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超载与另类的奇书
2013-12-29马晓燕
毫不隐讳地说,当我在网上看到《地平线》的选段,写一个精神病患者与菜温斯基如何长短,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本小说的路子实在是太野了,野得超乎了我的想象。于是,立即想要看看这本书的迫切感觉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对任何一本书的期盼。当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不顾一切地从顺手打开的地方进入,看到的是主人公在婚姻挫败之后如何意志消沉烂醉如泥后与一个发廊女相识的过程,我忽然像一个最劣等的读者一样,下意识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是作家的影子?继而又想,这部书中有多少内容恰好与作家本人的经历相吻合?
但是当我正式认真地从头至尾开始阅读并且随着阅读地不断深入,除了我第一感觉中小说的路子比较野这样的印象比较确凿之外,在阅读伊始产生的其它印象和想法几乎全部被推翻了。我强烈地感觉到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是作家带着十分鲜明的几乎完全可以说是功利的目的从社会生活中打捞出来安放进小说里的,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再丰富再传奇都不可能这样集中和典型。
通常情况下,小说的情节铺排多是人物带动了事件。但在这里,显然是事件带出了人物,在选材上作家的主观意旨非常明显,即事先就非常明白想要表达的思想,然后才是需要一些怎样的事件或人物来传达,大概在写作之初就已了然于胸。因此,对于整篇小说来说,情节的铺叙,人物的安排,情绪的把握,都完全处于作家的掌控之中。
那么,作家成竹在胸,竭尽所能,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小说一开始就以精神病患者的疯言疯语开始,这是不是正是小说疯颠意义的指向?如果是,那么指涉的又是什么?
一、小说内容的涵容量与信息输出
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农村青年大学毕业后走上社会,在不意间走上了仕途,就在他努力奋进,披荆斩棘,追求平稳升迁的同时,也伴随着他被官场规则裹携向前,被这一特殊力场扭曲后自我沉伦与挣扎的心路历程,最后在权力的争夺与角逐中鹿死他手,被迫逼疯致死的故事。
当读完整本书的时候,我有一种深深被震撼的感觉。
首先,对于一本十几万字的小说来说,给我的感觉是其包容量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对于局外人写官场小说,常常满足于浅显故事的编造,热闹情节的铺排,而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又常囿于一些现实的即得利益,不敢真写,打个擦边球而已。因此怎样看官场小说,都有些避重就轻隔靴搔痒的感觉,而没有能够写出官场上真正实质性的东西来,更缺乏追问和思考,难以达到一个文学作品所要求的艺术高度上来。
但愚石先生的《地平线》则不同,其实就官场的潜规则而言,请客送礼、行贿受贿、项目提成、政治较量、权力制衡等等都是古今官场现实存在的现象,也是坊间老百姓们普遍知晓的东西,但是作家恰是选取了这些典型素材,把它置入进了小说,用“告白”的手法,不仅让主人公轻易就处在了权力追逐与政治博弈的中心,也让读者有了非常强烈的现场感,更有了一定的认同感。
同时,对于小说所穿插的其它内容,也都是我们所熟知甚至司空见惯的一些现象,比如在婚姻和爱情中,抛弃和被抛弃,这是失败的婚姻最常见的两种情况。但在小说中同时又出现了第三种,那就是女大学生父母的婚姻,他们彼此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但是因为女儿对父亲由恋父情结滋生出来的畸形爱恋,使父亲深陷伦理与道德操守的痛苦中,选择自己的学生来作为替代品,导致了婚姻的破裂,夫妻均自杀收场。对于这场破败的婚姻,一方以死表达了对婚姻和爱情的绝望和反抗,另一方则以死表达了对婚姻和爱情的坚持和救赎,既惨烈又充满了血淋淋的温情,堪为婚姻和爱情的绝唱,读来令人唏嘘喟叹。
其次,在小说中,作家通过主人公“政府官员”、“精神病患者”这些特殊身份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多角度多层面地对一些社会问题加以了描述,甚至提出了质疑和拷问。
比方,小说主人公的小学老师是一个民办老师,只因处在体制之外,随着社会的发展被无情地淘汰出局。若干年后,他看到老师沿街叫卖青菜,不仅质问,“一个教出很多国家干部的老师的价值就是沿街串卖吗?”
