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2013-12-25安房直子
安房直子
现在,火车站正是点灯的时候。
山上火车站的灯光,是成熟了的柿子的颜色,稍离远一点望去,会令人突然怀念得要哭泣。车站上,长长的货车像睡着了似的,已经有一个小时不动了。
一郎靠着沿铁路线的黑栅栏,看着那列火车:那封闭的黑箱子里究竟塞进了些什么呢?也许,里面装着让人想不到的耀眼的好东西……瞧,像那个时候的箱子——一郎想起最近在文艺演出上看到的变戏法的箱子。变戏法的箱子一开始打开是空的,可是第二次打开时,却舞起漂亮的飞雪般的花儿,还撒到了客席上。
“了不起呀,哥哥,是魔法呀!”
那时,妹妹茅子抓住一郎的胳膊,尖声说。
“嗨,什么魔法,是安着装置哪!”
一郎像大人似的侧着脸。可是,茅子早对变戏法入迷了。
“我想要那样的箱子!”
茅子用大眼睛出神地瞧着,嘟哝着说。
茅子昨天去了东京,她穿着崭新的白衣服,乘上傍晚开动的列车。她要被过继给东京的伯母。
“哥哥,再见!”
在检票口那儿,茅子不住地挥起小手,就像到邻镇去玩那样地欢跳,不过在“再见”的话里带着寂寞的语气。
“阿茅,好好地过呀……”
妈妈整理了茅子的帽子,村人们也向茅子说了亲切的告别话。只有一郎直挺挺地站着,望着结在妹妹白衣服后面的漂亮缎带。
结成蝴蝶结的缎带越来越远,最后被吸进列车里。然后,列车猛地一动,像滑行似的离开了车站……现在,一郎靠着铁路边的黑栅栏,目送长长的货车,货车像昨天的列车一样,缓缓地离开了车站。
到如今,一郎却想哭了。他睡了一个晚上,又在黄昏来临时才终于弄明白,唯一的妹妹到远方去不再回来这件事,是真的。
往常在这个时间,一郎和茅子两人在等妈妈回来。五岁的茅子,肚子饿得一直哭。她哭得把抱着的洋娃娃、布娃娃都扔掉了。每天看着妹妹一郎可受不了,他曾经想过好多次……可是,没有茅子的傍晚,他更觉得受不了。傍晚在像洞穴一样的家里,自己一个人抱膝呆呆地坐着,是这样不愉快和寂寞啊。现在,茅子大概在特别耀眼的城镇,吃着美味的食物,玩着精美的玩具吧。
突然,无限的悲哀使得他心里很疼,他满含着眼泪。
长长的货车离开车站后,在那边的站台上,夕阳的余晖正在流动。种在站台上的美人蕉的花,还在微微发亮。
这时,一郎看见站台正中有个奇怪的东西——行李。
是谁忘记了这个大得惊人的白色旅行皮箱?它可能是高级物品,被盖得严严实实,银色的金属零件像星星一般灿烂。
“谁的行李呢?”
一郎小声嘟哝。能够把那么大的皮箱搬来的人,肯定是个身体非常好的男人。但站台上没有那样的人影,就好像从刚才的货车上给“噗”地放下来似的,皮箱被随便放着,睡在那里。
一郎直眨眼睛。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画面:皮箱上面端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像停在大树上的小鸟,又像一朵花蕾。女孩晃着耷拉的双腿,似乎在等谁。
一郎忽然感到遇见了茅子。这么说来,那女孩的头发或是什么地方像是茅子。耷拉双腿摇晃的动作,穿外出衣服时那有点一本正经的模样,都使人觉得是茅子。一郎脑海中,浮现出跟小小的茅子一起度过的那些充满酸甜回忆的日子。他哼着茅子唱得不清楚的歌,想起她握点心的小白手,那只手像蝴蝶一般灵活……可是,那女孩究竟在等谁呢?已有很长时间站台上没有人影了,而且也没有新列车要到来的迹象。小女孩像被遗忘了的洋娃娃,一动不动地坐在皮箱上面。
一郎想:她莫非是被遗弃的孩子?
生活困难的母亲和行李一起……不,不,母亲恐怕很难拿动这么大的皮箱……也许是顾不了孩子的父亲把她撇在这里的。皮箱里塞着女孩换洗的衣服,还有点心、玩具和写着“请多关照”的便条。消逝了的父亲,绝不会再回来吧……是的,那是在报纸上常见的事,不过,在这样的山中车站,这是不会轻易发生的事情。
四周完全黑了,车站的灯显得更加明亮。一郎觉得自己似乎在望着奇异剧场的奇异舞台。沐浴在橙黄色的聚光灯下,那女孩也许马上就要唱歌。
刚想到这里,女孩突然从皮箱上跳下来,接着敏捷地打开皮箱……皮箱“啪”的一声分成两半,从里边飞出来的竟然是飞雪般的花儿!
比文艺演出上的变戏法更奇妙,更美丽……对,那些花儿飞上黑暗的天空,立即像星星那样闪闪发光。
那是萤火虫。
皮箱里满装着萤火虫。
成群的萤火虫从车站越过线路,闪闪灭灭地向一郎这边飞来。一郎的心很快地跳了起来。他张开双手,叫道:
“萤——萤——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亮逐渐地扩大,那光亮之中浮现出茅子的身姿:笑着的茅子、唱歌的茅子、睡觉的茅子、生气的茅子、哭着的茅子……许多茅子摇摇晃晃地越飞越远,向东京的方向飞去。
一会儿,那仿佛是远处城镇的灯。那是茅子住着的城镇,霓虹灯还亮着,有高速道路的城镇,连地面上也亮的城镇——
“喂——”
一郎不由得跑了起来。到那儿去,会见到茅子,会见到茅子……他这样想着、跑着。
可是,不管怎么跑,他也追不上美丽的光群。
萤火虫向上、向上地飞去,一郎就在满天星星的下边,一个劲儿地跑着。
(李苏杰摘自少年儿童出版社《黄昏海的故事》一书,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