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之后
2013-12-29刘旭东
朱丽安妮·考伊帕克17岁时,从大约3000米高空飞行的民航客机上坠入亚马孙雨林地带。她在其撰写的《When I Fell from the Sky:The Story of One Woman's Miraculous Survival》一书中,讲述了当年整个事件的经过。
朱丽安妮在秘鲁首都利马市长大。她14岁时随父母移居秘鲁的一片雨林地带,因为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父母在那里建立了潘古阿纳生态研究站。在与父母生活了两年之后,她返回利马去完成自己的中学学业。
1971年12月24日,朱丽安妮随母亲在利马登上一架飞往普卡尔帕的民航班机,然后转道前往潘古阿纳,与在那里工作的父亲一起过圣诞节。
下面,就跟随朱丽安妮的自述来了解事情的经过。
从高空坠落
我在利马的日子过得好极了。尽管我曾在丛林地带生活过几年,但仍然是一个很适应学校生活的女学生。我在潘古阿纳过寒暑假,而在利马的学校里与同学们一起学习。
我的母亲原本想早一点儿坐飞机与父亲团聚,然而学校要举行舞会表演,12月22日和23日还要举行毕业典礼。我央求妈妈晚几天走,让我参加这些活动。
“好吧!我们乘24号的飞机。”母亲同意了。
圣诞前一天的早晨,机场大厅里人头攒动。在此之前,有几个航班被取消,好几百名旅客挤在票务柜台前处理机票事宜。大约11时,我们排队登机。我和妈妈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三人座位上。我像以前一样总是选择靠窗的位置,妈妈就坐在旁边,一个体形很壮的男子坐在妈妈旁边靠走道的座位上。妈妈并不喜欢坐飞机旅行。她是一位鸟类学家,总认为坐在一个金属制成的、像鸟类的物体中飞向天空很不自然。
从利马飞往普卡尔帕航程的前30分钟十分平安。空姐为我们送上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饮料作为早餐。10分钟后,空姐开始收拾餐盘。就在此时,飞机遭遇了一个巨大的雷雨云团。
突然,白昼变成了黑夜,闪电从各个方向袭来,飞机剧烈地摇晃起来,客舱内顿时惊叫声一片。原先放在头顶行李架上的旅行包纷纷落下,放三明治的餐盘和喝剩的饮料瓶在空中飘舞,有的还砸在旅客的头上。人们感到十分恐惧。
“但愿这一切赶快结束。”母亲紧张地说道。
我看到飞机的右翼上划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但不知道它是闪电还是一次爆炸,我一下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飞机开始头部朝下俯冲,从座位处,可以一直看到驾驶舱的位置。
我的耳朵、脑袋甚至整个身体都震荡着飞机发出的轰鸣。我听到母亲镇静地说了一句,“一切都结束了。”
飞机正在高速下降……客舱中人们的惊叫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我的母亲不知哪里去了。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到了空中,但我还是与座位绑在一起。此时的高度大约3000米,我独自一人在自由落体。
高空坠落的整个过程显得相当寂静,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安全带紧紧地压在我的腹部,令我的呼吸感到困难,我还没有来得及害怕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苏醒过来时,身体的状态是头朝下,仍然在快速坠落。秘鲁的大片雨林旋转着慢慢向我逼近,一片片稠密的树冠令我想起西兰花的形状。在身体穿过一片云层之后,我又晕了过去。
深陷雨林中
再次恢复知觉时,我发觉自己落在了一片泥泞的密林之中。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已经松开,但我还坐在有三个座位的排椅上。爬出座位之后,我发现到处都是布满泥浆的湿地。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我就靠着旁边的一棵树度过。
第二天,我睁开双眼,眼前的场景令我难以忘怀:在我的上方,巨大的树冠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各类植物绿意盎然。然而,我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我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母亲的座位是空着的。
