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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父童年的循环复现
——对许杰《赌徒吉顺》的症候式分析

2013-12-12张梦如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6期
关键词:赌徒乡土作家

张梦如

无父童年的循环复现
——对许杰《赌徒吉顺》的症候式分析

张梦如

许杰的《赌徒吉顺》是我国现代小说中乡土小说的代表作,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小说中所反映的中国乡土世界里“典妻”这一落后风俗,但是本文将用症候式分析,对吉顺典妻行为的延宕、犹豫不决的心理展开分析,以揭示吉顺的行为与吉顺无父童年之间的关系,并以此窥视小说主人公吉顺的一生有作家许杰个人成长经历的投射。

循环复现 《赌徒吉顺》 症候式分析

五四时期鲁迅开创了 “离开——归去——再离开”的乡土叙事模式,之后以废名、台静农、彭家煌、许杰这些寓居北京、上海的作家,以自己熟悉的故乡风情为创作背景,创作了一批旨在揭露农村愚昧落后的封建思想和当地的落后习俗的乡土小说。而其中许杰的《赌徒吉顺》就是反应乡下“典妻”现象的佳作。然而以往的文学批评主要是对五四以来乡土小说的主要披露对象——乡土人物及风俗的角度对文本进行解读,尤其是对于作者的身份进行阐释。诚然在乡土小说中,作家一方面在对乡土人文自然风情的描述,是将自己置于自身所披露的对象之中,正如在《赌徒吉顺》中,许杰对于“枫溪村”充满诗意的描写流露出作家对故乡浙东农村的眷恋之情。但是作家同时又要站在知识分子的角度对乡土社会的种种落后现象进行剖析与批判。本文运用症候式分析的方法对《赌徒吉顺》中虚构的人物——吉顺在其迷途知返过程中的反复犹豫的现象,揭示其与吉顺的无意识心理的关系。

小说讲述了一个枫溪村的水泥匠赌徒吉顺,在其二十岁时开始渐渐被赌博所吸引,直到自己二十八九岁时由于家业被自己挥霍一空,妻儿生活极其艰难的情况下,想要典妻来改变自己的不幸境遇。吉顺在一次赢钱之后,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对于家庭的责任,但是生活的压力迫使吉顺再一次逃避现实,本想利用赌博这一快速脱贫致富的捷径来弥补自己对于妻儿的亏欠。但是一个叫文辅先生的“半文人”的出现,为赌徒吉顺提供了另一种脱贫致富的方法——典妻。在伦理道德以及自尊的要求下,吉顺断然拒绝这件“何等可耻而羞人的事”,仍然幻想自己可以通过赌博来实现一夜暴富的美梦,但是在“盈亏消长”的道理下,“吉顺们终于败到不能收拾残局而负了敌人几十元的赌债了”。于是吉顺“倔强的羞耻心,又因金钱的大力,几至消灭无影了。”吉顺找到文辅先生同意典妻,但是仅仅八十元的典妻费,又让吉顺做“顺老爷”的幻想破灭。于是吉顺迷途知返,归家庭之后,意识到妻儿对自己的体贴与温存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事情,最终醒悟,吉顺平素昌言“他是永生没有眼泪的”,可是在第二个儿子梦中呓语的呼唤声中,“眼泪又不觉然的走出眶来”。

虽然《赌徒吉顺》作为一篇乡土小说的典范之作,但是这并不能不让人们反思、质疑小说中情节的设置。最为明显的就是对于赌徒吉顺产生思念妻儿反省自身的想法的设置,由于作家采用全知的视角,于是开篇不久便对读者一一交代了吉顺的生平经历,尤其是对他赌徒身份给家庭造成的生活压力的交代最为细致生动,而且感人至深。但是吉顺与自己的赌徒朋友们在赢钱之后来到酒楼吃酒,却莫名发呆,不由得令人感到有些突兀。这里就有一点为设置情节而设置情节之嫌。但是从这一点出发,顺着许杰的生平经历我们便会发现赌徒吉顺的不幸经历,其实与作家本人的生平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就是本小说不是在讲述一个20世纪初中国农村落后习俗和当地人们的麻木愚昧的故事,而是一个无父童年不幸往事的反复呈现。

作家许杰在交代赌徒吉顺的身世时是这样描述的:“在吉顺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就死了。”“他的母亲抚养到一十岁的那年,就留下她父亲的财产和田业,交卸了代管的责任,又自己寂然死去。”之后小吉顺便寄居在自己的娃娃亲的丈人家。

然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审视赌徒吉顺开始悔悟自己所作所为的时刻,就是这篇虚构小说选取的这个时间片段——吉顺要靠“典妻”来摆脱自己及妻儿悲惨的命运的时刻。恰恰这一年吉顺二十八九岁,从他开始赌博之日的二十岁到现在已经有八九年的时间,而从他脱离丈人,拖家带口到枫溪村生活并且将父亲留给他的老屋典卖,现在妻儿生活在破败的小屋中已有三年的时间。这些年他的孩子已经到了和他当时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的年龄差不多大的时候。

就是这个时间的选取从中透露出了很多信息。首先吉顺对于文辅先生游说让他典妻给富绅哲生的态度的反复不定的角度看,其实这里并不是表面上赌徒吉顺作为一个有着八九年赌龄的赌徒在自己输赢变换情况下,心态转变所导致的摇摆不定,即有钱时趾高气扬,断然拒绝文辅先生的令人羞耻的提议——典妻;而在自己又一次输光自己所有的赌金后,毫不负责,不顾良心的鞭挞而同意典妻的做法,只为可以换取自己日后翻身做“顺老爷”的前期资本。但事实上吉顺这种摇摆不定的做法恰恰反映了吉顺潜意识里对于自己无父无母悲惨童年的难以释怀的情感表达。

