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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语零句的语义表达

2013-12-24卢妍吉

关键词:句法主语语义

卢妍吉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

沈家煊[1]指出“赵元任先生是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他在中国语言学许多重要领域的影响力至今没有消退。”赵先生酝酿20年的《中国话的文法》一书,从语言的实际出发,勇于摆脱印欧语的窠臼。该书中,他的语法体系比以前的学者更加严谨和完整,此外,他还专门开辟了一章节来讨论句子,也就是本文中的“零句”一说。本文结合近年学界重视的语义问题,系统地阐释零句的语义表达,揭示零句说的多样性和重要性,期望打破零句语法研究的冷场,开创新的局面。

一 零句及其语义表达

(一)零句介绍

汉语零句的提出首见赵元任《中国话的文法》。赵元任[2]说:“句子可以从结构上分为整句和零句。零句没有主语-谓语形式。它最常见于对话以及说话和行动参杂的场合。大多数零句是动词性词语或名词性词语。叹词是最地道的零句。”在日常对话中我们常见零句,但是在连续的话语中,整句为主要句型。他[3]指出:“一个整句是一个由两个零句组成的复杂句。”本文主要阐述的对象为零句、整句和由零句构成的一般句子。

(二)语义表达

语义问题是当前语言学界很重视的一个问题,但是学者的目光却很少停留在对句子的语义表达分析上,更不要说对零句的语义表达分析了。语义,即语法意义,“语法意义通常是指不是由词语、语境、推理产生而是由语法形式产生的意义。”[4]既然整句是由零句构成的,零句又是由某些短语或者短语以下语法实体构成的,那么,零句和零句构成的各种句子之间必定有内在的语义关系、语用表现和外显的句法结构,否则就不能成句了。

20世纪80年代,胡裕树、张斌先生最先提出了句法、语义、语用三个平面的区分和联系问题。这三个平面的提出,拓宽了语法研究领域,有利于全面、细致地研究语言内部结构的各种关系。虽然,近几年来,语法分析有重要突破,但是将这三个平面观相结合来分析句子,仍然是需要我们研究的新课题。本文欲科学地结合句法、语义、语用三个方面来分析零句的语义表达问题。至于语义和语义表达问题有何关系,下文中会有相关论述。

二 零句分析的“三面观”

胡氏提出的句法、语义、语用三个平面理论,引起了语法学界普遍重视。但是,该理论在零句中的运用几乎为零,所以更需要深入研讨。下面我们用语法分析的三面观来浅析一下零句的语义表达。

(一)句法层面

句法指句子的构造规则。句法在语义表达上表现为句义。句义包括两方面:句法结构模式的一般意义和句子不受语境约束的字面意义。“三者之中,句法是基础,因为语义和语用都要通过句法结构才能表现。”[5]由此可见,从句法层面来讲,句法是语义表达的根基。

例(1):烫!

例(2):来了一个人。

例(1)是由一个由独词构成的零句陈述句。在句法层面上表现为一个词加上语调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在这个例子中,句法规定了哪些词可以单独使用,哪些词不可以。在语义表达上,这个动词应该被认为是“自足”[6]的,因为可以补出不止一个形式的主语。如“我烫”,“嘴烫”,“手烫”等。

例(2)是由动宾词组构成的零句陈述句。在句法层面上表现为动宾关系。目前通行的汉语语法描写体系,以朱德熙先生(1982)的《语法讲义》影响最为广泛。句法关系在该书中主要有:主谓结构、述宾结构、述补结构、偏正结构、联合结构、连谓结构。句法规定了句法结构和短语结构的对应关系。

另外,句法在句子中的另一表现为:语词组合序列。我们知道,每个单句,从平面上来看,都成线性序列;从空间上来看,都有层次性的。所以语词的排列组合是有序的。每个组成成分有着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各个部分之间组成不同的结构层次。结构层次不同,则句法关系和句法意义也就不同了。

例(3):是我。

例(3)在语义表达上也应该是“自足”的,与例(1)不同的是,该例很难补出形式主语。例(3)是一个由动宾结构组成的典型零句。可以用于回答“谁呀?”“谁敲门?”等问句。但是当改变语词语序,把例子变成“我是。”时,不仅零句变成整句,动宾关系变成主谓关系,而且只能作为“谁是XXX?”问句的回答。由此看来,语词的组合序列及其结构层次有着非常重要的语义表达作用。