一个企业的劳模,在企业改制中沦为下岗女工,为了患病的丈夫,上学的儿子,即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被迫沦落风尘,但是即便是在卖淫的过程中,她仍然怀抱着她在工作中曾经获得过的大量证书,一边工作一边痛哭流涕,最后因有人把那东西洒在了她的证书上,她几乎和人拼了命。
小说的主人公从疯人院里出走,来到了一个村子里,当他离开时与村子越来越远也就意味着他与城市越来越近,“现代文明的痕迹就越浓”,各种各样的广告铺天盖地,“我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环境,越来越浓的恐惧感渐渐凝结,成了我欲吐难吐的心病”。这是不是作家关于现代商业文明对自然环境造成严重污染的又一次质疑和担忧?正是在此处,他和一帮流浪汉相遇,由此邂逅了一个流浪的女人,最后得知她的儿子发烧,又因吃了拾到的假药延误了病情而死。这里一箭双雕,既提到了造假,又提出了另一些问题,那就是这些社会的边缘人为什么仅仅停留在“生存”这样一种对生命最基本也是最低层次的要求上来?为什么他们的生命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他们与主流社会的距离如此遥远?
在小说的主人公回忆往事的时候,写到了有一次在游览三峡秀丽风景的时候耳闻目睹了这里的孩子食不裹腹,为了争抢好心的游客扔给他们的钱、面包,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凉江水甚至有孩子被船桨绞死的事实。在这里,资源的贫乏使生存显得如此严酷,他不由地问道 “假如我是江心中的那个孩子,也会去争抢那块面包吧?”当人的生存作为第一要素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禁不住慨叹:“有时生存是如此简单,有时又是如此艰难,好多人竟没有选择的权力”。
在官场的应酬中,他在酒肆中看到了小姐无耻的表演,他问“她这样要把油加到什么时候?”他为看客们的无聊,为小姐的丧失廉耻和麻木感到了痛苦和悲哀。然而一种现象的催生,在主观上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排除她们好吃懒做,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寻求刺激和快乐的情况,但客观上也必然有它适宜生长的环境和土壤。他曾试图想帮助这些人,但他能帮助一个两个甚至阻挡住一批人,但“阻挡不住一股潮流,一种风气。”同样,在与妓女阿春的交往中,他仍然无奈叹息,“或许,我真的不应该与妓女谈哲学”。但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有关哲学命题的讨论吗?妓女阿春说过“哲学就是教条主义,就是资本主义腐而不朽、垂而不死,社会主义是公有制,人人都享有生存的权力,是国家的主人,尽是些骗人的东西。除了妓女是公有的之外,还有什么是公有的?”
此外,小说还涉及到了一些终极问题的关怀,“我开始探究自己生存的本源,我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在这短暂的三十多年中我对这个社会做过什么,留下了什么。不是说存在即合理吗?我的存在是合理的吗?”
再有,关于精神自由和伦理道德的追问中,他提到了梁祝的爱情故事,这是一个传唱不衰的千古佳话,他们的爱情感天动地,可谓真爱的典范,可是在“人世间的道德要求下,没有立足的丁点空间,只有化成蝴蝶才永世共存。爱情常常在道德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我不知道这是人的悲哀、道德的悲哀还是爱情的悲哀?”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爱情的企盼和追求,是最理想也是最圆满的结局,可是他问“成了眷属就能永远相爱下去吗?就会拥有亘古不变的爱情吗?生活中一个个离婚的例子,不都是追求爱情的圆满结局,然后又从圆满走向破灭的吗?即使那些能走过一生的人,他们的爱情就是天长地久的吗?”
