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本我·超我的矛盾与冲突——《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詹米命运的心理分析

吴彩云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是美国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奥尼尔一生最关注的主题，是人在外在压力下性格的扭曲，乃至人格的分裂过程。作为现代悲剧作家，他的大量心理悲剧烙下了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的印记。奥尼尔创作后期的代表作品《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詹米始终是一个玩世不恭、颓废绝望、仇恨父亲、嫉妒弟弟、靠酗酒和逛妓院来打发日子的浪荡公子形象。本文拟用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论对《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詹米悲剧命运的原因进行分析。

一、爱与恨的迷茫——詹米悲剧命运的导火索

弗洛伊德提出孩子在很小的时候都有恋父和恋母情结，男孩喜欢和恋慕母亲，排斥父亲；而女孩喜欢和恋慕父亲，排斥母亲。而这种对异性父母的怨恨会由许多来自于随后的和环境的因素而加强。詹米就是这种情结的典型。在剧中詹米的父亲是一个戏剧演员，他们总是“坐脏得要命的火车，住蹩脚的旅馆，吃乱七八糟的饭”。[2]第二幕第二场詹米对父亲这种根深蒂固的爱尔兰农民式的节俭与吝啬感到不满。他的大部分时间都与母亲一起度过，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詹米身上的恋母情结。詹米从小对母亲就有一种深厚的感情，想要独占母亲，感到父亲的存在是个妨碍。而詹米的超我，却也是同情父亲的。因为他一回到家所要面对的只是吸毒的妻子和不求上进的儿子，所以只好到酒馆靠喝酒来麻痹自己。而父亲的吝啬也是因为他从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是生活的艰辛教会了他节俭。因此超我要求詹米理解父亲，尊重父亲。而詹米的自我周旋在本我的仇恨和超我的束缚之间，表现为剧中詹米尽量压抑着对父亲的不满，在与父亲对话产生分歧时通过沉默来避免矛盾的激化。

詹米的自我﹑本我和超我在应如何对待父亲的问题上始终处于一种对立的冲突状态。在对待父亲时是应该任由本我对父亲的仇恨，还是应该遵从超我的约束，詹米感到了迷茫，并在随后的生活中不断经历着这二者之间的冲突。在亲眼目睹了父亲因为吝啬钱而请庸医给母亲治病，导致他亲爱的母亲染上毒瘾而痛苦不堪时，他对父亲的仇恨进一步加深了。最后当他又一次得知得了痨病的弟弟埃德蒙也因为要被送到几乎不花一分钱的州立农场进行疗养而可能导致死亡时，他对父亲的仇恨达到了顶峰。他对父亲的吝啬感到了深恶痛绝：“詹米：（挖苦的）爸爸，我为你想个好主意。这个演出季重演《钟声》那出戏，里面有个重场戏角色你不用化妆就能演，那老加斯派，抠唆鬼！”[2]第四幕此时的詹米对父亲绝望了，他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在哪里。在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之后，詹米的自我开始向本我的欲望倾斜了。詹米本我中对父亲的仇恨的全面爆发成了他悲剧命运的导火索。

二、嫉妒与怜惜的纠结——詹米悲剧命运的催化剂

从弟弟埃德蒙一出生，詹米的本我中就萌发了对弟弟的妒忌的因素。在詹米的潜意识中，他认为正是因为埃德蒙的出生才导致母亲染上了毒瘾：“就是因为生下你妈妈才吸上毒的。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但反正是一回事，他妈的，我禁不住就要恨死你——！”[2]第四幕除此之外，就如弗洛伊德所说：“在另一个孩子到来的时候，伊谛普斯情结被扩大为一种家庭的情结。这使自我的利益受到损害，于是对于接受新的弟弟或妹妹产生一种厌恶之感，并且希望去除他们”，[1]591詹米严重的恋母情结同时也导致了他对弟弟的妒忌，认为弟弟的到来夺走了母亲对他的爱。但是詹米的超我却截然不同。詹米的超我把弟弟埃德蒙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我可是疼得你心肝似的呀，娃娃。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了。”[2]第四幕因此超我要求詹米尽到哥哥的职责，照顾好弟弟，把弟弟培养成才。于是詹米的自我在对待弟弟时压抑了对他的妒忌，使兄弟俩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在整个剧中，詹米总是很亲密地称呼埃德蒙为“娃娃”。

