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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与蘩漪之比较分析

2013-12-12杨敏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10期
关键词:王尔德雷雨约翰

杨敏艳

莎乐美与蘩漪之比较分析

杨敏艳

在王尔德的《莎乐美》和曹禺的《雷雨》中,女主人公莎乐美和蘩漪都具有积极的反抗精神和强烈的女性主义意识,但是在深层结构上,两者却存在本质差异。本文试图从几个方面探寻差异的原因所在。

莎乐美 蘩漪 女性意识

黑格尔说:“假如一个人能看出当前即显而易见的差别,譬如,能区别一支笔与一头骆驼,我们不会说这个人有了不起的聪明。同样,另一方面,一个人能比较两个近似的东西,如橡树和槐树,或寺院与教堂,知其相似,我们也不能说他有很高的比较能力。我们所要求的,是要能看出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王尔德与曹禺,一个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声名狼藉的牛津圣奥斯卡、诗人、殉道者”,一个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具魅力的戏剧大师,两人生活的时代迥异,人生观与艺术观也截然不同,却创造出两位在气质类型上极为相似的女性形象——莎乐美与蘩漪,充分体现了文学跨时空的碰撞与共鸣。

总的说来,这两个女性都具有令人恐怖的美,令人震撼的反叛精神,令人折服的女性主义意识。王尔德爱不释手的小说《逆向》中对法国浪漫主义画家莫罗创作的莎乐美的形象有这样的描绘:“美丽,性感,冷酷,毒辣,歇斯底里,俨然是淫欲的象征。”而经过王尔德再创造过后的莎乐美显然被赋予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征——叛逆。取材于《圣经》的《莎乐美》是将一个男人杀兄娶嫂的故事改编为一个女性如何在激情中毁灭的故事。这个改编本身就凸显了莎乐美作为女性主体的强大力量。莎乐美不再是《圣经》中那个既取悦于父又听命于母的缺乏自主意识的女性,而是敢于反抗希律王、敢于争取约翰的新女性形象,她的个人意志如此强烈,以至于达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莎乐美的反叛精神和女性意识主要体现在她对父权王权的不屑一顾和对爱情的大胆追求两个方面。莎乐美拥有致命的美,正是她的美引起了希律王的邪念。在生日宴会上,希律“那颤动着的眼帘底下那双鼹鼠似的眼睛始终望着”她,还在众人面前调戏她。面对着既是一国之君又是继父的希律王,莎乐美用简短而坚决的言辞毅然拒绝,她对王权与父权的反抗、对男性欲望的抵抗丝毫不留余地。另一方面,她对约翰的追求又是十分大胆和强悍。她第一次见到约翰就直言不讳地表露了内心的欲望:“约翰,我爱上了你的身体……让我触一触你的身体。”接着她一样一样盛赞约翰的眼睛、头发、嘴,甚至毫不隐讳地要求“让我亲你的嘴”。女性在恋爱中占据这样绝对主动的地位,在今天的文学作品中都不多见。当约翰冷漠地拒绝她时,她利用希律王砍下了约翰的头,终于吻到了他的唇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这种“得不到情愿同归于尽”的绝望反抗尽管有些病态,却震撼了整个男权话语世界,包括作者本身。王尔德也是一方面“参与到一场对父权制文化的摧毁性的世纪末攻击中”,另一方面“在攻击中表现出对女性具有威胁性能量的恐惧”。

与莎乐美相比,蘩漪的血管里同样奔腾着一股野性的热流。曹禺在《雷雨·序》中对蘩漪有一段概括:“她有火一样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虽然依然落在火坑里,情热烧疯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怜悯与尊敬么?”蘩漪所受的压迫远比莎乐美要深重,更确切地说,压抑蘩漪的力量如此具体,像罗网一样高悬于头顶,伸手可触。蘩漪所生活的周公馆俨然是封建专制家庭的缩影,而这个家庭的家长周朴园早已在封建制度和资产阶级原始积累时的野蛮思想方式的磨砺中异化为暴戾的封建家长和冷酷自私的资本家典型。在这种环境下,蘩漪为了做一个“真正活着的女人”,情愿过着“妻子不像妻子,情妇不像情妇”的生活。在周公馆这间令人窒息的铁屋里,她像股烦躁的风冲来撞去,破坏了“最圆满”的秩序。她对周萍的不放手与其说是为了爱,不如说是对自己被压抑地位和牢狱似的环境的一种反抗。但是她的反抗败得很惨烈,因为她没有从根本上走出男权的樊篱。她虽然颠覆了贤妻良母的角色,甚至连中国女人最在意的贞操也抛弃了,但是她追求的爱依然难逃中国女性几千年为封建男权毒素所浸透的归属感。她那么依附于周萍的爱,“只要有周萍的爱,这‘闷死人’的屋子也会使她留恋,她会安于虚伪和欺骗的不自然关系里”。在求爱而不得的时候,她那种“予及汝偕亡”的悲剧性反抗在表面上与莎乐美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本质上却有天壤之别。莎乐美始终处于话语中心,势不可挡;蘩漪却处于话语边缘,她一面在象征道德的侍萍的参照下被禁止言说,一面由于自身对男性的归依而使言说显得荒谬。最后莎乐美的死与蘩漪的疯也存在根本的差别。前者至死保持顽固与坚持,后者却体现了一种妥协与逃避。两个在表层上极为相似的女性在深层上却体现了东西方文化传统的极大差别。