我站不起来。我的手表还在走动,但是我辨认不出时间,因为眼镜丢失了,而且左眼撞得肿胀起来,右眼的视野也只剩下一条缝。不过最后我还是努力读出了时间——上午9时。没过多久,我又感到一阵眩晕,于是疲倦地重新躺在了地上。
休息了一阵子,我从地上爬起来,尝试着用双膝跪在地面,然而只支撑了几分钟,又倒了下来。努力了几次后,终于以跪势立了起来。我用手摸了摸左锁骨,知道已经骨折了,而且左腿肚上有一处深深的伤口,看上去是被什么金属的边缘割破的,可奇怪的是,它没有流血。我向四个方向爬了一圈,期盼找到母亲。我喊着妈妈的名字,可是回答我的只有丛林发出的声音。
对于某个从未在丛林中待过的人来说,眼前的处境无疑是一种威胁。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形成了一道道神秘的阴影,到处都是从上方树冠不断滑落的水滴。雨林中缠绕、蔓生在一起的植物频频散发出一阵阵浓烈的霉味。它们无声无息地生长,又静悄悄地腐烂、消亡。
昆虫是丛林中的主宰者。而我很快就遭遇了蚂蚁、甲虫、蝴蝶、蚂蚱、蚊子……还有一种苍蝇尤其令人讨厌,它们喜欢在伤口和表皮下产卵。一些个头硕大的野蜂不时在我的头发上飞来飞去。幸运的是,我的孩提时代曾经长期生活在丛林地带,对于种类繁多的昆虫和其他小生命多有见识。关于如何应对丛林生存,父母几乎都教过我。现在我唯一要做的是从混沌的头脑中回忆出那些知识。
一种干渴的感觉倏然而生,于是,四周树叶上沾满的水珠和落下的水滴就成了我的救星。我立刻采摘了几片,贪婪地舔了起来。我围绕着原先坐的位置走了几圈,马上意识到在丛林中行走是多么容易迷失方向。为了保持方向感,我在一棵树上刻上了标志,并开始努力将自己所处的位置记忆下来。
在周围,我看不到飞机坠毁的任何其他痕迹,既没有机身残骸,也没有其他旅客的东西。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袋水果糖,并吃了一颗。
有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上空响起,我仰头观察,然而由于树冠太密什么也看不到。身陷这样的处境,根本无法让人发现我,一种无助的情绪侵扰着我的思绪。我得走出这片原始森林,让救援人员找到我。不一会儿,飞机的引擎声渐渐消失了。
雨林中不乏水源。它们有的一滴滴下落,有的汩汩流淌,有的从地下冒出时扑扑作响,我此刻才真正注意到这些场景。在不远处,我找到一处正潺潺流出的泉眼。这无疑激起了我的一线希望:不仅是因为它给予了我丰富的水源,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这条涓涓细流将向远方淌去,只要顺着它,就可以寻求到救援。
艰难的求生跋涉
我企图紧跟着水流向前,可是经常有倒伏的树干或者稠密的低层灌木横在面前。绕过这些障碍,我一步步踩着地面,慢慢地向着希望的前方走去。小小的水流逐渐变成一条小溪,又渐渐汇入更大的溪流,向前流淌。大约到了下午18时左右,天色黯淡下来。我在水溪边找了一块干硬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过夜。为了充饥,我又吃了一块糖果。
12月28日,我的手表——祖父给我的礼物,永远地停止了走动,所以我只得自己来计算天数。小小的细流此时已汇入一条稍大的小溪,转而流入一条小河。由于是雨季,几乎采摘不到任何野果子来充饥。几天下来,我终于吃完了最后一颗糖果。我身边没有小刀,因此无法从棕榈树的树干上割取棕榈芯;我也无法抓鱼或挖任何植物的根茎来吃,因为没有工具。其实,我并不敢乱吃东西,因为在丛林中生长出的大多数植物都有毒性。我只能不去触碰那些我不认识的植物。不过,我一直坚持着饮用河水。
尽管我小心地计算时间,但还是可能会将日子搞混。大概是12月29日或者是30日,即我从空中坠落的第五或第六天,我听到一种熟悉的鸟鸣,立刻感到欣喜若狂。这应该是麝雉的叫声——一种亚热带的鸟类。它通常栖息在开阔的水域附近——那里往往会有人居住。在我潘古阿纳的家附近,我时常听到这种鸟叫声。
由于有了新的动力,我加快了脚步。来到一处较宽的河流堤岸上,我放眼望去,却没有见到任何有人的迹象。远处有飞机飞行的声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我感觉救援人员可能已经放弃搜救,可能所有的人都获救了,唯独剩下了我。
一种强烈的忿恨在我的心头升起。开搜索飞机的驾驶员怎么能飞走了呢?很快,我的情绪又转为绝望,怎么办?在反复考虑了一番之后,我决定不能放弃希望:有河流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居住,可能不久就会遇到居民了。
沿河的树丛和草丛十分茂密,顺着岸边走变得颇为困难。我知道有一种名叫黄貂鱼的鱼类,有很强的毒性,喜欢沿岸边栖息,所以在涉水时得小心翼翼。我还得提防遭遇到水虎鱼,但我知道那种鱼只是在不流动的水中才会有危险。我也料想可能会碰到宽吻鳄,不过它们通常并不主动攻击人。
