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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风采与海南情缘

2013-12-19王建国

新东方 2013年4期
关键词:东坡苏轼海南

王建国

一、东坡其人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嘉祐二年(1057)进士,是北宋乃至中国古代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诗人、政治家。他的著述颇丰,任的官职也非常之多。曾任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代理开封府推官,杭州通判,密州、徐州、湖州、知州、黄州、常州团练副使,礼部郎中,中书舍人,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内外官。

苏东坡是一个大文豪,从根本上说,苏东坡不像是一个官员,更像是一个文人。今天中国人恐怕更愿苏轼是一个文人,而不是一个官员。这不仅是因为他官做得很倒霉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在中国的文化史中,占有重要的一席,是闪耀中国文坛的星星。

从苏轼的简历来看,确是一个人才,不仅学问高,而且官位重,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在世界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历史评价他是“人世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旷古其才”。

二、东坡被贬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人物,违背了封建君主的意志,遭到朋党奸臣的谗言,仍然逃不出被贬的命运。

苏轼不是为别的什么事情被贬,完全是为了实现自己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他先后给宋神宗写了《议学校贡举状》和《谏买浙灯状》等疏状,后又陆续写了两篇长达万字的《上皇帝书》和《再上皇帝书》,因此招致忌恨,有御史诬奏其过失,乃请求外放,先是通判杭州。绍圣元年(1094)苏轼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

年近六旬的苏轼被贬到远离京城的惠州,自以为是流放的终点,所以在惠州安置地建了一栋房,正准备把自己的家人接来团聚。没想到一声令下,在绍圣四年四月再贬琼州别驾,昌化军(今儋州市)安置,时年苏轼已六十开外。

苏轼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笑了笑。心想,既然惠州都到了,何必怕再远一些呢?到哪里都是为了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想到这里,苏轼也就义无反顾,带着自己的小儿子苏过来到了海南岛。

在这里,人们可以想象,当苏轼与弟弟子由挥泪告别的瞬间,老人心中是什么滋味。人生的大变故,亲人的诀别,加上呼啸的海风,苏公心头肯定难以平静。我们从他的诗文里可以看出,他是强忍着悲痛,默默地与家人告别,登上摇摇晃晃的小船,来到了他一无所知海南岛。

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春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仍留手疏与诸子,死即葬于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瞑,此亦东坡之家风也。

这就是,他刚到海南的时候,由于生活条件很苦,不像他以前做官的那些地方,都是当时中国比较发达的地方。不要说日常用品奇缺,就是衣食住行都非常困难。食要自己种,墨要自己磨,酒要自己酿,想想心里实在难受。真如他自己在《寄程儒书》中所说:“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唯有一幸,无甚瘴也。”所以一到昌化城(今儋州中和镇),苏公首先想到的就是给自己做一口棺材,以便客死他乡尸骨不会被葬身海里。尤其是听说海南岛遍地瘴气,更是坚信自己无以裹尸还。这时的苏轼,心绪未宁,心境如他自己的诗中所写:

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

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

三、东坡风采

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到来引起了当地人的极大兴趣。这种兴趣,不仅是海南人向外看世界表现出的好奇,更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客人。那么高的学问,那么大的官职,竟然和自己一样种地谋生,一样要吃饭睡觉,一样有喜怒哀乐。这就怪了,原来大陆人和我们是一样的。在相互的交往中,苏公也渐渐感觉到,在离朝廷数千里的孤岛,这里的百姓竟如此淳朴,如此友好,还会经常送些吃食给他,慢慢地建立起了信任和感情。

这时的苏轼,完全转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另一番心情,并且开始从低沉中走出来。他很快发现,原来海南岛并没有人们传说中的瘴气,生活环境是如此地优美,生存条件比大陆容易得多,当地村民是如此地友善。他很快喜欢上了这个“风土极善,人情不恶”的月明风清之地,自称“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

