种人身攻击的方法。一位30多岁的白领女性在收到某次自己未出席的家长教师会录音时惊呆了。根据录音,约两小时的会议在中途变得非常拖沓,最后变成了出席会议的专业主妇们对因工作未能出席会议的在职主妇们的批斗大会,她们抱怨在职主妇“不参与会议,推托会议事务”。即使这样,其他主妇们却依然笑嘻嘻地把无删减的录音笔交到自己手中,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这些内容。但仔细想想,这位女性也发现,自己在和其他在职主妇聊天时,也曾批评专业主妇们不懂事,不知世道艰辛。也许在自己的圈子内,混进了一个“间谍”,悄悄地把自己说过的坏话给录了下来。从那以后,这位女性变得疑神疑鬼,几乎不再和其他家庭主妇来往。
为了在学校欺凌、职场欺凌中保护自己,隐秘录音是一种正当的手段,但这种手段依然让我们感到些许沉重。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各种便利的录音设备以及智能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层出不穷,基本上发生在现代社会的所有对话,无论是电话通讯还是当面交谈都很可能会在任何时候被任何人听到。现在无论是公共服务还是私人企业,人们对透明性的要求越来越高,希望各种组织和团体在运作时保持透明公开。但另一方面,隐秘录音这种手段也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它的确可能威胁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隐秘录音本来只是一种自我防卫手段。家庭内以及职场的休息时间都是原本令人放松的场合,若人们都带着戒心,小心提防着自己的发言是否会被录下来,那么人人疑神疑鬼,绷紧了神经,彼此猜疑,反而更容易引起矛盾,人人都会变成潜在的侵害者、攻击者。
所以对于隐秘录音这种手段,我们应避免滥用,也许在充分沟通的基础上制定一定的规则方为善用之道。
[译自日本《AERA 》周刊]
为了在学校欺凌、职场欺凌中保护自己,隐秘录音是一种正当的手段,但这种手段依然让我们感到些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