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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的轮回
——论世纪转型期生育文化在女性文学中的多重闸释

2013-12-12傅湘莉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6期
关键词:母性男权生育

傅湘莉

世纪转型时期,生育文化在女性文学中以一种纷繁复杂的形式出现。死亡主题的介入让生育成为生与死的中心环节。女性在创造新生命的同时真实体验到了笼罩于头顶死亡的阴影。女性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面对生育这个女性难以轻易逾越的生命悖论。她们或是坦然面对,在生命的创造中超越死亡;或是在近乎自虐的身心分离中抗拒新生命的到来。死亡的存在让这群女性更为真实地感受到生命本真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感受到母性存在自身深厚的内蕴。女作家们从自我存在出发,审视自我,探索自我,她们在不断的创作中不断揭示传统男权意识形态主宰下的生育文化对于女性的压抑与束缚,同时,她们也不断地在寻找属于女性自我主体性的存在,她们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向男权文化中历史存在的女性角色宣战,试图颠覆男权秩序中的性政治。

作为当代资深的女作家,毕淑敏的创作逐渐表现其对女性自身的人文关怀。她的部分创作围绕女性的生育主题,细腻地表现出了女性身为母亲的真实情感。死亡的存在折射出生育主题自身内在的精神蕴涵。小说《生生不已》是这方面较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小说的女主人公乔先竹是一名普通的女工,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懂事听话的女儿姜小甜。可是,不久女儿被查出患有极其险恶的脑肿瘤,疾病很快带走了女儿的生命,母亲乔先竹痛失爱女,精神备受打击,几近崩溃,身体也一日日垮下去,渐渐地也离死不远了。医生的一个建议让乔先竹萌生起生存的信念,那就是再次孕育,再次拥有一个小孩。不顾自己骨瘦如才的身体,不顾高龄产妇的危险,乔先竹毅然决然地下定了再次生育的决心。于是接下来的取环——受孕——怀胎——分娩,在乔先竹小心呵护中一步步艰难地走下来。再次分娩的过程对于乔先竹来说是一个痛苦的历练的过程,“疼痛像海浪有规律的涌动,每一次退却都蕴藏着更凶猛的反扑”,[1]410在经过一段痛苦而又艰难的挣扎之后,婴儿最终出生了,可是,母亲乔先竹在婴儿出生之后却死去了,阴阳两界再次隔绝母子。

生育的过程是一个新生命诞生的过程,生育的过程也可能同时是一个生命被毁灭的过程,母亲在不断的噩梦与撕裂的痛楚中经历了从孕育到分娩的过程,伴随着新生命的孕育成长,死亡的阴影同时笼罩于母亲的头上。小说中的乔先竹在新生命的孕育中抗拒着女儿死亡的存在,在自我的牺牲中走向新生,新生命的到来让她面对死亡的血腥与阴冷毫无惧色。在生死的轮回中,身为母亲的乔先竹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传承着一个“生生不已”的生命寓言。

女性生育的意义在此时不再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本能,更不是简单地为了延续种族的社会使命,生育的意义不再是一种被动的宿命的存在,此时的女性不再是男权文化中被异化的工具,不再是以一种“他者”的身份承受这份职责。女性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此时,她们选择生育,更多的是服从她们自身真实的创造新生命的冲动与希望。女性的这种赋予创造性的生命意识与主体意识让生育的存在成为一种主动的、必然的存在。

同为女性,有人为自己母亲身份的到来欣喜若狂,甚至不惜以自身性命来换取腹中胎儿生命的存活,也有人对于自己母亲身份的到来有的只是厌恶与无奈。对于女性的母性厌恶,在以往的文学史中可以说是一个接近空白的书写面,一直以来文学史所抒写所赞扬的是女性神圣的母爱,母亲形象以其无私的奉献而显现出其精神上的超越。世纪转型期以来,随着女性对自我身份的自觉认识与自主意识的逐渐增强,不可避免的会产生某种分裂与对立的情绪。女作家们以一种对传统女性自我身份叛逆性的抗拒,试图打破传统的母性神话,打破男权规范下对女性形象的旧有界定,她们笔下的女性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的方式抗拒着整个男权秩序,逃离某种男权化的话语陷阱。

当代女作家蒋子丹的小说《等待黄昏》在这方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生育主题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另类的图景。小说一开篇讲到一个叫苏密的妇人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掐死然后肢解这样一个听来让人毛骨悚然的事件。小说以“我”为叙述者,细腻地展示了我从怀孕到分娩的整个生育过程。有关于苏密杀子的事件,以及“我”与苏密之间的往事在“我”的回忆中穿插展开。