理想主义的色彩蒙蔽着一个千年不醒的梦,但经不起作家这种启谕化的书写,梦想的“圆满”在此终于被打破,这不是作家的残忍,而是理想原本在现实中就被击打地七零八落,经不起推敲。
小说除了主线中对主人公在权力欲望的驱动及官场特殊环境被迫下的权力追逐与争夺,毫不留情地映射了官场的黑暗及荒诞不经,折射了官场文化的失陷和这一群体精神状态的同时,也深刻探讨了人的非理性把握及人性的变异、扭曲与环境关系的重要性,表达了对千百年来官场文化不良发育及恶性循环的焦虑和隐忧。此外,小说还描写了主人公的婚姻历程及各种风尘艳遇,同时附带了当前社会,由于改革开放,新旧体制交替过渡时期的秩序混乱及资源分配不均和贫富悬殊的加大,环境污染及71f824a4ed01be533e584d3ce980e8bbc8a2aa58145471f7e6e1c0c4d4309386人的价值取向错乱、道德滑坡等等,凡此种种的几乎社会存在的问题,人性的问题、体制的问题、伦理道德的问题,都被收容包罗进了这篇仅有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不能不令人感到惊奇和震撼。
当然,对于小说直接提出或映射的问题,在一些地方还使用黑色幽默和反讽的手法,使小说更蒙上了一层荒诞和离奇的色彩,而这一切都无不传达和表现出了作家内心深处的焦虑和不安,因此小说的疯颠意义指向是非常明确的。
二、小说独特的文本形式
小说《地平线》的情节不算复杂,但它包含了官场、婚姻家庭和社会的种种问题,可以说它的覆盖面相当广泛,其内容涵量及信息释放量都非常大。那么,这么多的内容是如何被包容进这样一篇小说的呢?这是我在阅读之后一直思考的问题,因此就不得不说到了文本的形式。
关于这部小说的文本形式,在此前就引起了很大反响,不过大多数的关注和热议仍然停留在文本的创新性上,没有与内容的关联进行进一步地探讨。
从小说的创作来看, 小说的主人公一出场就说自己疯了,说到了这种精神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发病时是一种怎样的状况,甚至说自己是前美国总统克林顿,曾与莱温斯基同床共枕等等。显然,这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清醒正常的状况下描述自己发病时的情景。而通篇正是一个间歇性的精神病患者在偶然正常的情况下面对一个纯洁美丽的护士姑娘开始了他一生的追忆和倒叙,而这种追忆以一种过去式的时态展开,以他的仕途生涯及他个人的婚姻和爱情为两条主线交织进行。但同时,叙述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又拉回到了当前状态,描述了他自己作为一个自然人对自然的感知和赞美,并且不至于使颠覆性的叙述造成时序上的混乱。因此,这种两种时态,三条线索,将不同时空、不同的故事和情节置入“同一画面”中展开,各自成篇,又相互联系,形成了三元结构的独特叙述方式。
实际上,对于多元架构的小说,在很早以前我就接触过,那大概应该是九十年代的初期,我还在上中专的时候,在学校的图书室里翻到了一本崭新的陈旧的小说,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看上去这本书从来没有人翻过,一点翻过的痕迹都没有,好像一诞生就被埋在了故纸堆里的感觉。而陈旧则是因为它已经发黄了,好像已经出版了有好多年的感觉。因为那时只是看看,没有更多的主观意图,因此也未在意是谁的作品和它的出版日期等等。但在我那是一本非常好的小说,至今有一些印象,它的名字叫《热爱生命》,描写的主人公之一是一个丈夫离世多年却一直独守空房的女人,她深受封建遗毒的戕害,始终不渝地遵守从一而终的古训,在每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面对着昏黄的煤油灯将一瓦罐铜钱倒出来一一地数,数了一遍又一遍,以此来消解内心的寂寞。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她的儿子疯狂浪漫的爱情,两代人之间恪守爱情的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此引出了封建思想的枷锁对人性桎梏的批判和深思。因为时隔久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意应该是这个样子。但小说真正让人难忘的正是它使用的多元架构的方式。此后,在池丽及刘震云的小说中也看到过。可见,对于国产的小说,多元架构的方法并不鲜见,这本小说其实也并不是一个个案和特例。但值得肯定的是尽管多元架构的方法仍然有很多种,亦因写作者而异,各不相同,不一而论,但就愚石先生创作的《地平线》而言,他的这种多元架构中,又包含了独白、追叙、暗示、意识流、隐喻、黑色幽默等等的写作方法,使小说的文本形式更加绮丽多姿,也使小说的内涵更加丰富饱满,最大程度地延展起来。
