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家庭农场应顺其自然:访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副院长郑风田
2013-12-24刘树江
本刊记者 刘树江
作为每年重要的政策风向标,2013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了家庭农场的概念,在这一春风的吹拂下,全国各地家庭农场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2013年3月底,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江苏、上海考察时,专门调研家庭农场运营情况。李克强指出,家庭农场、股份合作、专业合作等适度规模经营是发展现代农业的有效载体,它代表着一个大方向。中央一号文件送来福音,令人心动,但家庭农场的概念比较模糊也让不少百姓心存疑虑,近日本刊记者就家庭农场的发展情况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郑风田。
《地球》:请您为我们简单介绍下我国是在什么样的国情背景下,大力发展家庭农场的?
郑风田:我国发展家庭农场的第一个背景就是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很大一部分人进入城市,我国现在已经有2.4亿了农村人在城市工作,并且未来可能还要有百分之十几的人口进入城市,大量的人口进入城市,这样农村的地是要转移出去的。
第二个背景是目前的家庭承包经营的人均土地太少,不足以支持农民在农村的生活,土地是农民、谋生手段和社保依靠,如果农民在原有土地的基础上在扩大两、三倍,甚至五倍那么可能农民在农村生活的就比在城市生活的好,是在这样的两种背景下,成立了家庭农场。
现在家庭农场农业部基本还没有出相关的文件,而是先让各个地方去探索,但因为我国各地自然条件差别太大,究竟什么规模才算是家庭农场,目前没有统一标准。
《地球》:您认为家庭农场适合在什么地区发展?
郑风田:不是什么地区都适合搞家庭农场,也不是什么农户都能搞好家庭农场。只有那些非农就业机会高、农民市民化速度快、城镇化比率高的地区才有条件搞家庭农场,也只有那些得到高质量培训的职业农民,才能真正搞活、搞好家庭农场。家庭农场发展还必须在完善的土地流转机制与纠纷机制的基础上,否则易引发社会矛盾。
家庭农场本来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比如目前我们国家的一些小农都可以算作是家庭农场,自己的十几亩地自己种其实也可以算做是家庭农场,不过我们现在对这一种情况就叫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规模大了也就算家庭农场了。
虽然目前我国有2亿多农民外出打工,但他们家乡的土地大部分并没有闲置,一般是交由亲戚、邻居耕种。在非农就业工作、户籍、社保、住房等都还没解决前,他们不会把土地贸然长久流转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看,家庭农场只能在特定地区发展,比如在长三角、珠三角等工业比较发达地区,或者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周边城郊,因为这些地区非农就业机会多,收入高,不少农民也不愿意耕种土地,建立家庭农场相对比较容易。
而中西部农区,目前土地流转率在20%以下,农民非农就业机会少、城镇化率低、放弃承包土地的意愿低,这些地区就不适合发展家庭农场。因此,全国并不需要一刀切强制农民流转土地搞家庭农场。
《地球》:有人指出我国家庭农场正面临着发展水平低,规模小,专业化水平低等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对此您怎么看?
郑风田:现在核心的问题就是我国是东亚小农,规模不可能太大,中国用全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22%的人口,13亿的人口总共才18亿亩耕地,其实6亿农民人均才3亩地,如果是一家三口人那么人均才9亩地,所以实际上中国这种专业化是仿欧美的那些大农场的。
但是中国不可能学习美国欧洲等地的家庭农场,因为他们的耕地资源丰富,平均规模几百亩甚至上千亩。中国目前还有6.5亿人在农村,土地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也是他们社保的手段。
我国目前的户籍制度改革滞后,使2亿多在外打工的农民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家乡承包的土地。其实目前我国2亿多小农户也是实行家庭经营的,可以叫“微型家庭农场”。
因为我国目前各地自然条件差别太大,所以关于制定家庭农场的标准很难。上海松江的家庭农场规模近百亩,也有些地区规定20~200亩都可以。浙江人均几分地,20多亩规模也算小,而黑龙江北大荒与新疆的农垦地区,承包千亩其实也不算大。
《地球》:我国东部地区人口稠密,大的农场拥有土地几百亩,小的只有几十亩,很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规模化,因此有人提议在我国的中西部地广人稀的地区来发展家庭农场,对此您怎么看?
