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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蛋保卫战

2013-12-29朱利安·鲁宾斯坦

南都周刊 2013年28期
无论是大众还是执法机关,都更依赖于皇家保护鸟类学会来纠察受保护鸟类相关的犯罪行为。

尔斯·埃弗里特接到北部警备队打来的紧急电话,要他赶快到拉姆岛上去,因为他们在鸥鸟聚居地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盗蛋者!埃弗里特脑中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作为英国国家野生动物犯罪组的一名探员,他还从来没有跟盗蛋者正面打过交道,但关于盗蛋者的传说,他听了很多。

所谓盗蛋,就是指不顾法律规定、非法收集野生鸟蛋的行为。这种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维多利亚时代,不过当时那还不叫“盗”,而是在自然历史学家中流行的一种风尚。但随着时间推移,有越来越多鸟类陷入濒危境地,英国也在1954年通过了保护濒危鸟类的法律,于是盗蛋就成为了一种犯罪行为。盗蛋行动都转入地下,盗蛋者之间彼此都用化名联系。

拉姆岛在距离苏格兰西岸20英里开外的海上,本身并不大,只有41平方英里,岛上居民也只有40个左右,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在苏格兰自然遗产协会工作,专门负责保护岛上的野生动物。岛上的野生动物也确实多,有红鹿,还有好些珍贵的鸟类,比如灰背隼跟白尾海雕等等。拉姆岛还是普通鹱的主要繁殖地,为这种叫声极其凄厉的海鸟提供了繁衍生息的环境。可以这么说,在盗蛋者的眼中,拉姆岛不啻于一个藏满了奇珍异宝的金库。

盗蛋者

埃弗里特平时生活和居住在苏格兰爱丁堡,如果要去拉姆岛,他得先开四个小时的车,到一个名叫马莱格的小镇,然后再搭渡轮上岛。挂掉电话之后,埃弗里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他肯定没法赶上最后一趟渡轮,于是他决定先去马莱格,第二天早上再搭头班船过去。

早晨的海水波涛汹涌,有那么一会儿,船头都几乎指向云端。好在行至一半,安慰的消息传来:北部警备队说,嫌疑犯就在拉姆岛码头上。没错,当埃弗里特乘坐的渡船靠岸时,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乔装打扮过的瘦高个儿,看起来像四五十岁的样子,身边倚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大帆布背包。埃弗里特跳下船,问,“嘿,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说出来,我就想,哇噢,抓到大鱼了。”

这个男人是马修·贡肖,英国最臭名昭著的盗蛋者。他是伦敦人,没有工作,已经因为盗蛋进过三次监狱。他上一次被捕是2004年,当时调查人员们从他的住所里搜出了将近600个蛋,其中104个藏在他床架里的一个秘密暗格中。

拉姆岛上没有警察局,所以埃弗里特把贡肖带到了苏格兰自然遗产办公室,在那里,他从贡肖的背包里搜出了一堆东西:几根小注射器,盗蛋者们用它来吸出蛋壳之内的“内容”;这片地区的地形地图;一捆绳子;还有一份军事生存指南。里边还有几个饭盒,打开一看,里边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正是埃弗里特此行的目的——20颗蛋,其中包括8颗普通鹱的蛋。

贡肖拒绝回答问题,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埃弗里特打电话给他在爱丁堡办公室的同事,后者随即通知了伦敦警察厅。数小时之内,警方和皇家保护鸟类学会组成的联合行动队就整装待发,准备到贡肖的公寓去,然后进行一番彻底搜查。

盗蛋者的“天敌”

尽管英国人对保护野生动物很有热情,但中央政府却没有负责这部分业务的全国组织,最接近的一项就是埃弗里特工作的那地方——国家野生动物犯罪组。但是,这个成立于2006年的小组总共只有8个全职员工,哪怕将25%的精力都花在了抓捕盗蛋者上,都还是不够。事实上,无论是大众还是执法机关,都更依赖于皇家保护鸟类学会来纠察受保护鸟类相关的犯罪行为。

