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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思考

2013-12-29陆南泉

读书 2013年2期

吴敬琏、马国川撰写的《中国经济改革二十讲》,在总结中国三十多年经济改革的同时又指出了今后改革的方向与思路。我认为,这是一部十分重要的论著,值得一读,它可以促使我们思考很多问题。下面结合苏联、俄罗斯的改革,谈点对中国今后改革的一些思考。

一、中国如不重启改革就不可能解决目前存在的严重社会经济问题

三十多年来,中国的改革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与此同时亦出现不少问题,而问题的解决首先要弄清问题产生的原因,是改革过了头还是改革不到位,是在通过总结改革经验教训基础上进行反思,还是否定改革。其次,要在弄清产生问题原因基础上,在各个领域深化改革,绝不能走“回头路”。

苏联最后发生剧变,有多方面的原因,如果从经济体制角度来看,最为重要的原因是苏联历次经济体制改革没有把建立市场经济体制模式作为改革目标,改革往往是原体制修修补补、停滞不前或半途而废。如果从政治体制角度来看,苏联历次经济体制改革都没有与政治体制改革结合起来,政治体制成为经济体制改革的主要障碍。在苏联有的时期,不仅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还出现了倒退,如在勃列日涅夫时期。所以重启改革不只是经济体制还应着力推进政治体制改革。

这里我们从苏联政治体制出现的问题结合我国的情况,对阻碍我国政改的原因提出一些看法。

中国自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从上到下,从领导到一般群众,都赞成政治体制民主化的改革,都在说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都认为民主是个好东西,但真正实行起来为什么那么难,这因为存在以下三大障碍。

第一,现今国内学术界有个共识,认为政治体制改革的主要阻力来自既得利益阶层,也有人称为既得利益集团或权贵阶层。这个阶层对权力与利益的分配有相当的决策权,至少有很大的影响力。有些文章认为,这个阶层有以下几部分人组成:一是部分垄断行业高层人员,利用他们对重要的公共资源的占用和支配权,把本应归社会公享的成果变成部门利益。他们根据自身需要不断调整规则,控制市场,左右价格。为损公肥私行为披上合法外衣。二是少数党政机关领导干部,他们把自己掌握的公共权力市场化,寻租。对中央路线方针政策对有利于己的就执行,不利于己的就不执行,从拖延、推诿到偷梁换柱,企图使既得利益固定化。三是某些有背景的民营企业,利用权力优势破坏市场规则,谋取超额利润。这些人通过收买权力以获取资源优势,他们的行贿活动从经济领域进入政治领域。根据以上分析,中国要消除政治体制改革的阻力,最为重要的还是要从整体上加快政治体制民主化进程。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公权力市场化的问题。

第二,“左”的教条主义。应该说,我国在改革过程中重视理论探讨,与时俱进。但这并不可以说,“左”的教条主义障碍消除了。至今还有些人动不动挥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把它当作压制别人的武器。“左派”们还把体制改革中出现的诸如“官僚资本主义”与用权力置换利益、经济垄断、腐败、分配不公等问题,一股脑儿全泼到自由市场经济的身上。但他们并没有认识到,出现上述问题恰恰是自由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没有到位,即公民经济自由未得到保障与真正的市场主体尚未形成,垄断部门未市场化与法制建设没有跟上所造成的。

第三,不恰当地、过度地强调民主的特殊性而忽视共性,这是影响我国政治民主化进程的一个因素。笔者认为,民主首先是有共性的东西,人类社会的发展都在追求民主,人本身追求自由、民主和人权。如果对民主的共性与特殊性在理解上出现偏差,以特殊性来否定共性,就会给推进民主共性改革带来困难。

二、关于改革要坚持正确方向的问题

在中国,大多数人认为改革是需要的,但有些人在主张改革的同时马上会提出改革方向问题。这就是三十多年的改革过程中,中国从来没有停止过姓“资”姓“社”争论的原因。从中国改革理论的发展来看,邓小平并没有纠缠在姓“资”姓“社”问题上。他在一九九二年说:“改革开放迈不开步子,不敢闯……要害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中共中央文献出版社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下〕,中央文献出版社二零零四年版,1342页)中国经济改革的指导思想,从邓小平理论到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后来又提出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和谐发展,这些既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亦反映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内容。

我认为,所谓改革的正确方向,应该是指符合国际社会发展潮流,即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共同形成的文明成果,这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普世价值观。从原来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经济体制改革的方向应该是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而政治体制改革的方向应该是从高度集权的体制向民主制度过渡。关于这一改革大方向,已成为共识。而市场化、法治化与民主化,它是构成人类共同文明或普世价值观的一个重要内容。