实质上,我个人一直觉得一方面,文本的形式是灵活多样的,它只是为内容服务而已。但是另一方面,文本的选择其实也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和需要,就这一点来说,我在看的过程当中也一直在思考,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想到的是如果这样一本小说,包含了上述这么多的内容,有着如此之大的信息容量,如果按照传统的架构方法,那么这本小说会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保守估计也应在二三十万字甚至更长的篇幅。如此,那么在写作过程中,作家还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是把这种从社会生活中撷取的素材在文本当中如何转换还原或复写成生活本来的面目,在情节当中如何自然衔接,又如何让这些社会生活的点滴和片段在小说中有机融合且完成逻辑和情理上的顺应关系,并在情节的安排和叙述当中,最大限度地保持小说的可读性,不至于对读者造成阅读极限的挑战,而且使小说达到文学艺术的高度和要求上来——这个难度是非常大的,搞不好就会吃力不讨好,使叙述流于平淡,轻易就会让读者产生阅读和审美疲劳。但是作家正是通过技术操作,使用了这种多元架构的方法,加大了时空张力,使叙述在其间自由穿插,适度跳跃,轻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且,前面就已经说过,小说的每一个事件和人物都是作家目的明确地拎来表达思想的,而这种跳跃法使小说从一个事件直奔另一个事件——假若文本要表达的思想就是一些果实的话,那么这样的写法使《地平线》这本小说看起来更像一棵金秋季节的果树,一眼看上去,尽是压弯枝子的累累硕果,几乎找不到多余的一片树叶。
由此可见,如果我们把相同的故事,等同的信息释放或输出量,用不同的方法放置进不同的文本中加以表述,在这里,而这一切又恰如商品一样非要有一个性价比的话,很显然,愚石先生的这种做法是最好也是最聪明的。当然,这也显示了作家从生活中撷取素材的独到眼光和作品创造的过程中如何对这些典型的事例加以组织应用的掌控能力以及对写作方法运用的驾轻就熟。
可见,在这篇小说里,说明了文本形式与内容的内在的必然联系及高度统一的重要性,二者几乎是缺一不可。
三、小说无处不在的线索敷设与戏剧化表现
小说的内涵丰富,信息量超大,那么作家在情节的设置上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一个好的小说家究竟能够把想象的触角伸展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上去(包括伸展的方向和远近),究竟有多大的勇气挖出足够大的坑,制造出多么深刻的矛盾来,使小说的戏剧化达到一个怎样尖锐的程度,这是衡量其优秀与否的一个重要条件。那么在看完《地平线》之后,让我深深感到惊奇的是作家愚石先生在为小说情节的发展、结局的阐述、及矛盾的制造上,几乎是无处不在地打下了伏笔,埋下了线索,毫不留情地加剧了矛盾的冲突,加剧了小说艺术感染力的同时,也让小说家的智性力量在作品中的拓展得到了强有力的佐证,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比方,小说的主人公一直自喻为尼采,甚至比尼采还尼采,尤其是当他在官场左右逢源,平步青云的时候,他觉得他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以先成为一个舵手,然后再成为放牧别人的人。只要有超强的意志力,便可以实现一切的目的和人生的价值。尼采最后疯了,他以为他比尼采还尼采,其实这不过是他的狂放和骄妄自大,实事上现实并不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他在放牧别人的同时也在被别人放牧,甚至是被披着羊皮的狼放牧,最后被逼疯致死,比尼采的疯和死要显得被动和凄惨得多。