皇家保护鸟类学会建立于1889年,由一群被英国鸟类研究会拒之门外的女性共同成立,然后在1904年,这个学会获得了皇家特许认证。今天,皇家保护鸟类学会已是世界范围内最有影响力的动物保护组织,总共有超过100万成员;在苏格兰,这个学会则是第八大的地主,可见其财力雄厚。

这个组织的总部位于桑迪的自然保护区,从伦敦出发,向北开车一小时就到了。共有600名工作人员在那里办公,而每一幢办公楼,都以鸟类的名字命名。其中,调查员的办公室在鹭鸶楼里,并不很大,只是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室,里面有6张桌子。空间不大,能力却不小。这个调查员小组有一个数据库,上面记载着所有曾有过野生动物犯罪相关案底的人。每当警方抓到一个盗蛋疑犯,他们的调查组就会出动,帮助检方寻找足够多的证据,好让罪犯在法庭上伏法。1997年,皇家保护鸟类学会和警方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全国范围内的联合行动项目,称为“复活节行动”,而皇家保护鸟类学会也将自己的数据库贡献出来,并入了全英警方数据库。“这种全国性的警方联合行动在英国极为罕见,”复活节行动的警方发起人阿兰·斯图尔特说,“一般来说,只有打击贩毒、贩卖人口和足球流氓才需要搞这种行动。”

盖伊·舍洛克是复活节行动的发起人之一,他是皇家保护鸟类学会的高级调查员,与同事马克·托马斯一起,他们被称为英国盗蛋者不可不知的两大天敌。舍洛克以前在曼彻斯特当警察,他说,在他所有处理过的案子里,盗蛋者是最让警察们感到泄气的,因为盗蛋者们通常都不会卖掉他们的蛋,甚至也不会彼此交易,他们就是喜欢收集、占有这些蛋,于是除非当场拿获,警方几乎没办法抓住他们。

“他们不是普通的罪犯,”舍洛克说;当托马斯在旁边提到说目前全英上下大概还有50名活跃的盗蛋者时,舍洛克补充说:“而我们知道他们都是谁。”

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盗蛋者,每一个案子,说起来都像是个精彩的故事。有一次,那个盗蛋者本身就是个警察,所以对于反鉴证什么的都很有一套。托马斯和警方一起在他家里找到了650多颗蛋,还有一套手写的附注,上面的记载显示,每一颗蛋都是在上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初期的收集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蛋是在合法的情况下收集的。然而警方并未放弃,他们在他的阁楼里一个空的水缸里发现了另外一套附注,上面记载的是这些蛋的真实采集时间。“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犯罪,”托马斯说,“他唯一的失误就是不该留着所有的证据。”

托马斯和舍洛克到过许多盗蛋者的家,有一些还不只一次。他们之间的感情微妙而复杂,几乎都有点像一个大家族。有个名叫丹尼尔·林汉姆的盗蛋者总共收藏了3600枚蛋,当托马斯和警察在2004年终于找到他时,他激动地流出了热泪:“谢天谢地你们来了,”他说,“我实在管不住自己。”2006年,臭名昭著的盗蛋者科林·沃特森在试图掏雀隼窝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而他的盗蛋同好还给皇家保护鸟类学会打电话报丧。但也有不那么愉快的时候,有一次,舍洛克在某个盗蛋者的家里发现了一张写着他名字和住址的纸,于是他很快就搬家了。

盗蛋者可能是反社会?

