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大”

1

沈凯没想到，自己负责的这笔业务会犯了弱智的数字错误，客户追问过来，经理发了脾气——正在这时，沈凯的手机响起来，响得那么不合时宜。

沈凯没敢接也没看号码，赶紧挂断，继续听经理训诫。手机却响得不依不饶，沈凯又按，经理瞪了他一眼：“自己想办法跟客户解释吧。”说完，拂袖而去。

沈凯擦擦额头细密的冷汗，一边把修正过的合同重新打印，一边扫了眼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

是妻子小暖打来的。

沈凯把电话拨回去，口气不太温和地说：“又怎么了？”

小暖的声音很无辜：“钥匙找不到了，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凯脑门一冲，差点把电话扔出去——都不记得小暖是第几次丢钥匙了，这个女人好像永远没记性，轮番地丢钥匙、落钱包、忘记银行密码……沈凯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做她“家长”，每天出门前，都要提醒她带好东西。让沈凯尤其不能忍受的，小暖是个路盲，永远辨不清东西、找不到南北，这个她生活了28年的城市，只要一有新变化，她就如同到了一个陌生地，总是找不到路。

最初，沈凯没觉得有什么，尤其刚刚恋爱的时候，反倒觉得小暖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女子，有些率真可爱，但现在……

2

沈凯和小暖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沈凯对小暖的第一印象极好，小暖有张典型的娃娃脸，一副没有心计、心地善良的相貌，说话慢悠悠的，不急不躁。见到第三次面，都没有问过沈凯是否有房有车、收入几何。

显然，小暖不物质，这个年代，不物质的女子委实不多了。于是沈凯对小暖的好感递增，小暖也中意沈凯，后来熟了，沈凯问小暖当初喜欢他什么，小暖眨眨眼睛说：“如果我说自己是外貌协会的，你会不会笑我？”

沈凯果真笑起来，他已经知晓小暖的性格，就是这么直来直去，不会转弯抹角，还常常糊里糊涂地忘事。

但那时候，真不觉得这算什么缺陷，因为这样，小暖凡事也都不太计较，比如不计较沈凯忘记她的生日，不在意情人节是否有玫瑰，也不计较沈凯每天给她打几个电话……连沈凯的哥们儿都说找到小暖，沈凯赚了，现在的女人，不天天查看老公的手机就算大度了，而小暖，压根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不娶还等什么。

于是恋爱一年后，两人结了婚。

3

蜜月之后，婚姻进入到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沈凯才慢慢发现，小暖这样的性格，真过起日子来却有些麻烦。比如她总是乱放东西，有一天沈凯去开会，想找一条领带配西装，结果小暖几乎打开所有的收纳箱，才在一个放睡衣的箱子里，找到了沈凯那条已经扭曲变形的领带；至于出门时忘记带钥匙、手机、忘关天然气，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后来，沈凯提醒得有些烦了，干脆用A4纸打了几句话贴在门上：小暖同学，记得带钥匙、带手机、关天然气。

小暖看了，在后面加了几个字：带钱包。

沈凯哭笑不得，以后但凡重要的事情，都不敢交给小暖了，只能自己留心想着，还要兼顾小暖改不了的丢三落四。

但这次，沈凯真的恼了，本来就被领导训得一脑门黑线，电话里听小暖又丢了钥匙，催他回去开门，忍不住就冲她发了火：“我有事回不去，你找开锁公司吧！”

“啪”地挂了电话，沈凯颓然，娶这样一个老婆，比养个孩子还麻烦，这都什么事啊。

但小暖好像不知道沈凯生气一样，紧接着发来了信息，先是深刻检讨自己的过错，保证下不为例，然后央求沈凯：老公不生气好不好？忙完了就回来吧，我在咱家对面的商场等你哦……

软软的口吻，让沈凯的心也一点点软下来。他没有回信息，抓紧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家。果然在家对面的商场找到了小暖，看到沈凯，她雀跃着跳过去，挽住沈凯的胳膊：“老公，你回来了。”

看着小暖那张圆嘟嘟的笑脸，沈凯一点脾气都没了。只是那晚等小暖睡着后，沈凯想，真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办法让小暖改掉丢三落四的习惯，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出什么乱子。

只是，还没有等沈凯想出办法，小暖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4

周末一大早，小暖告诉沈凯，公司这段业务做得很顺，在上海成立分部，晚上举办庆功会，要求中层带家属。小暖说：“老公，你可要给我面子啊。”

沈凯愣了愣神，中层？小暖她，什么时候做了中层？“不是制单员吗？”沈凯说，“在你们公司也算中层啊？”