这就是在900多年前,在海南岛上,苏公对于苦难不同寻常的超越能力,以一种全新的人生态度,准备对待接踵而来的不幸,把中国儒家的坚毅精神、老庄轻蔑有限时空和无为而治的超越态度以及禅宗的以平常心态对待一切变故的悠然理念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做到了蔑视权贵、扬善弃恶、消解痛苦,沿着坚定、沉着、乐观、旷达的道路前行。

随后,他在海南的昌化城买地建房,并开始游历海南岛,以一个文学家和诗人的眼光打量着海南岛。要知道,这么一位老人的打量,是一位政治家兼诗人的打量,是一位饱学之士而又落魄流离人的打量,然而却是代表着当时中国最高水平的打量,对今日的海南仍然产生着积极的影响。他写道: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以至于他北归时,路过镇江金山寺,面对古刹,面对自己早年年轻英俊的画像,沉思自己的一生,让他大为感慨。但最后在他看来,还是把自己在海南的日子,看成是他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光。他是这样说的: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把儋州放在最后,我想这决不是从他生命的时间顺序来说的,而是从他生命的质量来说的。因为在诗人看来,可以没有官职,但不可以没有骨气;可以没有功名,但不可以没有自由。这大概就是他官越做越小,文章却越写越好的根本原因。这与一些人恰恰相反,官越做越大,文章却越写越差,人品也越来越坏,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越来越小。这就是苏轼,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东坡先生。苏轼这位性情中人,在海南是相当自由的,活得也相当充实,所以才会有诗人对海南这种评价。

然而,这种评价,出自一个大文豪之口,出自一个政治家的眼光,海南实是受宠若惊。不是么?如今我们要宣传海南岛,竖起海南岛的品牌,仍然要凝重地借用苏大人的话,才会彰显出格外的份量、展现出更强的说服力。

没有瘴气,没有阴谋,没有纷争,没有冬日里北方的寒冷。苏轼爱上了海南岛。他越活越开心,越活越年轻,当地的小孩子还以为他返老还童了哩!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

你看,整个就是一个孩童的心情,那像一个流放之人。这与他刚来海南相比,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刚来海南岛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境呢?有他自己的诗为证:

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

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

衰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

荒园有络纬,虚织竟何成。

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心境真是遭透了,这里反映的是他长夜难眠的清寂之感,意境凄凉。

是的,一个人的心境,决定了他的生活态度。我们现在有的人总是埋怨自己的生活,埋怨自己的工作,埋怨自己的所得,好像这个世界总是欠自己的,然后对整个社会愤愤不平,情绪低落,心情烦躁,造成精神萎靡不振,最后感觉生活索然无味。

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上,总会有压力的,但正确的人生,会使我们做到,压力归压力,生活还是要照常下去的。况且压力还会转化为动力,转化成人生的宝贵财富。没有正确对待人生,我想,这大概是如今社会精神病患者增多的主要原因,也是人心理不健康的主要原因。要说挫折,还会有比苏轼遇到更大的挫折吗?官丢了,家散了,朋远了,而且老年将至。可苏轼没有像我们今天一些人受到一些挫折,就那样地灰心,甚至破罐子破摔。值得吗?从苏大人在海南的境况中,我们能得到许多启示。

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注定那么糟的。不管自己处在哪个层面上的生活,都有自己生活的轨迹,乐趣就在这个轨迹之中。苏轼来到海南后,不但没有政客的那种霸气,也没有大文豪的架子,同时改变了自己被放逐的心情,把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了海南,由客人变成了主人,由大人变成了平等人。由此找到了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归属、自己的幸福。只有这样,才会出现没酒、没肉还在那里掐着指头指望房东祭灶打牙祭,准备甜滋滋地美食一餐: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这就是一个人真实的一面,一个真实的苏轼。人只有真实,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我们现代一些人为什么活得那么累?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村的;不管是做官的,还是为民的,内心总是不平衡,总是生活在自我的设置之中。这是不好的,久而久之,会给人的身心带来伤害,会给人的精神带来疲惫。其实,有钱没钱也是相对的,有钱未必是好事,钱太多更不一定是好事;城里的人有城里人的活法,乡村里的人有乡村里人的活法,没有必要去攀比,也不好攀比,你说城里有现代文明,但乡村有纯朴自然,究竟谁更好,恐怕不能简单地类比;做官感觉固然很好,也很有成就感,尤其是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做官似乎十分荣耀,但要做一个好官绝非容易之事,做不好官,还不如为民,况且官场上还有许多陷阱,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险,中外古今概莫能外,难道我们见到的还少吗?

