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又下大雪了，雪花纷扬着，乱舞着。我和家人围着红泥小火炉坐着，我在温暖的炉火上烤着双手。窗外，风像受惊吓似的，呜呜地叫着，刮着；大地早冻僵了，裹在雪花织成的白缎子下，捂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动。

我走出屋，走进雪中，雪花落进了那串串的脚印窝，那是谁早已在这片雪地走过的痕迹？偶尔掠过树梢的鸟儿，叫声低切，似乎更孤单。风在无休止地驱赶着捉摸不定的寂静，远处山路上的归人，缓慢而迷幻，我觉得所有事情和记忆好像不约而同地模糊起来，呼吸也似乎慢了许多。我环视着白茫茫的原野，那厚厚的一层覆盖变成了一种包容什么的感觉，这感觉使我的思绪敏锐起来，我发现不远处有一株梅树，抬头看，梅树上的星星点点的寒梅花，俏立枝头。我想起我喜欢的那个叫雪的美丽女子，她秀颀的身材，常穿红色裙装，多像这雪野中的一支绽放的梅花啊。以前和我在一起时，下雪天她喜欢和我一起玩雪，一起打雪仗，喜欢冷不丁地把冻得冷冰冰的手伸进我的脖子里挠着，把我冷得直跳。此时，她却与我远隔千山万水，她到遥远的地方寻梦去了，她会变得更美丽更成熟么？

雪花越飞越狂乱，不停地落在我的身上，落在梅花树上，我想，是否此时，她在远方的孤寂中会像我一样在想着吗？我想起了她在与我离别时她说过的那句话：“我心里留着你，在心里我永远不会离去。不管身体走多远，爱着，心就不会孤单。”她的声音，像花开一样的细微，像花粉一样的沁心。我走近梅树，折了一根小梅枝，然后蹲下身，戳入雪中，写下了“雪，我爱你”四个字，我在遥想着，这种相思的暖，会透过雪天，透过万水千山，在天地间传递着，传到她的身上。雪花在空旷的山野，尽情地跳着一支疯狂的舞，我不是唯一的观众，因为还有小鸟，还有惊恐跑过的野兔，还有身后不远处村庄慢慢浮起的灯光。我在山间小道上走着，早已分不清前面的路径，我索性在雪上翻滚，在雪上仰卧，让雪埋住我发热的躯体，我呵着手，搅动着呼吸喷出的雾气，我想放声吼上一阵。

身后的村庄，是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家乡人喜欢下雪，喜欢把雪叫做瑞雪，因为雪下得越大，庄稼收成就会越好。除了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家乡的小山村在雪天里是温馨的，它不动声色。它隐隐的天籁中，家家柴扉半敞，听得见谁家偶尔的吱呀开门，听得见谁家的父母在呵斥小孩，看得见陆续升起做晚饭的缕缕炊烟，闻得着谁家的灶台散发出的腊肉香味。我寻觅着往日的痕迹，都不见了，在雪地下藏着了。我找不着叫雪的美丽女子曾经的许诺和她曾站在村口期盼我归来的身影了。我遥看着我家的小木屋，在一遍遍地问自己：“她会准时回来吗？她会和我一起继续守着我们的红泥小火炉吗？”

推开门，红泥小火炉的热气扑过来，家人的问候扑过来，问我雪天里在外愣那么久干嘛呀，我没有回答，抖了抖雪花，立即融进了家的温暖中了。父亲从隔壁取下一筐干草料，“吱嘎吱嘎”走下木楼梯，他一边用很烫的开水烫湿草料喂牛，一边照料着火炉，清理阶前积雪，父亲知道，整个冬天过去了才能回到春天，只有等等，没有捷径。我呢，到楼上我的居室，推开窗子，楼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几株青竹居然被积雪压弯了腰，整根竹子绷得像一张弓，而窗棂上的雪花被抖落，很温柔地掉了下去。“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坐下来，此时，叫雪的美丽女子，仿佛在我心中烧起了红泥小火炉，于是，村庄不夜月千里，我一夜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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