由例(3),我们可以看出,零句可以用做回答。经过大量实证,我们可以得出:零句变成整句,一个重要的外显标志就是主语和谓语的一问一答形式[7]。也就是说,整句的语义表达方式之一是通过句法问答关系来表达的。

例(4):丈夫吧,找不到事儿;孩子们吧,又不肯念书。

(《中国话的文法》)

例(4)中,如果把停顿助词“吧”和“逗号”去掉,把“分号”改为“逗号”,四个零句就会融合为两个整句。并且,融合的方法是对主语“丈夫”和“孩子们”的提问。可以为别人询问“丈夫”和“孩子们”情况时的回答,也可以作为说话者自己询问自己现在的处境。总结起来:“问和答的融合的三阶段:(1)两人对话。(2)自问自答。(3)把问和答合成一个整句,中间没有停顿。”[8]

(二)语义层面

在分析之前,我们要厘清一个概念:语义层面和语义表达是两回事。语义层面是用来分析句法的各种手段,而语义表达是分析过后的结果。“语法不研究具体句子的具体意思,因为那是无规律可循的。语法只研究句子的结构模式及其所负载的语义关系。它给予具体句子一种投影,赋予语言一种有条理有含义的性质。”[9]所以,从语义层面的分析,归根结底要看是否符合语法,即是否具有逻辑。所以此小节的主要内容为分析逻辑关系与零句的语义表达。

1.零句语义表达中的逻辑结构原则分析。逻辑结构是人类在长期实践中对自然规律认识后形成的思维活动,它对人类具有约束力和共同性,并且只有人类具有此项能力。句子的语义表达就是以逻辑结果为基础的。传统语言学家认为:“句子是逻辑判断的语言表达。”[10]举两个简单的例子:在汉语中不能说“戴苹果”、“老婴儿”,是因为“戴”和“苹果”、“老”和“婴儿”缺乏直接组合的语义结构。其实这种语义结构完全是符合逻辑的。在排除修辞用法的正常情况下,“苹果”是食物,未可言“戴”;“婴儿”是个新生命,未可言“老”,因此才不能有“戴苹果”、“老婴儿”这样的直接组合。

例(5):今天中午吃啥?吃牛肉。例(5)中的答句是个动词性词语作谓语的回答零句。在回答吃什么的时候,逻辑原则要求我们选择牛肉这种可食用的东西作为吃的宾语。“逻辑语言学家强调语言符号的指谓特征。所谓指谓特征,是说语言符号具有指称和谓述的特征。”[11]一般情况下,谓述指的是逻辑结果中谓词和个体词之间的关系。例(5)中,谓词是“吃”,个体词是“牛肉”。“谓词具有选择个体词的语义特征,即能与某种个体词发生联系和不能与某种个体词发生联系,这在句法里叫做选择限制。”[12]因此,根据选择限制,“吃”这个谓词只能选择代表食物的论元。

然而,每种语言或方言,除了受逻辑意义的制约外,还有它自己特有的语义价值,语法分析必须重视这种价值。举一组词语搭配的例子来讲,“吃饭”、“喝茶”、“吸烟”等短语中,不同的动词会搭配不同的宾语。而在大部分的四川方言中,都只用一个“吃”字替换所有的动词。方言中逻辑结构可能不明显,但是不影响我们分析现代汉语中的零句问题。

2.整句语义表达中的逻辑原则分析。第一种原则为句型范畴区分。20世纪40年代的汉语语法研究对句型所做的“描写、叙述、判断”范畴区分,对于零句接续逻辑有着重要作用。

例(6):讲课很成功。

例(7):吃饭是件大事。

例(8):讲课吃饭。

例(9):小狗在吃饭。例(6)—例(8)中做主语的零句是动词性结构,很明显,下面接续的说明零句不是静态描写成分,如例(6);就是表判断的,如例(7);绝对不能是动态叙述的,如例(8)。但是在名词性结构做零句的时候,后续的零句大多数情况下既可以做描写、判断,又可以为叙述范畴的,如例(9)。