苏轼经过自己的遭遇,已经大彻大悟了,他才不管自己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来到海南岛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不仅是他早已到了不惑之年,对世事有了新的感悟,更重要的是他已挣脱了套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枷锁,还了自己一个本来的面目。

你看,一个60多岁的老人,除了自己著书立说之外,还经常与当地百姓交往,教当地老百姓耕作、挖井,教当地民众先进的中原文化,以诗、书、礼、乐转化当地风俗,劝诫村民弃巫就医。尽管自己被逐出官舍,在当地黎汉百姓及其学生的帮助下,仅用一个月时间,就筑起了五间草屋,从而转入桄榔村的茅屋居住。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顺手摘叶把这个茅屋题名为“桄榔庵”。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简陋的题名,没有仪式、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更没有金钱的诱惑,但它的价值一点也不比世界上任何题名逊色。如果我们的今人懂得这个价值,一定会好好地保存、挖掘和弘扬。这是一份难得的历史文化遗产,也是海南古文明的见证。

他有了五间茅屋,除了自己居住外,拿出几间当讲堂,还有会客的场所。要不然,他怎样礼尚往来呢!他会主动到黎家朋友中去走访,与当地村民喝酒、钓鱼,特别是与黎家子弟咏怀古迹、做诗论理,会使他忘记曾经与其弟子由约定退居故乡之事;尽管自己像敬通(东汉人冯衍,字敬通。——笔者注)兄一样屡遭罪放,像渊明兄那样赋闲在家,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管它,随它而去吧!我还要去应当地黎民之约钓鱼去哩。

退居有成言,垂老竟未践。

何曾渊明归,屡作敬通免。

休闲等一味,妄想生愧靦。

聊将自知明,稍积在家善。

城东两黎子,室迩人自远。

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反。

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

还有更奇特的,就是他在访友当中,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站在朋友家的屋檐下,看着过往的行人,与他们打招呼;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会借着朋友的雨具、穿着木屐回家。这时的苏东坡,完全和当地民众打成了一片,是海南人们信赖的朋友。

四、东坡性情

大家都知道中国有一个酒仙诗人叫李白,可我还要告诉你,被贬到海南的大文豪苏轼,其借酒做诗的本领,恐怕也不会逊色于李白。苏轼在海南的时候,常常在载酒堂与黎子云、张中、过儿对饮,时常半醉迷糊地去访友做诗,煞是一道风景。有他自己的诗为证: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这首短诗,记录了大文豪在海南生活的一个侧面。从而可以看出,苏轼在海南的生活是充实而快乐的。喝得迷迷糊糊地去拜访朋友,他只记得自己的住处在牛栏的西边,一路寻着牛粪摸着墙壁回家。而且这时的家,不是他被贬海南临时的家,而是:“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真是乐不思蜀。

这时他完全忘记了弟子告诫到了海南不要喝酒的劝慰,因为他身带疾病。当时他真是把所有的酒具都卖了,只留下了一只心爱的荷叶杯。可见他对这只荷叶杯的看重。他是这样说的:

平生我与你,举意辄相然。

岂止磁石针,虽合犹有间。

可是,他到了海南,一高兴,就又忘不了喝酒,并且把自己说成是“无在我之上者”。当然,这不是说他很能喝酒,只是说他很好酒,喜欢这一口。他自己是这样说的:“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饮,则予胸中为之浩然,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