每到夕阳西下之后,我都会在河岸边寻找一个安全的地点休息。蚊子和一种小苍蝇不时地会在我的头上盘旋,甚至妄图钻入我的耳朵和鼻孔里。更糟糕的是在下雨时,冰凉的雨点不停地击打着我,将我穿的夏季衣服淋得湿透,而狂风更是吹得我心寒II6gC3RRMz6uA+AP+Ya07g==。在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蜷缩在树干下或灌木丛中。如今回忆起来,我的感受就是自己全然被世界抛弃了。
到了白天,我有时会在河中间向前游一段,可是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在游都游不动时,我只好抱一根木头,随水漂流。而在饥饿时,我只好大量地饮用河水,一直喝到胃里有涨的感觉才停止。我很清楚,我得吃东西才能支撑下去。
一天上午,我忽然觉得后背上部一阵阵疼痛,用手触摸,发现有血渗出。原来是我在游泳时长时间受到阳光照射引起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一症状已达到了二度灼伤。
终于获救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双目和双耳都开始愚弄我。我有时似乎看到前方河堤上露出一个屋顶,或听到远处有鸡鸣声传来。可是前进了一段路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我的身体已处于极其疲劳的状态。
我的脑海中也开始呈现出对食物的幻觉。有时好像有一桌精心烹饪的大餐摆在我的面前,有时则是一顿简单的晚饭……每天早晨,我连站起来走路或走到河水里都感到十分困难。每当我产生是否还能继续向前的疑问时,求生的欲望总是会占据上风——我一定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到了大约第十天,我仍在河里向下游漂浮。在水中不时会撞上巨大的浮木,想绕过去或翻过去都必须花费很多气力,而且要注意不能被这些大家伙碰伤骨头。到了傍晚,一段砂砾层的河岸出现了。我觉得这是一处适合睡觉的地方,便躺下眯了十多分钟。当我醒来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条小船。我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了三次,它仍然在原处。真是一条船!惊喜万分之余,我游了过去,并伸手抓住船帮。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我注意到河边有一条人踩出的小径沿河堤向一座小小的山包延伸,上去一定能见到人,我确信。然而我太虚弱了,几乎没有力气走上去了。坚持到底!我暗暗鼓励自己。最后,我花费了几个小时才到达小山包的顶部。
不远处,一座小棚屋映入我的眼帘。我爬过去,发现屋里并没有任何人。棚屋后有一条小路通向森林。小船的主人随时会出现,我相信这一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依然没有人出现。天色已晚,我只得在这里过夜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仍然见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天开始下雨。我只好进入屋内,用一块蓬帆布裹住自己的身体来抵御凉气。
雨在午后停了下来。尽管我已经饿得没有气力再站起来,但还是决定在这里再休息一天,然后继续求生之旅。
黄昏时分,忽然有人类的说话声传来,是一种幻觉吗?我思索着。然而声音愈来愈大,片刻之后,三个人钻出了树林。当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我时,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惊讶。
“我是兰莎航空公司飞机失事的旅客,”我用西班牙语说道,“我的名字叫朱丽安妮。”
后 记
森林工人在1972年1月3日发现了朱丽安妮·考伊帕克。她在亚马孙原始雨林里生存了11天后获得了救助,并被转送到安全的地点。兰莎航空公司508航班空难中的其余91名乘客,包括朱丽安妮的母亲,全部遇难。朱丽安妮是唯一的生还者。如今,作为秘鲁巴瓦里安国家动物收藏馆的生物学家和馆员,她经常返回潘古阿纳父母创办的科研站,与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开展研究活动。
〔责任编辑 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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