这时,有人会问:“是不是名词性结构零句做主语时,逻辑结构就不存在了?”答案是:否。为了更全面地分析整句衔接的逻辑结构,我们接下来看第二种原则:整句的逻辑判断。话题的有生/无生/事件与后续零句是静态描写还是动态叙述,是按空间次序展开的还是按时间次序展开的是相互制约的(修辞用法产生的句子不考虑)。在进行说明之前,需要提到的是主语/谓语,话题/说明是否等同,这个问题,在学界一直被讨论,但是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本文采用赵元任先生的说法,因为:“主语不一定是动作的作为者;在‘是’字句里不一定等于‘是’字后边的东西;在形容词谓语前头不一定具有那个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13]所以,姑且把主语等同于话题,谓语等同于说明,以便于分析。

更改后续零句顺序动态叙述 + + 一般使用强动态性动有生无生事件词或动词词组静态描写 + + 多用形容词以及低动态性动词或动词词组+时间为纲+ ++ +空间为纲

由表格可知,事件只能以时间为纲,进行动态叙述,后续零句的谓语一般为强动态性动词或动词词组。其他同理可推。举几个例子:

例(10):用湿布将玻璃擦了一遍,再趁着潮湿,用干布擦。

例(11):四只黑褐色的小蹄儿,由内到外都像玉雕琢成的。

例(12):这时大熊猫伸了伸懒腰,摇头晃脑地朝我们走来。

例(13):小平今年刚3岁,个儿不高,胖乎乎的。

(《全国名校小学语段描写大全》

吉林教育出版社2000年)

例(10)属于事件动态叙述。叙述的是擦东西这个事件,因此,逻辑结构会不自觉地选择时间为纲来强调事件在时间上的过程,按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安排说明成分的顺序。“以时间为纲,就事件而言,体现为它的发生、发展过程。”[14]另外,后续零句选择的谓词也是强动态性动词,如“用”、“擦”。

例(11)属于无生静态描写。对“四只黑褐色小蹄儿”零句,进行了形态外貌描写,并加以空间顺序“由内到外”描写。

例(12)属于有生动态叙述。“以时间为纲,就人物而言,表现为一系列沿时间轴展开、发生的活动、动作。”[15]“大熊猫”主语零句接续了两个动态零句,这两个零句存在着时间顺序,先是“伸了伸懒腰”,然后再是“摇头晃脑地朝我们走来”。根据表格,若把后续两个零句调换一下位置,则客观世界中事件的顺序也因为零句顺序的改变而改变了。

例(13)属于有生静态描写。“以空间为纲,则可以表现同一事物的不同侧面。”[16]“今年刚3岁”、“个儿不高”、“胖乎乎的”这三个后续零句分别描写“小平”的年纪、身高和胖瘦。因为是静态描写,所以三个零句改变顺序,整体意思也没有任何改变。

从上面两方面,我们可以得出,逻辑结构是通过语言把它记载并巩固起来的。因此,它又成为语言的语义结构的基础,是语义的重要内容。

(三)语用层面

语用是什么?“通常认为是语言运用过程中与一定语境相联系而产生的意义。语言运用(或语言行为)总是有具体的人,说话的对象、目的以及特定的时间、地点和条件,等等。这实际上是说话所表达的思想内容。”[17]因此,语用含义就是实际运用语言过程中的临时附加意义。语用层面分析出的零句的语义表达有很多方面,我们着重看看以下两个方面。

1.零句的语调表达。为了适应具体环境中的交际需要,零句必须有特定的语调。

例(14):a.北京有好多好多县城大?

b. 有好多好多县城大。[18]

例(14)中,后续零句为“好多好多县城大。”这个由相同语词组成的零句,由于语调不同,句类不同,因而语义也不同。

例(15):教师:上课了。学生:上课了?