小暖嘟起嘴：“早去业务部了，不行啊？”

沈凯诧异：“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小暖瞪沈凯一眼：“你又没问，我才懒得说。”她拉了一下沈凯的胳膊，继续说：“我不管，反正你要参加，西装我都给你找出来了。”

沈凯转头看，啼笑皆非，小暖拿出的西装，并不是一套的，只是颜色相近罢了。忍不住苦笑：“你还是管好自己，我穿什么，不劳您操心啦。”

小暖嘻嘻笑，告诉了沈凯时间地点，她要先去公司准备一下，拿起包出了门。

沈凯摇头，真不知道小暖在公司是怎么混的？仿佛还混得不错。不过不管怎样，小暖公司的庆功会，他都会装扮得体地去赴宴。沈凯知道，女人都有虚荣心，这样的场合，男人就是女人的面子，不管怎样，小暖的面子，他还是要顾及的。

去酒店途中，沈凯忽然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小暖家庭之外的样子。他真的想不出来，在公司、在外面，小暖到底是怎样的。

当他在酒店明亮的大堂看到小暖的那一刻，沈凯承认，他被吓了一跳。

5

华丽灯光下的小暖，穿一件黑色的晚礼服，有浅浅的V形露背，头发轻轻绾在脑后，戴铂金的饰物，颈间、腕上的链子，纤细而晶莹。妩媚又不失优雅，和她平日里白衬衫、黑长裤的简洁完全不同，兀地显出几分女性的成熟气度。

沈凯愣了半天，直到小暖走过来轻轻牵住他的手臂，引领他走到她的同事中，介绍他给她的同事认识。

沈凯如此意外，在同事身边的她，有条不紊、落落大方，格外从容自若。而小暖的那些同事，年纪略长的，也和他一样，唤她小暖，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竟然叫她——老大，并且对他也格外亲切，一个笑容顽皮的女孩，甚至叫他“姐夫”。

沈凯怎么都没想到，小暖在公司的人缘倒是挺好。

忽然间，沈凯觉得眼前的小暖让他有些陌生，他从来没见过她的这一面，干练成熟的一面，从来没有。在他印象里，小暖是简单、单纯甚至有点“笨笨”的女子。

沈凯沉默不语，小暖仿佛没有察觉到，始终落落大方地周旋在所有人中间。

席间，很快有同事过来找小暖喝酒。沈凯立刻担忧起来，本能地站起来刚要阻止，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笑容顽皮的女孩一把拉住他，半开玩笑地说：“姐夫，别那么小气，小暖姐的酒量，还用你担心吗？”

沈凯怔住，他真不知道她酒量如何，因为她平时从来不喝酒。而且那样的场合，沈凯也不好去阻止，只好在一旁看着，看小暖如何从容应对。

随后，小暖的同事便抓住了沈凯，开始过来敬他的酒。沈凯更是不好推脱，只能有礼貌地接招。对饮和寒暄中，小暖的同事都赞他福气好，找了这么漂亮善良又聪慧能干的老婆。

沈凯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因他们口中的小暖，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们口中的她，有极好的业务能力，接人待物周全周到；是电脑高手，公司同事的电脑出任何故障，她几乎都能搞定；最棒的是她英文表达能力强，流畅自然，是公司同事的英文大辞典……

沈凯真的有些蒙了，不由转头看小暖，周旋在众多同事中从容自若、浅笑嫣然的小暖。原来，外面世界的她，竟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女子。

沈凯确信，他真是小看她了。

6

那天回到家，借着一点酒意，沈凯板起脸来“声讨”小暖：“原来你一直都是装的，装着那么笨，是骗我的。”

心里其实是真的有些恼怒了，她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却压根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小暖却拒不承认，眨了眨大眼睛，认真地说：“我才没装，你想啊，江湖险恶，一个小女子在外行走，不练点本领不长点脑子怎么行啊？可是和你一起就不用了，你和我爸妈一样，都是爱护我的人。所以和你一起，我才不动脑子不费心思，就躲在你的背后，把我的人生交给你打理……

说着，小暖耍赖般地缠绕过来。

这样的说辞，这样的温香软玉抱满怀，沈凯的恼怒顷刻土崩瓦解。慢慢地伸手轻轻抱住小暖，沈凯的心里，有一种柔柔的幸福和甜蜜，还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感动。小暖，确实是个聪慧的女子，却从来不曾在他这里用任何心计，只把最简单、本真、没有任何防备的她，安心交到他手里。所以，小暖的聪慧是真的，为生存；她的笨也是真的，为爱情。

娶妻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抱怨好委屈的呢？从那以后，沈凯也开始称呼小暖，老大。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