同样是反抗与叛逆,为什么结局和效果如此不同呢?这其中存在着多重影响因素,包括社会背景,作者自身的世界观、人生观,文化传统等,以下将一一论述。

(一)社会背景不同

把莎乐美形象放到维多利亚后期的英国社会背景上观照,可以看到莎乐美是社会和时代的产物。1856年,英国发动了第一次有组织的女权运动,国会被迫讨论《已婚妇女财产议案》。随后,英国出现了《英国妇女杂志》,建立了专门的女权运动协会,妇女争取到一些合法权利和地位。当时的英国作家都从不同角度表现了对妇女问题的关注,他们从新的角度探讨了女性的贞洁、婚姻对妇女的意义等问题,如哈代的《苔丝》就是典型。

而蘩漪这个形象诞生于五四时期的中国。这是一个提倡“人的解放”的时代,其视角是从个性角度来反封建,不是从女性角度出发的。虽然五四所开创的妇女解放“结束了女性绵延两千年的物化、客体的历史,开创了中国女性们主体的生成阶段”,但是五四时期的女性运动最终还是迷失在男性化的民族国家主体的追求中。

(二)作者自身的世界观、人生观不同

王尔德是公认的离经叛道之徒。《莎乐美》虽取材于《圣经》,本质上却是对基督教道德的破坏和颠覆。王尔德自己就模仿过基督教死敌尼禄皇帝的发型,并宣称要把尼禄作为一个文化英雄来看待。在《莎乐美》中,先知约翰原本是神的代言人,却被塑造为一个冷冰冰的禁欲主义者,他的死不再是《圣经》中捍卫正义的殉道行为,而仅仅是莎乐美爱欲的牺牲品,英雄化作羔羊。相反,莎乐美的死却带有几分殉美者的悲壮。这种处理反映了作为唯美主义代表的王尔德的艺术观念。

而曹禺在骨子里是受基督教影响的。他曾坦言想从基督教里去探询人生及生存的意义。《雷雨》这部作品自始至终都贯穿着罪恶、惩罚、拯救的线索。在《雷雨》中,人类正像蠕动着的生物,“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正如一匹跌在沼泽里的嬴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沼泽里”。蘩漪曾是那么一匹执拗的野马,最终却还是在残酷的惩罚面前妥协了。在周冲被雷击死后她说:“冲儿,你该死,该死!你有这样的母亲,你该死!”而且在《雷雨》的序幕和尾声中所表现的是这样一个场景:某教堂附近的医院内,壁炉上“悬着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远处有 “教堂内合唱颂主歌和风琴声”,住在这里的两位妇人——“鲁奶奶”和“周太太”一言不发。在这样一种静穆和凝重的氛围中,在“神爱世人”的包容中,人们远离了罪恶,一步步走向圣洁。由此可见,《雷雨》表现的是从罪恶到救赎、从挣扎到死亡、从恶到善、从狂热到冷静的过程。这种“罪与救”的模式体现了作者思想上深刻的基督教印记。

(三)文化传统不同

任何问题都有根源。莎乐美和蘩漪这两个同样桀骜不驯甚至敢于挑战整个男权社会的女子,之所以一个坚持到底,一个最终妥协,究其根源,还是在于中西方文化传统在对待女性问题上存在极大不同。

西方文化传统强调个人主义,强调自我人格和自我认同,而中国文化里的自我只是一种角色关系中的自我,是社会网络中的一分子。女性臣服于丈夫,丈夫臣服于王权,男女都没有独立的主体性,都是社会道德伦理中的性别角色,都是民族群体中的构成成分。这与自由主义传统的西方个体将个人意识、自然权利置于社会之上大不相同。在中国文化传统里,男性主体是否存在还有待讨论,何谈女性主体自男性主体中的解放?事实证明,“五四”时期中国所谓的女性主义思潮最终为民族国家思潮所淹没。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西方在基督教的起源中包含了母性文化的基因,对普遍具有宗教意识的西方女性而言,这种文化基因无疑为她们提供了心理安慰,也激励她们改变了对自我的认识。

从莎乐美和蘩漪这两个女性形象的比较分析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东西方女性意识之间的本质差别及其根源所在。东方女性要获得自身的解放,不仅要有自身坚强的意志力,还要有颠覆一切包括最难以颠覆的传统思维模式的勇气。

[1]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王尔德.莎乐美[M].孙法理,译.上海:译林出版社, 1999.

[3]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4]薛台登,莫里.王尔德[M].蓝方凯,译.台湾:台湾名人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

[5]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台湾:台湾时报出版公司,1993.

(作者单位:中国地质大学江城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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