教师:上课了![19]

例(15)中三个排列组合相同的零句,由于不同的语调,产生了不同的语义。“教师最初说出‘上课了。’是陈述句,告诉学生上课时间到了。学生问:‘上课了?’是疑句句,学生怀疑教师提供的信息是否可靠,或者未听见上课铃声,或者对时间过得太快而产生了怀疑。教师再次说:‘上课了!’是命令句,教师不是简单重复已告知的信息,而是传达新信息,命令学生进教室听课。”[20]说话的语气不同,传达的信息各异,语调分析对语义表达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2.零句有定和无定。语用研究的另一表现为语序的改变,我们选取一个小点来分析零句的语义表达——有定和无定。赵元任曾说过:“汉语的主语(话题)所指的事物是有定的,宾语所指的事物是无定的。”{21]所以,一般来说,句子的主语是谓语表述的开始,通常情况下指的是有定的事物,而动词所指通常为无定事物。用下列例子阐述:

例(14):a.客人来了。

b.来客人了。

例(15):a.茶在抽屉里。

b.抽屉里有茶。

根据有定性范畴的相关知识,有定性的话题通常处于句首,如例(14)a中“客人”、“茶”。两者都是说话双方已知的,是有定的。例(15)b中的“客人”可能是不速之客,也有可能不是说话者正在期待的有定者。例(15)b中的“茶”并无专指某类茶或某包茶的意思,是无定的。这种有定、无定虽是句子结构表现出来的,但是离开了句子,也就没有这种语用意义了。

由上述几个方面来看,零句语用学研究有三个特点:一是不能离开说话的语境;二是有些零句超出了句法结构的范围,成为了不“合法”的句子,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它不“合法”就忽视了它们的语用价值和语义表达;三是需要透过话语的字面意义去洞察说话人的用意。零句的很多问题,在正规的句法学、语义学都不涉及或很少涉及,然而这却是人们日常交际生活中频繁出现的实用语言。

三 结语

虽然,汉语没有印欧语系那种狭义的形态变化,汉语确实不爱搞形式主义;然而,在汉语中,一个句子的语义表达是多方面的,其中有逻辑的、有语用的、有语义的,还有其他一些认知系统的。语法分析不能搞形式主义,不能为了分析才去分析,而是必须同语义联系、结合起来,来正确地揭示句子的语义表达。

本文分析主要有两点:(1)零句及其语义表达:简要介绍两者概念并由此提出分析零句的语义表达的问题。(2)零句分析的“三面观”:采用胡裕树等人提出的句法、语义和语用三个方面来具体分析零句的语义表达。然而因为这三个平面涉及面太大,本文不能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只选取了零星几点来进行分析,但是这也是零句研究的一个崭新的切入点,望批评指正。

另外,赵元任先生的“零句说”在学界中的研究几乎为零,可研究、值得研究的地方有很多,努力的方向也有很多,望众多学者继续研究。

[1] 沈家煊.“零句”和“流水句”——为赵元任先生诞辰120周年而作[J].中国语文,2012(5):403.

[2]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41-42.本文大多采用吕叔湘(1979)的节译本《汉语口语语法》.

[3]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51.

[4] 陆俭明、沈阳.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97.

[5] 胡裕树、范晓.试论语法研究的三个平面[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1985(2):345.

[6]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42

[7]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50.

[8]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50.

[9] 徐思益.关于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表达问题[J].语言与翻译(汉文),2002(1):10.

[10] 徐思益.论句子的语义结构[J].新疆大学学报,1987(1):23.

[11] 徐思益.关于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表达问题[J].语言与翻译(汉文),2002(1):11.

[12] 徐思益.关于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表达问题[J].语言与翻译(汉文),2002(1):11.

[13] Chao,Yuan Ren.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M].Berkley and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45.

[14] 王静.论语篇性质与话题的关系[J].世界汉语教学,2000(4):42.

[15] 王静.论语篇性质与话题的关系[J].世界汉语教学,2000(4):42.

[16] 王静.论语篇性质与话题的关系[J].世界汉语教学,2000(4):42.

[17] 徐思益.语法分析与语义表达[J].新疆大学学报,1985(4):15.

[18] 张贤亮.灵与肉[J].小说选刊,1980(2):4.

[19] 徐思益.论句子的语义结构[J].新疆大学学报,1987(1):21.

[20] 徐思益.论句子的语义结构[J].新疆大学学报,1987(1):21.

[21] 徐通锵.有定性范畴和语言的语法研究[J].语言研究,199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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