其实他的酒量很小,只是喜欢喝酒。这大概印证了文人都能喝酒的神话,尤其是诗人。他喝酒有两个习惯,一是请人陪着他喝,二是自己酿酒喝。因为在他看来,好酒主要是为了寻找把盏的乐趣和微妙的感觉;自己造出来的酒,请朋友喝才更有意思。中国人不是常说,烟酒不分家吗?通过苏公的举动,我们可以对这句话有更深刻的认识。于是,他到了儋耳不久,就开始自己试着酿酒。

还不要说,他真的酿酒成功了。这是他来海南的一个意外的收获。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短文《黍麦说》,将制酒的原理写下。

那是元符三年(1100),苏轼自酿的酒成功了,他给自酿的酒取名为天门冬酒。这种酒是用糯米加草药酿制而成,是一种保健酒,打开酒瓮,酒香飘溢四方,整个桄榔庵都能闻到,连左邻右舍都能闻到。这时,是老先生最高兴的时候,而且诗兴同起:

自拨床头一瓮云,幽人先已醉浓芬。

天门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闻。

菜圃渐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纷纷。

拥裘睡觉知何处,吹面东风散缬纹。

难怪林语堂会把苏东坡说成是“造酒试验家”和“酒仙”,这大概是诗人美妙诗文书画产生的真正原因。因为这时的他,似遂于大醉,把自己的艺术细胞充分地调动起来了,把自己的想象力充分展现出来了,才会有酒仙把美酒比着柔云的佳句。这真是神来之笔啊,酒仙的美酒岂是白云所能比拟!

酒仙完全陶醉了,仿佛进入了梦乡,处于似睡非睡的情景。和煦的春风,把他刚才的倦意完全扫除了,他的诗兴又来了。

载酒无人过子云,年来家酝有奇芬。

醉乡杳杳谁同梦,睡息齁齁得自闻。

口业向诗犹小小,眼花因酒尚纷纷。

点灯更试淮南语,泛滥东风有豰纹。

有人评价说这是苏公到海南写的最好的诗之一,惯常的豪放诗风,与晚年学习陶渊明而具有的淡远诗风,形成了自己鲜明的一种风格。

五、海南情缘

有了这样的心情,还会感到海南的荒凉而遥远吗?自然不会。这时的诗人,似乎是春风得意,逍遥自在:

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

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在海南,不仅大人们喜欢自己,连孩子们都十分喜爱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所以,苏轼把海南作为自己理想的生活之地,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人生哲学,不知苏轼过去有没有过。但经过了世事的变故,经过了人生的转折,经过了生活的磨练,苏轼已不再是原来的苏轼了,变得更加可爱、可亲、可信。这是人生最大的收获。有的人生活了一辈子,似乎生活得很快乐,但未必如此。我就见过不少在人生巅峰过后,失意者有之,落魄者有之,悲愤者也有之。总之是觉得生活没有意思,人生冷暖起伏无常。其实不是这样,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态。

你看苏轼,他被贬到海南来,而且当时海南的生活条件远不如京城,可他却把海南当作生活理想之地。春天到了,更是掩盖不了诗人的欣喜: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

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

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这种寓情于景的喜悦心情,出自一位年迈且遭流放的长者笔下,可见苏轼在海南的心境是非常平和的,内心是非常满意的。是的,人生有起有伏,就像波涛起伏一样,本是常事,没有必要事事计较,也没有必要时刻放在心上。就像鲁迅先生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不仅如此,由于心情非常好,使大诗人爱屋及鸟,连海南岛上的椰子树都打上了文学的印痕。他把椰汁比拟为《战国策》中记载的仪狄做的美酒,而且不需要像仪狄那样酿造,自然醇香甜美,喝了令人陶醉。苏东坡《椰子冠》一诗是这样描述的:

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

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

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由此我想到,苏轼有这种境界,可能与他的文学修养有关。他官做得好,得益于他的文学修养;他人做得好,得益于他的文学修养;他能在逆境中寻求快乐,也得益于他的文学修养。一个人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就有一种寻求精神平衡的本领。

