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最孤独

一天晚上，下了一阵急雨。风一吹，很快，雨住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

天空如洗，月亮又大又圆。

一个小孩子，自己孤单单地待在家里，趴在窗前往外看。

小孩子病了，老奶奶出门给她买药去了。小孩子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是老奶奶从村口的大槐树下捡来的。外面黑咕隆咚的，一会儿，慢慢地亮起来，四周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清晰，能看到水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怎么又病了呢？”

“是不是还要打针吃药呀？”

……

小孩子噘着嘴，在黑暗中，自己小声嘟囔着。

老奶奶回来了，关上身后的栅栏门，走进屋里。小孩子听到门响，赶紧躺回床上，盖上小被子。

老奶奶伸出手摸摸她的小脑瓜。老奶奶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很粗糙，但放在小孩子身上，却是很熨贴的感觉。

“好像不烫了？”老奶奶自言自语。

“我的病好了呢。”小孩子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你没睡着呀，可是，要是半夜烧起来就更麻烦了。”老奶奶说。

“我真的不发烧了。”

“哦，想起来了，刚才给你在腋窝和脚心都擦了酒精，看来顶事了。可是，还得吃药才行。”

老奶奶慢条斯理地一边说，一边弯腰拿起暖壶倒了一杯水。

“可是药太苦了。”

小孩子咧咧嘴，一说到吃药，都要哭了。

“是呀。可是糖是甜的呀，小孩子病了，小孩子要好好吃药，奶奶给糖吃。”

老奶奶说着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纸盒子。

可是纸盒子是空的，里面连一块糖也没有啦。现在，为了哄小孩子吃药，老奶奶只好撒个善意的谎了。

那是个五角星模样的纸盒子，是老奶奶用捡来的烟盒纸糊的，五颜六色的样子，很漂亮。小孩子拿到纸盒子就猜到里面什么也没有，但还是乖乖闭上眼睛，皱着眉毛，一口一口咽下药。

忽然，小孩子听到窗外有一个柔和的声音：

漂亮的纸盒子，

甜甜的水果糖，

送给乖乖的小孩子。

一、二、三，

变！

月亮糖果变出来喽！

窗外的月亮笑眯眯的，小孩子一下子就知道了：原来是月亮在变魔术呀！

小孩子忽然感觉到纸盒子变得沉甸甸的。她轻轻揭开盒盖，里面满满当当一盒子月牙形状的水果糖！

小孩子拿起一颗水果糖，塞到老奶奶没牙的嘴里。老奶奶噙着水果糖，揉揉眼睛，吃惊地望着盒子里的水果糖。怎么回事呢？里面明明是空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过水果糖真是太好吃了，有橘子味的、菠萝味的、香蕉味的、苹果味的、水蜜桃味的……香喷喷，甜丝丝的，真是让人越吃越爱吃。小孩子吃完了一颗，又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老奶奶吃完一颗，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两个人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仿佛在过年一样。

纸盒子里的水果糖总是满满当当的，吃也吃不完。老奶奶忽然想起来，小孩子多吃糖会蛀牙的，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呀？连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小孩子，吃起来没完没了的。

“累了吧？躺下，奶奶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奶奶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嗯。”小孩子一听，乖乖躺下来。老奶奶赶紧把纸盒子放回柜子里。

“从前，从前，很久很久以前……”老奶奶重复了几遍，可还是没想起什么故事来，“怎么一个故事也想不起来了？奶奶真是老喽！”

“奶奶，要不我给你讲吧！”

“好吧。”老奶奶盘腿坐在小孩子旁边。

小孩子拿起枕头旁边的图画书，可是停电了，书上的字根本看不清楚。月光纷纷落下来，像洁白的羽毛，轻轻地落到玻璃窗户上。

屋子里瞬间变得亮堂堂的。

“怎么回事呢？屋子里好亮呀！”老奶奶有点不相信地凑过去，用手来回摸着，“这是谁在窗户上贴的窗花吧？这么圆，这么亮！”

“要么是一盏灯吧？可是，这不是手电筒的光，也不是以前人们点的煤油灯的光，更不会是电灯，这到底是什么灯呀？”老奶奶嘟嘟囔囔问个不停。

“这是月亮灯吧？”小孩子抢着回答。

“嗯。”老奶奶的眼睛早就花了，可是月亮灯照得屋子里纤毫毕现，“就是做针线活，大概也没问题。时候不早了，讲完故事，还是早点睡吧。”

小孩子翻开图画书的一页，却是一首歌谣。小孩子就着月亮灯细声细气地读着：

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上坐，

只看到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小孩子轻轻地读着，一遍，两遍……读着读着，就睡着了。月光如飘飞的羽毛，渐渐散开。屋子里又重新变得朦朦胧胧的，像笼着一层细纱。

老奶奶躺在小孩子旁边开始打瞌睡。一觉醒来，月亮已经移到西天去了。

夜越来越深了，老奶奶用手摸摸小孩子的头，脑门冒了些汗，烧也退了。小孩子的脸蛋儿红红的，胸脯一起一伏，睡得可真香，可是老奶奶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老奶奶一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月份牌，忽然想起今天是她和老爷爷的结婚纪念日。十年前，老爷爷就过世了。幸亏还有小孩子，要不老奶奶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台老收音机。老奶奶缝了一个蓝布的小口袋，装着收音机，只露着调台和调声音的地方，就像一个人脸上的鼻子与眼睛。现在谁还听这个呀？人们常说。可老奶奶还是常常宝贝似的抱着收音机听。这台收音机还是三十年前，老爷爷送给老奶奶的生日礼物。老奶奶一直用着，前些日子，收音机忽然没动静了。老奶奶左拍拍，右拍拍，以前用这个方法挺奏效，可是这次，收音机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老奶奶抱着收音机，来到一个卖小家电的地方，请师傅给修修。师傅看了看说，这台收音机太古老了，连配件也难找。再说，现在谁还修收音机呀？还不如买台新的。老奶奶不甘心，又来到另一家。可是，还是没人给修。

“唉！”老奶奶叹口气，“也许就像人老了，修都没法修了呀！”于是，老奶奶只好把收音机又抱回家里。

以前睡不着觉的时候，老奶奶喜欢听收音机。现在老奶奶迷迷糊糊的，又睡不着，不知怎么又拍了一下老收音机，就像拍打自己的老朋友。忽然，她听到收音机里传来嗤啦嗤啦的响声，仿佛以前调台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收音机又有声音了？

可是，又是谁拧开的收音机呀？

老奶奶拿起收音机，疑疑惑惑地贴到耳朵上。收音机里传来优美的歌声：月亮在白莲花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好熟悉的歌声呀！

老奶奶年轻的时候，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和老爷爷手拉着手，在黄昏的小树林里散步时，嘴里哼的就是这首歌。

收音机里反反复复播着这首歌。

这是月亮特地为老奶奶的结婚纪念日点播的。

老奶奶入迷地听着，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朵大波斯菊。今天晚上，真是太不寻常了。老奶奶听着听着，也睡着了。和小孩子一样，睡得沉沉的，做了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

雨后的夜晚静极了，只有月亮挂在天空。月亮忽然感觉到很孤独。月亮垂着头，挂在树梢上，想起小孩子的笑声，小孩子念童谣时奶声奶气的童音，还有，老奶奶听歌时入迷的样子。想到这些，月亮脸上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