但是随着环境的改变、外界因素的刺激，詹米的自我不能总是胜任它在本我与超我的冲突间进行协调的职责。对于弟弟到底是应该把他像敌人一样铲除，还是应该多一分怜惜，詹米始终充满了矛盾。现实却不断地刺激着詹米本我中对弟弟的妒忌。尽管詹米很努力，但却一事无成。被学校开除后，只有到父亲的剧团里谋一份他并不喜欢的差事来养活自己。但是弟弟埃德蒙却不同，他不但敢于离开家去国外寻求自己的理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回家后，他还发表了自己的作品，在当地小有名气。于是詹米的自我又一次向本我倾斜了。他要把弟弟变得不如他，就如他自己所说的 “我都是故意把你变得不成器……只望你失败”。[2]第四幕但是很快他又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对自己的这种自私的情感感到内疚和自责。在最后一幕中酒醉之后他好心提醒埃德蒙：“我想叫你防着点——我。妈妈爸爸说的对，我会把你给带坏的，而且更坏的是我这都是存心的。”[2]第四幕但是内疚过后，受到现实的刺激本我中妒忌的欲望又会开始新一轮的膨胀，使他的本我中对弟弟的妒忌和超我中对他的爱处于一轮又一轮的不断冲突之中。这成了一种隐性的催化剂，加速着詹米悲剧命运的到来。

三、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詹米悲剧命运的直接动因

詹米的母亲玛丽出生于一个高贵的中产阶级家庭，在最好的修道院里接受过教育，她漂亮而又贤惠。詹米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一起，深深地依恋母亲，认为母亲是他理想中最完美的人。但是自从小儿子尤金死后，玛丽潜意识中一直认为是詹米故意把病传染给尤金才导致尤金的夭折的，此后玛丽就慢慢地疏远了詹米。在埃德蒙出生后，更是把母爱全部倾注到了埃德蒙身上。年幼的詹米对母亲的这种行为感到迷惑，他的本我中开始萌生对母亲的不满情绪。随后他又发现玛丽吸毒的事实，理想中母亲完美的形象在他心中大打折扣，本我中对母亲的失望一步步加强了。与之相反，詹米的超我对母亲却充满了理解和同情。超我认为母亲玛丽是因为得不到父亲的照顾，是父亲的吝啬直接导致了玛丽染上毒瘾。因此詹米的自我表现出对母亲的关切之情，并尽量隐瞒埃德蒙的病情，让玛丽能够安心养病。

在玛丽之前的一次次戒毒经历中，詹米的自我对本我与超我的这种不同观点的冲突进行了成功的协调，获得了短暂的平衡。但是在该剧最后，当家中所有的人都要以为玛丽已经戒毒成功的时候，詹米却再一次发现母亲仍在偷偷吸毒。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詹米理想中圣洁的母亲形象轰然倒塌了。詹米彻底绝望了,母亲在詹米理想中曾经是那么的神圣，可是现在却是如此的不堪。詹米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垮了。他的自我彻底向本我倾斜了，任由本我这匹野马奔驰在它自己想走的路上。他将自己的母亲置于了妓女的行列：“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除了妓女以外还有别的女人会吸毒!”当玛丽吸毒过量后走下楼来，詹米“打破这难堪的沉默”，“以痛苦而自我解嘲”的口吻宣布：“《哈姆雷特》中的发疯一场。 奥菲利亚上场!”[2]第四幕对于已经病入膏肓的母亲他竟然无动于衷地表现出如此镇静的“黑色幽默”，冷酷得不近情理。詹米似乎是在向玛丽声讨着什么，他在谴责母亲，因为是她把他推向了绝望的深渊，直接导致了他的堕落。

四、结语

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一剧中，詹米是一个由于对现实生活不满而自我异化的悲剧人物。詹米悲剧的真正原因在于詹米的本我与超我始终处于不稳定的冲突状态，而自我在超我与本我中进行着艰难的协调，使詹米在心灵上能获得短暂的平衡。但是只要有事情稍加刺激，他本我中的欲望会再一次被激发出来，从而开始新一轮的冲突。最终正是由于詹米的自我彻底向本我倾斜，不能成功地调节超我和本我间的激烈的冲突，使詹米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堕落而颓废的毁灭道路。

[1]弗洛伊德.心理人格的剖析[A]//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M].吉林:长春出版社,2004:532-552.

[2]尤金·奥尼尔.外国当代剧作选[M].龙文佩,梅绍武,等,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