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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汪曾祺笔下的浪漫主义世界比较

2013-12-12郭文婷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10期
关键词:小英子高邮边城

郭文婷

沈从文、汪曾祺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两位浪漫主义小说的杰出代表。他们是师与徒的关系,因此,他们的创作思想和文学风格具有传承关系。江苏高邮,那是汪曾祺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他童年生活所有的记忆和背景,那里有他熟悉的风土人情、市井生活。因此,他用《受戒》、《大淖记事》、《异秉》、《徒》等小说构建起他心目中和谐淡雅的高邮水乡。这个世界与沈从文用《边城》、《萧萧》、《龙朱》、《神巫之爱》等小说经营起的湘西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作品中都充斥着强烈的浪漫主义气息。然而,二人在生活经历、生活环境和人生追求是各不相同的,因此,他们创造的浪漫主义文学世界是不同的。

浪漫主义一词不是中国传统诗学中的名词,它同现实主义一道属于西方文化的“舶来品”。但是,在研究中国浪漫主义时,我们在承认中国文学受西方浪漫主义文学影响的前提下,也需要结合中国文化传统和作家写作的情态来进行价值判断,客观分析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因此,本文试从浪漫主义这个角度比较沈从文和汪曾祺作品中浪漫主义的不同。

一、纯粹的自然和净化的自然

沈从文小说在构建湘西世界时,他着重赞美湘西人情事态的原始;而汪曾祺小说在经营苏北高邮时,他着重渲染高邮水乡的和谐淡雅。

湘西,沈从文自幼生长的地方,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沈从文从小就感受着这里近乎原始的生存状态和淳朴善良的人性,这一切都深深烙在了他的记忆中,也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沈从文的作品大都是以当时社会背景为底色,作品中突出展现湘西人所固有的原始、淳朴的风土人情。《边城》是沈从文描写湘西风景和生活方式的经典之作,小说是从三个层面表现湘西社会的原始意象的。在开篇沈从文为我们描写了湘西这个有山有水、人杰地灵的地方。在描写古朴民风时,沈从文塑造了勤勤恳恳撑渡五十年从不要渡钱的老船夫。在文中沈从文这样说:“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1]塑造了生活富裕,但为人正直、乐于助人的船总顺顺。也塑造了一个曾经追求过翠翠母亲的善良纯朴的杨马兵。《边城》中的人们是和睦的,是真诚的,是重义轻利的,是慷慨大方的。“由于边城的风俗淳朴,便是做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人,做生意时得先交钱,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在便可有可无之间了。”[1]最后,沈从文在《边城》中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纯真少女翠翠的形象。翠翠可以说是湘西人精神世界的完美结合体,她身上拥有着湘西人最古朴最原始的美——刚和柔。是边城古朴的民风养育了她,滋润了她。她也在边城这块土地上爱着,恨着,快乐着,忧愁着。

相比之下,汪曾祺在作品中所描写的自然是不彻底的,是“艺术化”的自然,是净化了的自然世界。《受戒》中小英子的家是这样一个家:“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甚,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2]作品中,小英子的家分明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一个现实世界难以找到的地方。在《受戒》中,荸荠庵的和尚一样可以吃肉、唱艳曲、赌钱、娶媳妇。就在这不被外界束缚的环境中,明海和小英子的爱情自由地生长着。他们没有物质的阻挠,也没有精神的羁绊,一切顺其自然。不像翠翠,更不像萧萧。在汪曾祺的作品中,自然是净化的自然,因为他想带给人们的是希望和信心。现实生活中,生活和爱情是没有这么完美的,翠翠在等待着她“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爱人。萧萧抱着自己新生的婴儿,看着自己所生的十二岁的儿子迎娶年长六岁的媳妇。两代人的命运在此定格,这就是沈从文作品中充斥着的现实性和残酷性。而汪曾祺用他手中的笔将这些现实的残酷进行了消解,展现给我们的是和谐淡雅、净化了的一切。小英子和明海自由地爱着,巧云和十一子大胆地爱着,他们的结局也都是圆满的。

在各自的浪漫主义世界中,两位作家都回归到了自然。但沈从文展示给我们更多的是美与丑、现实与梦幻、温暖与残酷的湘西世界,而汪曾祺则将苏北高邮人的这一切消解在作品中,用欢乐遮盖了忧愁,用纯净遮盖了污垢。