在这里,我想要顺便说一说的是针对主人公最后的结局,有人认为这是作家的无奈,是作家的困惑,同时也是他带给读者的困惑。其实,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千百年来,中国官场文化的培育和发展,一直都倾向于畸形发展的态势,在当前转型时期体制远未完善的情况下,官场的混乱和腐败更是恶性循环,不容乐观。尤其,作家一再强调,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超越了社会标准而独立存在,作家如是,读者如是,评论家亦如是,同样小说的主人公也不可能例外,自他踏上仕途开始,虽然也曾春风得意,前程锦绣,但对于在官场这一特殊环境中的成长过程从来都没有脱离过社会和这一环境本身对他这一身份的作用和影响,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颠覆的东西,因此他才在迷惘中,一直寄希望于那条地平线之后存在着一个陶潜式的理想社会。但,这仅仅只是一个隐喻。因此,让主人公与既得利益者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阴谋中被迫致疯致死,恰是作家冷眼旁观,清醒认识,深刻思考,严肃剖析的结果,是作家对这种扭曲的官场规则和官场文化最深刻最无情的批判、投诉和鞭笞,这也是一个作家时代使命感使然的结果。
主人公从精神病院出去游走时,碰到了一个垂钓的老者坐化而死,这似乎与小说的内容关联不大,但实际上作家正是用这种“自然之死”反衬了主人公最后的非正常死亡。
小说在一开始就铺垫了老支书这样一个形象,他带领村民发家治富,呕心历血,鞠躬尽瘁,顾全大局。可以说,对“镇上安排的任何一项工作他都尽力完成,对老百姓需要解决的难题他也是情愿跑折了腿也要做好,正是这样一批人构成了基层干部支撑国家大厦最坚实的基础”。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场抗洪救灾中救出了全部的村民,而将自己的病妻遗忘在了村里被无情的洪水夺去了生命,而老支书也由此落得瘫痪的下场。这与小说主要描写的很多官员身在官场上争权夺利,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反差是多么巨大。
他曾在做新闻记者的时候写了一篇消息,正是对于某个乡镇大上项目,招商引资,搞风水陵园出售墓穴的事。当消息不意发布出去的时候,该项目被紧急叫停,并且相关的责任人都受到了处分。但是几年后,当他从市直机关到地方上走马上任的时候,想不到就正好被分配到了这个乡镇,而且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风水陵园被叫停后造成的资金黑洞及所有的遗留问题。
上任之初,他明令禁止送礼,却还上是有人要送。结果他把收到的礼品用车送到了政府食堂,将所有送礼者的名单张榜公布,其结果是树立了一大批“敌人”。被领导叫去谈话,镇委书记横眉冷对,送礼者人前背后唾骂,甚至在半夜砸坏了他的宿舍门。这些不仅是为了铺叙主人公被官场潜规则裹携向前,为他的同流合污与沉沦找到了一个合理且有力的借口,更是为了情节的铺排打下了伏笔,在此后他才来者不拒,收金银、书画、烟酒茶甚至女人,并且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收礼经。
在第一次婚姻中,主人公与妻子真正恋爱关系的确立是通过他朗诵叶芝的诗《当你老了》开始的,表达了他将对爱人真爱一生白头偕老的爱情誓言。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婚姻仅仅在维持了七年之后而他们都很年轻的时候就走向了终结,更为戏剧性的是他们在离婚后,他的妻子要求他再为她朗诵那首诗。由于这首诗的敷设,使这场婚姻显得既荒唐滑稽又令人心酸沉痛。同样讽刺的是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是托一个同学办的手续,当他们离婚的时候,为他们办理手续的仍然是同一个人。此次婚姻中,还敷设的一处伏笔是作家把主人公妻子的身份设置成了一个法官,从前,她判过很多离婚案件,夫妻二人在家里经常就别人离婚的是曲直进行闲聊和讨论,没有想到几年后,他们面对的却是同样的结局。
在第一次婚姻中,他的妻子对他和家庭倾注了全部心血,以他偶然的生活事故导致他们离婚收场,而且,妻子只把儿子带走,完全净身出户。然而比较讽刺的是在第二场婚姻中,他不但遭遇了背叛,还被对方的彻头彻尾地抛弃,逐出了家门。