当贡肖被逮捕后,托马斯也加入了特别行动组,他将要以专家身份为检方举出证据,并提出合适的量刑。他们在贡肖的阁楼里找到了697颗蛋,其中有一种非常罕见的鹗鸟蛋,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那旁边还有一双印着皇家保护鸟类学会标志的防水长靴。

托马斯花了一整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这些蛋,最终,他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在这些蛋里,有一组三个的金雕蛋,这本身就很稀罕了,因为雕类通常一次只产两枚蛋;而且在这些蛋的侧面,都有很大的洞,这就意味着,贡肖摸到这些蛋时已经是四月中旬,蛋里的小雕已经几乎成形。托马斯把这几枚蛋的照片交给媒体刊发出来,引发了很大的轰动,甚至连其他的盗蛋者都觉得这实在太残忍了,“这些小东西当时已经快要孵化了,”一个叫吉姆·威泰克说,“他从旁边打了一个洞,然后把小鸟从里面拽出来,任何有良心的盗蛋者都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贡肖本人死不认罪。事实上,他在审问中几乎一个字也没说。于是托马斯开始研究反社会行为法,根据英国的法律,被法院认定为有反社会倾向的人会得到一张禁制令,不准他们在特定的时间去特定的地点。为了证明贡肖有反社会倾向,检方必须要证明他能引发“惊惶、警觉和恐惧”,于是托马斯跟几个志愿者还有自然保护区的雇员们开展了一项调查,他们问受访者,“倘若贡肖先生拿走了你的蛋,导致你筑巢失败,你会觉得惊惶或者恐惧吗?”而大多数的受访者也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最终,法院判定贡肖“针对繁殖季节的稀有鸟类下手,置他们于危险境地,给这些族群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他被判处6个月有期徒刑,而且,法院决定销毁他的藏品蛋,以免贡肖还能在博物馆中看到他们而获得满足。最重要的是,他被终身禁止在鸟类繁育季节前去苏格兰。如果他再被抓住盗蛋的话,刑期可能增加到5年,罚款金额也将增加到2万英镑,“但我不认为这能阻止他,”托马斯悲观地说。

盗蛋者的辩论

大多数盗蛋者都不会同情贡肖,因为他们认为他愚蠢贪心又残忍,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盗蛋者”;然而,这些盗蛋者对于自己的行为倒是没什么反省。吉姆·威泰克是一个名叫乔丹学会的“盗蛋者联盟”的董事,在他看来,合格的盗蛋者并不会危害鸟类的繁衍。因为他们会在繁育季节的早期去掏蛋,那个时候,蛋里面的“内容”还只是液体,蛋壳也比较薄,不太可能会碎裂。他们会拿走整窝蛋,“那样的话,鸟儿通常都会再次下蛋,”威泰克说,他们偷走的只是鸟儿的时间而已。

舍洛克并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如果每听到一回这样的谬论我都能拿一块钱的话,我老早就成为大富翁了,”他说,“如果一只鸟失去了一窝蛋,有些种类是会重新下蛋,不过这种生物机制是为了防止自然失败,而不是方便罪犯偷窃的理由。况且,对于像金雕还有鹗鸟这样的鸟类来说,就算它们的鸟蛋被偷了,它们也不会重新下蛋,于是对被偷走蛋的这对鸟来说,它们的繁殖季节就结束了。”

由于害怕被执法机关当作犯罪组织取缔,乔丹学会目前已经遣散了所有会员,而是给他们冠以“荣誉会员”之名。其中,50多岁的菲尔·比尔德大概是这些荣誉会员中最年轻的一个,他说,他们现在开会的时候都只有15到20个人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清理了门户。”

比尔德说他现在已经不再盗蛋了,而是只满足于给鸟巢和鸟蛋拍照,但他提出了另外一种为盗蛋者辩护的理由,亦即,真正对鸟类生存造成危害的并非盗蛋者,而是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和妨害。“像舍洛克这样的家伙,他们在全国各地追捕盗蛋者,”他提高音量说,“他是某种程度的极端主义者,吃饭睡觉都想着这件事,但怎么说呢,至少他这么做是有钱拿的。”

至于舍洛克的回应呢?

“这个国家通过它的议会已经决定了,成年人在乡间乱窜并从鸟窝里掏鸟蛋是一种犯罪行为,”舍洛克说,“无论他们怎么想,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