第一,吉顺作为一位男性,在其成长的重要时间里即从懂事以后(六岁左右)到青春期的这段时光里,由于父亲的逝世,其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伤害,并且这种伤害是母亲、丈人这些监护人都无法弥补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认为个人成长过程中,童年的影响至关重要,人类的很多性格往往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但是就在这个对于每个人都十分重要的阶段,吉顺却缺少了父亲的陪伴。于是按照小说中所叙述的时间来推算,吉顺彻底变成赌徒吉顺的时间恰好是吉顺的大儿子处于吉顺当年失去父亲,年仅六岁的年纪相仿的时候。这无疑是吉顺无意识地将自己童年不幸的遭遇在自己的亲生骨肉上进行复现。由于吉顺本人对于城里人的富裕生活十分向往,从他对于文辅先生称呼他为“老顺先”这一十分尊重的称谓所获得的满足感的角度来看,可以看出吉顺本人是对现世的生活十分渴望的,因此吉顺断然不可能为了重复自己无父童年的悲惨经历而自杀。所以选择赌博这一既可以使自己获得现世的享乐快感,又可以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摆脱现世为人父的责任,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和自己一样有着无父的童年。从这里看,吉顺显然是把赌博视为在自己儿子身上实现对自己父亲早年离他而去的报复。

其次,典妻这个行为不仅仅是对于一个男子人格上的羞辱和伦理道德的拷问,更重要的是,一旦典妻,吉顺的孩子们就会因为自己有一位有污点的母亲而渐渐被外人所看不起。这样一来,孩子们便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疏离,因此有母亲的孩子也会和当时无母亲的吉顺一样,在已经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父亲之后,又有了一位名存实亡的母亲。巧合的是,典妻的这个时间,又与吉顺的大儿子成长到与当时吉顺母亲撒手人寰的时间一致,都是在孩子成长到十一岁左右的时候。所以吉顺典妻的行为不能仅仅看做是生计所迫,更深层的原因是要为自己的孩子制造一种与自己童年一样的生存状态。

再次,在小说中不难发现,吉顺最喜欢的孩子是他的二儿子,不仅仅是因为二儿子聪明伶俐,更重要的是二儿子与自己最像。吉顺在寄居到丈人家之后,丈人将自己的手艺传给吉顺,“他从小就伶俐,无论学什么工艺,一学便会;到十六岁那年,就是一个上好的禀有灵巧的匠心的水泥匠了”。吉顺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二儿子的聪明伶俐就是像他。然而当吉顺在酒楼里想到家里一片破败的景象时,对于其他的孩子都没有关于这些孩子不幸遭遇的特写镜头,唯独对于二儿子的悲哀有详细的描述——没有偷人家的东西却被诬陷,哭着求父亲搭救。吉顺内心激荡:“我的儿子,难道就要做了贼吗?这不是我所造成的成绩吗?”我们可以猜测,吉顺对于二儿子不幸遭遇的想象事实上是自己童年所亲身经历的过程。童年自己被人欺辱,得不到父亲的保护,因此当年自己被欺辱的记忆二十多年之后仍旧难以忘怀。

但是吉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没有典妻呢?其实主要是吉顺无法摆脱自己作为父亲的这个既定事实。小说中吉顺表露的自己挣扎原因就是责任。“有钱的时候,家庭里父和夫的责任,自然是应当负的;没有的时候,是没有法子,他想自己绝不是那些忘了来源去路,不顾连心不负责任的流氓。”虽然吉顺之后仍旧将典妻这一行为落实在行动上,但最终导致他醒悟的是他身上的责任。这个责任指的是,作为父亲的责任。吉顺潜意识认为“家庭里父和夫的责任”中,父的责任更为重要,不然在表述责任的先后顺序上就不会是“父和夫”而应该是“夫和夫”了。尤其在吉顺被典妻所得的八十元的费用点醒之后,其内心独白是:“心愿把自己的发妻——虽不能说是爱妻——割爱了。”显然吉顺和妻子之间的男女之爱是很单薄的。但是对于父子情意吉顺是看得很重的。所以吉顺没有典妻的原因是在他当时无父无母之前,吉顺的父亲早早给吉顺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尽管父母的双双离开给吉顺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父亲在世时对自己日后的打算,使得无父无母的吉顺有丈人可以收留自己。然而今时今日的吉顺却没有为自己的孩子未雨绸缪,一旦典妻,自己的孩子就真的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吉顺虽然对于自己不幸的童年遭遇不能释怀,对父亲的怨恨不能放下,但是要让吉顺在履行自己父亲职责方面比自己的亲生父亲更为失职,吉顺内心是不愿意接受。典妻计划的破产就是吉顺内心父子之情、为人父的使命战胜自己对父亲早逝不满的情绪的胜利。

作家许杰早年家境贫寒,母亲早逝,父亲出家修行的经历,更是虚构人物吉顺生平的素材来源。虽然许杰本人母亲早逝,但是亲生父亲出家,这个完全抛弃自己现世责任的行为对于许杰的影响更为深刻。所以《赌徒吉顺》与其说是一篇乡土小说,倒不如说是作家许杰对于父子关系、父亲的职责问题的反思与探讨。

(作者单位: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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