三、正确认识改革、发展与稳定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勃列日涅夫执政十八年的教训特别值得我们吸取。不少俄罗斯学者在分析勃列日涅夫时期出现全面停滞的原因时指出,它与一味地、片面地维持“稳定”有关。勃列日涅夫靠稳定来维持其领导地位,为此,也用稳定来压制改革,从而导致社会经济发展的停滞。“勃列日涅夫的关键问题与他成功攫取国家最高政治地位的秘密完全一致。这个秘密就叫稳定。”(〔俄罗斯〕亚·维·菲利波夫著、吴恩远等译:《俄罗斯现代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二零零九年版,230页)我认为,这是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给人们留下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教训。这个时期,苏联最紧迫的任务是通过改革来推动经济的发展,从体制上解决一系列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缓解矛盾,达到社会稳定的目的。当然,改革的力度要根据当时社会承受的能力。但同时又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任何改革都是权利在各阶层的一种调整,就会打破原来的平衡,从而也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社会波动,之后出现新的平衡。如果只是求稳怕乱,不敢冒一点风险,最后只能是问题越来越多,积重难返,走向停滞。对此,邓小平同志就讲过:“强调稳定是对的,但强调得过分,就可能丧失时机。可能我们经济发展规律还是波浪式前进……稳这个字是需要的,但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根本的一条是改革开放不能丢,坚持改革开放才能抓住时机上台阶。”(中共中央文献出版社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下〕,中央文献出版社二零零四年版,1331页)就当今的我国来说,解决在改革中出现的如腐败、贫富差别拉大、垄断等问题,也只能通过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来解决。政治体制改革阻滞与片面理解稳定压倒一切有关。有些人一提政治体制改革就认为会出现社会动荡。实际上,稳定不可能压倒一切,稳定也不应该以放弃改革而导致社会经济停滞为代价。我们要特别警惕勃列日涅夫时期以政治体制改革停滞乃至倒退为代价换取社会短暂的、同时积聚大量矛盾与问题的稳定,最后为苏联衰亡创造条件,这个惨痛的教训值得总结与吸取。

四、经济发展方式能否顺利转变,说到底取决于经济体制的改革

如果我们从经济角度来考察勃列日涅夫时期的经济缘何从增长率递减发展到停滞,那么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是,这个时期的苏联没有解决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问题,即从粗放经济转向集约道路。勃列日涅夫上台后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一九七一年苏共二十四大正式提出了这个问题。之所以在勃列日涅夫时期没有解决经济增长方式转变,说到底是受经济体制的制约。这个问题长期拖了下来,一直到苏联剧变二十年后的当今俄罗斯,其经济仍受其严重影响,二十年来粗放经济增长方式在俄罗斯也并未发生实质性变化。时任总统的梅德韦杰夫在《前进,俄罗斯!》(http/www.rg.ru/sujet/3917.htm)一文中指出:“我们大部分企业的能源有效利用率和劳动生产率低得可耻。这还不是很糟糕。最糟糕的是;企业经理、工程师和官员们对这些问题漠不关心。”“低效的经济,半苏联式的社会环境……所有这些对于像俄罗斯这样的国家来说,都是很大的问题。”二零一零年一月十二日,俄罗斯联邦工商会会长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在一次会上讲:“俄罗斯每生产一吨钢,要比比利时、法国、意大利多消耗两倍的电力,每生产一吨化肥要比阿拉伯国家多耗费五倍的电力。”

中国在经济改革的相当一个时期,并没有明确提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才提出这个问题,着手抓这个问题,并对世界各大国有关这一问题加以研究。应该说,到目前,中国经济的增长在相当程度上仍是粗放型的。拿能源消耗来讲,我国单位GDP能耗目前是世界水平的2.2倍、美国的4.3倍、德国和法国的7.7倍、日本的11.5倍。中国的经济高速发展成本是很高的。因此,在转变经济体制的同时必须抓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这样才能提高经济素质、提高经济的竞争力,才能保证经济可持续发展。对此,胡锦涛在“十八大”报告中强调,要通过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来“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可以说,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是我国经济社会领域的一场深刻变革,必须贯穿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和各领域。不论一个国家资源条件有多么优越,不及时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就不可能保证经济可持续发展,也不可能提高经济效益,更不可能使经济现代化,最后迟早会在国际竞争中败下阵来。我们说,勃列日涅夫时期是苏联走向衰亡的时期,与他执政十八年未能改变落后经济增长方式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个问题在研究中国体制改革时值得引起我们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