郑风田:地广人稀是很错误的想法,越临西部地区越难发展,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农民外出工作的机会少,土地都在农民自己的手里,承包土地已是农民的最大财产,因此更不愿意放弃土地,反而是上海、浙江等非农就业特别多的地区土地流转率很高,从放弃土地利益来讲我认为在中西部发展家庭农场是不可能的。非农就业多,非农收入高,城镇化比率高,农民务农积极性低,土地流转的比率就大,发展家庭农场就比较容易。
中西部农区,土地流转率20%以下的地区,农民非农就业机会少,城镇化率低,农民放弃承包土地的意愿低,这些地区不应强制发展家庭农场。整体来讲,可以在城镇化比率高、非农就业比例高的地区可以适当建设家庭农场,不应全国一刀切都搞家庭农场。
《地球》:有相关专家认为,土地使用、流转是发展家庭农场的大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郑风田:这是个矛盾挺大的问题,关键还是个利益问题,农民是土地的主人,土地承包是农民的财产权,财产权应该有偿的流转,因此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地方政府强制性的把农民土地流转,最后农民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
家庭农场承包土地规模扩大的地从哪里来?只能从那些已有稳定的非农就业,并且户籍已进城的农民租赁。目前我国虽然城镇化比率已51%,但有城镇户籍人口只有35%,还有16%的人口虽然已在城镇有工作,但没有城镇户籍,还不可能把农村的承包土地彻底流转。
按一般的理解,家庭农场承包的土地应该比现有农户要多,至少要多出一倍或者数倍。这个多出的耕地就需要从别的农户租种。虽然目前我国有2亿多农民外出打工,但他们家乡的土地大部分并没有闲置,一般都是交给亲戚邻居耕种。
在非农就业工作、户籍、社保、住房等都还没有解决之前,他们不会把土地贸然长久流转出去的。一号文件也规定,即不能限制也不能强制农民流转土地。从这个角度来看,家庭农场在非农就业机会多,收入高,不少农民也不愿意耕种土地,建立家庭农场相对比较容易。对那些远离城市,非农就业很有限,土地流转比较难的地区,家庭农场就很难发展。
这些地区的土地既是农民的就业保障,也是农民的社保保障,他们不会轻意地交出承包土地。从这个角度来看,未来非农就业机会与城镇化的速度直接决定家庭农场的发展速度。不能够人为地把家庭农场的发展速度去超载城镇化与非农就业速度。城镇化发展速度快的地区,家庭农场发展速度会快速一些。而在传统的农区,不易强制农民交出土地搞家庭农场。
《地球》:请您谈谈“家庭农场”的发展方向,它是否是我国农业发展的主流?
郑风田:我认为家庭农场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摸索,家庭农场是现行家庭经营的一种补充而不是替代形式,必须根据当地城镇化水平、非农就业机会与农民退出意愿渐进发展,防止大拨儿轰、急于求成等倾向,更不能出现垒大户式的“强制人造家庭农场”。家庭农场跟城市化密切联系在一起,只有城市化工业化很发达的地区才能发展得很快,现在在城市工作的52%中,其中17%的人并没有城市户口,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传统的家庭承包经营面临规模过小,成本高、风险大等问题。家庭农场作为一种新的农业经营形式,各界都有不少的期待。“家庭农场”是在现行家庭经营基础上进行适度的扩大经营规模,主要解决目前我国农地承包经营规模小、经营分散、集约化程度低、农业经营主体老龄化、兼业化等问题,着力吸引一批职业农民留在农村,以解决“无人种地”难题,还可对社会资本大规模、长时间占用农地进行矫正。
但家庭农场毕竟是一个外来概念,如何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需要精心谋划,更需要积极探索,既不能急躁冒进,也不要抑制创新。
《地球》:您认为发展家庭农场对我国农业经济及三农问题有何重要意义?
郑风田:家庭农场是一种新形式的探索,今年的一号文件找出来这样一个概念,它也是一种演进,现在还是比较担心地方政府借着这个势头把农民的土地没收,强迫性集中,担心有些农民没有土地,会闹事,因为他生活失去了保障。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农业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也存在诸多不适应现代农业发展要求的制约因素。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我国旧式农业经营管理面临新挑战,其中一个主要的挑战是未来谁来种地问题,它涉及我国未来农业经营主体稳定性和持续性问题。
目前,我国进城务工人员超过2.4亿,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农村“谁来种地”、“谁来养猪”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重大问题。一项新生代农民工调查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绝大多数都不愿意再返乡务农。采取有效措施使部分青年人愿意务农,培养和稳定现代农业生产队伍确是我国当务之急。让不愿意种地的农民将土地流转给愿意种地的家庭农场主,可以应对“谁来种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