所有这些情节,前后对比之下,无不显得荒诞或离奇,似乎都是不无嘲讽地带着沉重的戏谑完成了某种庄严的仪式,这正是这部小说戏剧性的表达。可以说,作家在小说矛盾的设置上毫不胆怯,让矛盾完全达到了尖锐激烈的最白热化程度,使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收到了最强烈的效果。
四、小说人物的典型性和特殊处
小说中,凡出现的人物都没有姓名,小说在这些地方特意做了淡化处理,因为本质上,这样的人物本身不只是某个人,而是一群人甚或一类人,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一种社会现象和风气。
不管作家对小说人物如何处理,用什么样的方法凸显,不可否认的是小说人物的刻画都非常成功。
首先就小说的主人公而言,更多地是通过人物的心理刻画来完成的。他在偶然的情况下步入了仕途,一开始也想做一个执政为民的清廉好官,也曾为着这样的一个目标努力奋斗,与不良风气做斗争,但同时他更需要在权力的搏弈中胜出,需要不断升迁。因为客观上衡量一个身在仕途的人的世俗的标准,就是他能不断升迁到什么程度,在仕途上到底能行走多远,这也是对他工作能力和执政能力的最好证明。另一方面,在主观上,“人需要满足,需要成就感,需要虚荣和炫耀”,因此,他在官场的游戏规则中沉伦,被这一特殊力场的种种力量扭曲变形——他在这一过程中有过挣扎,尤其在官场的斗争中倍感疲惫和迷茫时,多么期望地平线之后有一个理想的社会,这毫无疑问是人性使然,因为人根深蒂固地具有生物的趋利避害性。但是关于这一点,有人认为这是主人公的惺惺作态,而我个人更认为这原本就是人的深刻性和复杂性,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纠结体和混合物,正是作家对这种矛盾心理的真实刻画和摹写,才使小说主人公的内心更加丰富,形象更加血肉丰满,真实可信。
另外,小说中的县委书记,他的出场非常有限,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作者通过对他一系列的动作描写和对主人公心理的刻画,使得一个官场领导者的权威形象跃然纸上。在我看完这部小说的时候,他操纵官场运行和属下命运的强大气场,像一股神奇的力量,仍然久久地充斥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除此,像村支书、两任妻子、小姐、下岗女工、水利局长 ,与他搭档的镇长、被当作“礼品”的女人,甚至那些绑架他的人,几乎在小说里出现的每一个人物,他们在特定环境中表现出的性格特征都非常突出,非常生动形象,鲜活逼真。
不过,较为反常的是小说里有一个人物是有名字的,那就是主人公在度假村里遇到的妓女阿春。
在中国,任何一种事物经过漫长时间的发展和积累,总是能够沉积成一种文化,如妓女,在中国古已有之,发展到现在,比较约定俗成的特点是她们在从事这种职业后多隐姓埋名,使用的全是艺名。而她们的艺名,极具某种象征意义,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充满了性幻想,这不能不说是妓女文化的特征之一。因此,对于唯一一个人物使用了姓名,绝对不是作家的疏忽和大意,只是这一特殊群落的符号或标识的具象,也正是作家力证这种妓女文化的存在而有意为之,匠心独到的地方。
五、小说的诗化语言和根性文化植入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地平线》是一部完全依靠语言艺术制胜的长篇。”
小说(“经典的语言美:文学的艺术穿透力——评愚石长篇小说《地平线》”王永春)我个人同样认为这个结论有失偏颇,但正好又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这部小说在语言上的特色和优势。
多年前,我在读《一个世纪的忏悔》时,曾被这部由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缪塞撰写的自传体小说深深吸引,除了它的故事情节外,还有它优美的语言,以及作家本人内心的独省及对周围环境的细腻感知都让人惊叹。然而,现在读同样是诗人的愚石先生创作的小说《地平线》,又一次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尤其在散文化的篇章中非常强烈。而这一篇章,恰是在当前时态下,作家借助主人公的眼睛看到并加以叙述的,用极其优美诗化的语言,对自然对生命对大地加以褒扬,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他热爱的情感倾向,其感知深切敏锐细微到了可以说是非常纤细的程度,几乎可以与缪塞相媲美。