不是吗?苏轼在现实生活中遇到挫折,可他能在精神生活中找到快乐。这完全得益于他既是一个官员,又是一个诗人。诗人的气质,天生就是浪漫而多情的,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相结合的。特别是后来他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抱负受到打击挫折后,他又开始致力于词的写作,以抒怀自己的“超旷之胸襟”和“用世之意志”。他在《赤壁怀古》一首《念奴娇》词的开端数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势磅礴,大有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之韵味、之神情。这样的诗句,不要说在中国的文坛上少见,就是世界文坛上也不多见,难怪后人称他为“豪苏”,其诗词流传千古。

还有,他的一首《但愿人长久》,成为历史绝唱,千古韵味。不信,我们细细品味: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间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仅如此,苏轼似乎还是一个预言家,早在九百多年前,他对今天的国家森林公园黎母山就大力推崇,有诗为证。他在游历了黎婺山(今黎母山)之后,写下了一首《题黎婺山》:

黎婺山头白玉簪,古来人物盛江南。

春蚕食叶人千万,秋鹗凌云士十三。

去日黄花香袖满,归时绿柳映袍蓝。

荒山留与诸君破,始信东坡不妄谈。

这首诗,直抒胸意,饱含激情,道出了黎母山高大、雄浑、神奇、秀美和人杰地灵,抒发了作者深厚的感情,并寄寓后人在探幽中开发和利用。在他看来,黎婺山如玉簪一般挺拔峭立,自立刚强。这是一种品质,也是一种希望。只有坚持这种品质,海南就能人才辈出,和江南一样兴盛;只有把握这种希望,海南就能不是江南而胜似江南。

当他三年之后快要离开海南的时候,实在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以诗文抒发了自己的情怀: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已经65岁高龄的苏轼,原以为要终老海南,没想到皇上还记得自己,还能“魂兮归来”!诗人把自己暗以屈原遭遇相比。但不管怎样,自己的归期在即,视线随飞鹘而上下,惟见青山若有若无,貌似遥远之地,不过杳杳一发,中原大地便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然而苏公还多少隐含着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对自己未来前途的忧虑,一个65岁的人,北归之后还能干什么呢?封建文人就是封建文人,原本就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反过来还要感谢它。

六、东坡恩情

海南人们为了感谢先生的教化之恩,于明朝期间,在儋州城东门外(今儋州中和镇)的“载酒堂”原址上建有东坡祠。因先生谪居儋州时常与昌化军使张中载酒访子云(即黎子云——笔者注),坐客凑钱为其作屋,东坡名其屋曰“载酒堂”。后又经过重建和扩建,更名为东坡书院。如今我们走进东坡书院,会有许多感慨,更有许多教益。书院门廓上有一联语:

高人庭院故依然,何时载酒寻诗,重约田家笠屐;

学士文章今见否?此地标奇揽胜,请看大海风涛。

联语把书院诗意化了,更增添了几份豪情。

我们知道,苏轼在儋州住的是茅屋,吃的是粗食,有时还要“卖酒器以供衣食”,但这都没有什么,大宋一代豪放词派的鼻祖,能够在一片荒漠中开垦出满园春色,在天涯路上找到缕缕情思,先生在孤苦当中获得了永生。

这才是东坡居士。他在海南三年里,共写诗127首,词4首,各种表、赋、论文、书信、杂志等182件。巨大的历史悲剧,并没有改变他的人生哲学,反而使他变得更加豪放了。这就是悲剧的力量,也是悲剧能够推动社会前进的真正原因。历史放逐了一个政敌,却自由了一个诗人。否则,将没有先生的《海外集》流芳于世,也没有供人千秋敬仰的东坡书院。

这个书院,是一种纪念,更是一种恩情。感恩世事,感恩历史,感恩东坡居士!

[1]王建国.海南的文明走向[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

[2]海南百科全书[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

[3]余秋雨.山居笔记[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

[4]儋州志[M].

[5]海南日报:海南周刊[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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