《等待黄昏》中的女主人公“我”一反传统慈爱的母亲形象,以一种另类的状态出现在读者面前。“我”对于自己母亲身份的到来,没有欣喜与骄傲,相反我有一种排斥的厌恶与无奈。在“我”看来,生育的过程是一场母子之间的拉锯战。母与子,生与死,成长与衰老,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生命悖论。而此刻的“我”并不想孕育新的生命,不堪回首的初恋的打击让“我”不相信爱情与婚姻。选择和现在的丈夫结婚只是因为他是别人眼中白马王子式的人物。选择他作为“我”的丈夫能够让包括苏密在内的许多女性羡慕与沮丧。事实上“我”并不爱他,所以对于“我”与他结晶的到来我没有惊喜,新生命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我还没有做好母亲身份到来的准备。于是,“我”与这个并非在爱的温床中孕育成功的新生命的到来之间的对立从一开始就顺理成章地产生了。“我”不愿让这种有违我本性愿望的生育进行下去,不想自己的生命这样衰老。可是,“我”却只能无奈地继续下去。因为围绕在“我”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让我无法坦然地抗拒自己母亲身份的到来。怀孕剧烈的妊娠反应到分娩时犹如撕裂般的阵痛,这一切带给我的只是无尽的噩梦般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是被所有的人包括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侮辱毁坏的一件物品,是他们把恐惧和死亡硬塞给我,然后从我这里攫取他们之所需。”[2]49“我”始终只能屈服于外力,无法感觉到属于自己的独立存在。我不想生育却又不得不生育,“我”不想为人母却又不得不为人母,在人前装出一副慈母的姿态。自我存在意识的张扬与外界阻力之间的冲突日益明显,这种压抑的焦虑让我变得歇斯底里,几次三番产生弑子之心。我不断地幻想着胎儿随着我妊娠反应的呕吐一并吐出,或者是在“我”腹中窒息而死,自动分裂。甚至在婴儿出生以后,抱着他的“我”在一阵恍惚之中,曾有意无意地让他从“我”怀中跌落,企图让他从世间消失。

在《等待黄昏》这篇小说中,通过对女主人公整个生育过程的描述,作者蒋子丹以一种另类的叙述完成了对女性生育体验的一种新的展现。在这里,主人公“我”没有创造新生命的喜悦,没有身为人母的骄傲,有的只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梦魇,有的只是充满血腥的恐惧与阴影。蒋子丹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打破了笼罩于女性身上母性神圣的光环。以一种叛逆的笔调颠覆了传统的理念,在新的母亲形象树立的同时解构了传统的母性神话。自我独立意识的增强让当代女性逐渐认识到生育文化中男权秩序对于女性自我存在意识发展的压抑与束缚。认识到传统男权文化对于女性“母性”身份存在的神圣化事实上正构成了女性自我本性存在的某种精神桎梏锢。认同这种固有的身份的结果只能是让女性日益陷入一种无法走出的生存困境之中。

有关于女性的生育问题,一直以来始终是女性主义者们争论的焦点。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女性主义者们纷纷提出自己对于女性生育问题的不同观念。有代表性的主要有两派。一是激进自由派。这一派女性主义者们认为,妇女应该以人工生育方式代替自然生育方式。另一派是激进文化派。这一派女性主义者们则持孑然相反的态度,认为自然生育对妇女才是最有利的。在总结两派的基础上,阿德里安娜·里奇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观点。里奇认为:“在父权制社会,解决妇女生育的痛苦并不是通过生育技术,而应该是让妇女能够驾驶,而不是对抗她的身体,妇女应该按她们自己最满意的方式来运用她的身体,而在得到这种机会之前,她决不能抛弃自己的身体,同样,父权制社会把养育孩子的职责强加给妇女,这是问题的所在,但对问题的解决绝不是抛弃孩子。对每一位妇女来说,解决之道在于以女权主义的价值来养育孩子。”[3]117-118可以说,里奇的观点是比较辩证地看待了女性的生育问题。事实上,在当代,里奇的观点也正日益显现其自身的科学性。当代女性在面对生育问题时,正逐渐认识到女性自我主体性存在的必要性与必然性。她们不断强调女性在生育以及养育孩子中的主观能动性。只有这样,女性才能逐渐摆脱传统的被男权文化束缚下生物性的母性职能。真正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自我存在价值。世纪转型时期,生育文化在女性文学中新的多重阐释正是鲜明地体现了当代女性日益更新的女性意识。女性主义对于传统的反叛姿态并不是建立在对于自我精神与身体的简单反叛的基础上,并不是建立在对于女性生育的简单拒绝的基础上。面对传统男权文化对作为生育主体的女性的漠视与回避,面对种种毫无科学可言的所谓惯例与规矩,女作家们不再沉默,她们看到了现状,她们意识到了女性主体意识、女性的能动性的重要性。她们在不断反观自我、审视自我的同时不断超越自我。在多重的艺术表现中,对生育文化展开女性自我重新阐释。毫无疑问,在生育问题上,女性应该拥有对自我身体绝对权威的控制权。女性的主体性在生育文化中的凸现,是对传统男权话语下的“生殖崇拜”的有利回击。

[1]毕淑敏.毕淑敏自选精品集·小说卷[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2.

[2]蒋子丹.蒋子丹小说精粹[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3](美)罗斯玛丽·帕特南·童.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艾晓明,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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