实际上,人在土地上住居,又拜土地给养,人的血管里流着来自土地的一切,完全可以说人是来自土地的,最后又要归于土地。因此对于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种地域的人来说,乡土意识或者说土地意识是隐藏在人内心情感深处最具原始性的根性情结,也自然成了一切传统文化的根基。
而小说《地平线》的主人公作为一个农村出生的青年,当他脱离了一个社会人的身份行走于日月山川中时,他表现出了至真至纯的一面,面对阳光雨露、清泉流溪大加赞美,甚至不止一次地讲到他的母亲正是把他降生在了草地上,此后又一再讲述他就是大地之子,就是自然之子。在这里,作家几乎是一次又一次地倾尽了语言上的天赋,借助主人公最大限度地表达了对所有这些自然符号的偏爱。这不仅仅是隐藏着身处官场的主人公在失意时对现实的抗拒心理,从而渴求一种淡泊宁静的表象书写,同时,更是作家有意识地对根性文化的植入,或者说对传统文化中乡土意识的还构,表达了蕴藏在作家情感深处的土地情结和审美情趣。而这一切,恰是借助语言的诗性传达,使读者更多地感受到了语言温润如玉的质感美以及与作家在内在感知和审美上的强烈共震。
六、小说的女性膜拜和永恒光辉
在小说《地平线》中,作家借助主人公对爱情甚至对女人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笔墨,进行了高度的赞扬,尤其是对女人,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到了膜拜的程度。
他声称“我是一个爱情的圣徒,也是一个爱的囚徒,我甚至可以说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活,为爱而死”。虽然他历经两次失败的婚姻,声称对爱情已经绝望,发誓要报复女人,在他堕落的过程中,也在不停地追逐女人。但是实质上他从来都没有对爱情真正放弃过,始终希望能有一个理想佳人,让自己的爱情有所寄托,能让自己真正找到一个可供栖息的情感港湾,甚至在即将死亡的寓所期望“用花瓣铺床,用草香做枕囊,用月光做纱帐,我们以两片香唇,订着爱情的生死契约”。同时,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篇小说里,主人公在堕落后同样不可避免地追逐女人,与以往的小说不同的是在这部小说中,真正使主人公堕落的诱因与女人无关,只与权力和金钱有关。不仅如此,小说还对女人极尽赞美,称妻子“是水做的皮肉,泥做的筋骨,月光做成的灵魂,柔弱而娇嫩”。除了这些对女人外在的赞美外,他对女人的内在感知更为强烈,“我对女人的热爱达到了极度的疯狂和偏执......我甚至把女人与生命等同起来,有时甚至比生命更重要。我总想,没有女人的生命算得上一个完整的生命吗?没有女人的生活算得上是一种生活吗?”他甚至毫不讳言,“我对女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崇拜。我常常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们,感受、亲吻、然后泪流满面......我常常含着她们小巧玲珑的脚趾,如品着一块高粱饴,心中充满着爱意与柔情”。
除了这样直接地书写外,他不止一次表达对月亮的钟爱,大加褒扬,称赞她就像是一个美丽安静善解人意的知心女友,给他的心灵带来了祥和之美。月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着爱情,同时也是一个女性的化身,是一个美丽的女神。在小说的结尾,出现了西方神话人物卡隆,他是将人从阳间度往冥界的神,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但是在小说中作家把他的性别异化,让他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这些都充分表现了作家的女性膜拜。