二、原始神圣的人性和现实和谐的人性

“浪漫主义的原初意义是以人为本,张扬人的价值和意义,反对基督神学,达到人的最大解放,其实质是‘个人主义’。”[3]在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里,人性是一个典型的符号。沈从文一直以一个“乡下人”的立场,以一种平等的意识和态度,来发现乡村生活的细致微妙之处,从人性的层面表现生命的美、人性的美、人情的美,并希望以此来建立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4]乡下人的角色让沈从文与大自然有着非常近距离的接触,让他充分感受到了自然中无处不在的神性。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原始神圣的人性。《媚金·豹子·与那羊》、《神巫之爱》、《龙朱》等是作家根据少数民族神话改编的作品。在作品中,我们无法考证故事情节的真实性,但这种超越时空的故事却体现了神性。豹子为了找到一只能配得上媚金的羊,误了他们约会的时间,媚金苦等爱人不来,持刀自杀,豹子看到心爱的人死去,也拿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神巫之爱》中神巫在数百个求爱者中独独爱上了一个白衣的哑女。这些爱都是原始的,但却是健康美好的。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中,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是充满神性的。在这里,人与自然不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他们与湘西的山水融为一体。

相比之下,汪曾祺作品中多描写的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因此,在汪曾祺的作品中人性是现实的、和谐的。《受戒》中,作者描写最多的是和尚怎样赌钱、杀生、吃肉、娶亲,是小英子和明海的爱情。在汪曾祺的作品中,神已不是神,因为一切都被他俗化,消解在作品中,一切都是世俗的、现实的。汪曾祺作品中人性又是和谐的人性。从以下几部作品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受戒》中颂扬了英子和明海纯洁的爱情;《岁寒三友》中刻画了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三人之间的相濡以沫;《鉴赏家》中高歌季匋民和叶三高山流水式的友谊。和谐的人性在汪曾祺的作品中比比皆是,正是这些和谐的人性美将现实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让我们在友爱、真诚、纯朴中去体味一个作家的心境。

三、踏实的主观抒情和流动的主观抒情性

”浪漫主义者主张表现自己的主观体验,抒发内心情怀,他不在乎外在力量的影响,有较大程度的“私人化特征”。[3]沈从文和汪曾祺的小说中都带有浓厚的主观抒情色彩,只是他们以各自不同的主观体验,抒发着各自的内心情怀。相比较而言,汪曾祺的抒情是活泼的、流动的,而沈从文是踏实的、稳重的。《受戒》的叙述是随意的,是不加修饰的,叙述者好像不受拘束的马儿,随意驰骋。作者在作品中插入白描的成分较多。《受戒》以“受戒”为题,但明海受戒的场面却在小说的最后涉及。小说大部分内容插入的是“当和尚”的风俗,当和尚的好处,可以吃现成饭,还可以攒钱;还插入明海出家后在荸荠庵中的生活、小英子一家的生活以及明海和小英子的爱情等等。作者在作品中可以说随意漫谈,想到哪就说到哪。这就是汪曾祺主观抒情性的特色,作为叙述者的作者并不完全掌控着小说的语言,而是让它在叙述中自然流出,不给它修饰,也不给它规范,让它自然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与汪曾祺相比,沈从文的抒情显得更踏实,语句之中绝无累赘。也许是受湘西粗犷淳朴中带着些“野”气的民风的影响,也许是受湘西带有个人色彩的方言的熏陶,《边城》的抒情成分更多着眼于茶峒环境的描写与湘西地方的风俗人情中。沈从文的抒情是主观的,而他又与湘西的一切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像汪曾祺走得那么近,相对,他站得更远,主观抒情中夹带着更多客观成分。这并不是说他不了解他的故乡,他不爱他的故乡。相反,他是把他的了解与爱都深藏在字里行间,都投入到踏实的抒情中。《边城》中“私人化”的叙述还体现在作品中方言的运用上。例如对翠翠形象的描写,沈从文共用了86个字,只出现了一个“的”字,并出现了不属于北方官话范畴的“长养”和“俨然”。这些都使小说的语言带上了强烈的“私人化”色彩。

四、结语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同是浪漫主义大师的沈从文和汪曾祺为我们营造的却是不同的浪漫王国。湘西原始的自然、神圣的人性让你向往,但被汪曾祺净化了的苏北高邮的世界和那里和谐的人性更是令你倾心。两位作家,用他们手中的笔,带着我们在属于他们的那块净土中遨游。无论是跳跃的、流动的文字,还是踏实的、独具“私人化”的语言,都让我们深深体会到了湘西和高邮的不同,更体会到了沈从文和汪曾祺的不同。

[1]中国现代文学馆.沈从文代表作(下)[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5,9.

[2]汪曾祺.汪曾祺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23.

[3]朱曦,陈兴芜.中国现代浪漫主义小说模式[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10-11.

[4]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A]//沈从文.沈从文散文(第三卷)[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4: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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