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由于农业的发展替代了原始的狩猎和渔牧,男人成了社会的主导替代了母系社会女人的主导地位,女人由此被推下神坛,之后一直处于从属的地位,甚至在封建社会,女人更可以作为商品被随意买卖,根本再无什么社会地位可言。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创造者是女娲,埃及巴比伦的伊什斯、印度的观音、日本的天照大神、《旧约》中的夏娃、西洋神话里打开知识之箱的潘特拉、躬身驾耕的地母,个个都是女身,说明了人类的创造和诞生以及社会的生产和发展及文化和知识的形成,样样都与女人有着相当重要的关系,当然女人是值得敬仰和膜拜的。
在中国的《易经》中,早就说明万物负阴而抱阳,而女人和男人恰似天与地的谐和。
但遗憾的是在中国历来的小说创作中,众所周知的是只有曹雪芹把女人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认为女人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是自然的钟毓灵秀,他把黛玉比作绛珠草的化身,死后又让她做了绛珠仙子。他说男人是污眉浊物,只有女儿才是水做的骨肉,极尽赞扬。他笔下的若干女性人物,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大多数都值得人们的艳羡和爱怜。
在其后的小说中,同样没有孤立的男性世界,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有女人的涉足。但是不知道这是文化积累形成的结果,还是作家们的认识从来都没有达到一个应有的高度,或者说男权意识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作家的潜意识里,在太多作品中,女人只是性行为完成的对象,只是附属,是男人眼中的玩物,甚至女人就是男人堕落的诱因,是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即使赞美,也脱离不了她作为繁衍人类养育子女所表现出的那种母性的光辉,自觉或不自觉地依附了其它内容或社会属性才加以表扬,从来没有哪个作品把女人理性地放置到一个恰当合理的位置,更没有把女人作为“本我”的自然存在,作为上帝塑造出的一件艺术珍品而加以赞美和膜拜。虽然性描写到了泛滥的程度,但却从来没有一个男性的作家向着这个方向进行智性的探索及灵性的书写,更不要说有勇气和胆量如此直言不讳地表达对女性及女性身体的顶礼膜拜。但我们有幸从作家愚石的作品中看到了这一点,这实在是值得肯定和加以激扬的东西。并且,从他所有加以赞扬的事物来看,他对文学的审美已经非常非常成熟,一些自觉自主的意识可以说是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在小说中,出现了弗洛伊德、尼采、柏拉图、蒙娜丽莎、圣母玛丽亚、朱丽叶、卡门、卡隆、阿芙洛狄忒、萨福、西绪弗斯等,这些西方的诗人和哲学家、以及出自西方哲学及经典文学艺术作品甚至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成了作品不可或缺的构成元素,了解这些人物,是不是对于理解作品有更大的助益?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但暂且按下这些不表,我要说的是这样一本文本的形式另类和内容超载的奇特作品,作家一定是熟读西方哲学以及文学作品,兼收并蓄,汲取了很多有益的营养,才在小说的创作上如此练达和自如。
“文学的生命从来都羁系于个别性,文学赖以生存和得以流传的依据是作家的个人独创性。这种独创性即体现在内容涵容量与表现生活的深刻性上,也表现在艺术表面力的强烈和作家的艺术个性上”(《文学的纪念》1949-1999 谢冕)。
对于作家愚石先生创作的《地平线》而言,几乎吻合了上述衡量一部优秀作品的全部要求。可以说它的成功像一股强劲的风暴,给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也是多方位的。一方面,它不仅仅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带给了我们对现实问题更多的思考,另一方面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文本的样式,或者说一种另类的思考和写作模式,而较之这一切更为重要的是这部小说表现出的女性膜拜是它的又一处亮点,使这部小说具备了一种别样的魅力,闪耀出了永恒的思想光辉,也因此更使这部小说具有了存世价值和成为经典的可能。
责任编辑:李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