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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书院教育盛况及其核心原因的人类学探析

2013-11-30郭新榜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汉化文教方针

郭新榜

书院萌芽于唐,兴盛于宋,延续于元,全面普及于明清,清末改制为新式学堂,延绵1000余年,是中国古代一种独特的教育机构,对我国古代文化教育、学术思想等方面的发展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人类学家格尔兹认为,“人是悬挂在由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在他看来,文化就是这张网,并认为“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种探索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探索意义的阐释性科学。”[1]元代蒙古民族作为当时多元文化社会中的一个亚群体成员,对汉民族的文化态度如何?又是如何实现文化濡化①威廉·A·哈维兰认为,所有文化都是习得的。并认为,“人们与文化一起成长……文化借以从一代人传递到下一代人的过程被称为濡化”(enculturation)。威廉·A·哈维兰.文化人类学[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42。的?拙文就聚焦于元代书院,对其盛况尽可能地进行“深度描写”,并试图以人类学视角探索其兴盛原因。

一、元朝书院的盛况

一般而言,改朝换代之初,书院因战乱频仍,民生凋敝,往往会处于萎缩状态,而具有“屠城”遗风的元代,其书院则出现了盛况。这主要是由于元代统治者不仅可以弯弓射雕,而且对数千年历史沉淀的儒家文化也比较尊重,元世祖忽必烈甚至还有“儒教大宗师”雅称。他们对士人的文化教育组织书院也相当的重视,并积极投入到书院的创办中来。统治者的上行,自然带来各级官民的下效,使元代书院的创办出现了盛况。清代学者朱彝尊的《日下旧闻》称:“书院之设莫盛于元,设山长以主之,给廪饩以养之,几遍天下。”便是对元代书院盛况的真实描写。无论从数量,还是从地域分布上来讲,元代书院都比前代有重大突破。

(一)书院数量多

曹松叶《元代书院概况》中统计,元代新建书院143所,兴复原有书院65所,改建书院19所,合计227所。丁益吾整理的《历代书院名录》载元代书院有296所[2]。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载元代书院406所 (282所是新建,124所是兴复)绝对数字比南宋的442所少一点,而考虑到元代享国时间要比南宋少50余年,其平均书院数位4.142所,远高于南宋的2.888所[2]。无论是227所还是406所,对于一个享过仅98年 (1271年-1368年)的王朝来说已经不算少了。王炳照《中国古代书院》则认为,鉴于宋代已有书院600余所,这些书院在元代得以修复和保存,再加上元代新建的近300多所,得出元代书院当有千余所的结论。如此看来,元代书院“几遍天下”当不为过。下表可以看出元代书院的概况 (数据依据邓洪波《中国书院史》)。

282 124 406省份 新建书院数 修复前代书院数 合计直隶 20 2 22河南 16 2 18山西 14 1 15陕西 8 8山东 22 1 23江苏 18 7 25浙江 36 22 58安徽 27 5 32江西 53 38 91福建 15 16 31湖北 20 3 23湖南 22 9 31广东 3 15 18广西 2 2 4四川 6 1 7总数

根据上表可以看出元代书院总体发展仍呈不平衡趋势。江西、浙江两省不愧为人文渊薮之地,书院数量最多,为各省之最,应该是中国古代经济重心南移后,文化重心随之南移的结果。陕西、广西、四川则相对较少,均不足十所,北方各省也已经有不少书院,这是元代“南学北迁”的表现和结果。

(二)书院地域分布广

元代书院地域分布广,打破了只“盛于南国”的历史状况,已遍布大江南北,不过,仍以江南为最多,大部分集中在长江流域。根据曹松叶《元代书院概况》的统计,总数227所书院中,152所在长江流域,占66.96%,仍居第一位;32所在珠江流域,占14.10%;43所在黄河流域,占18.94%,值得一提的是,黄河以北的书院都是在元代以后才兴建的,这对元代“南学北迁”起到了重要作用。王旭在《中和书院记》中称:“草创以来,国家以伐宋为事,未暇文治,今圣人在上,天下一家,书籍盛于中国,学校遍于四方,斯文其将复兴乎!且书院一事,盛于南国,而北未之有,今高君 (伯川)营此,益将以为北方倡,而因以上近乎天意,安知不有好事者随而和之哉!他日择形胜之地,尽规模之大,有如白鹿、如石鼓、如岳麓,称于天下,名于后世,以惠学者于无穷。”①中和书院为元初高伯川在长芦兴建,王旭为之作记,《元代书院概况》等资料中大多没有收录。这则材料真实地反映了“盛于南国”的书院已开始在北方兴建,而且,“文其将复兴乎”、“安知不有好事者随而和之”的评说也一语成谶,正好言重。北方书院在元代实现了由无到有,由凤毛麟角到万卉抽萌,大大改变了南北书院教育资源极度不均衡的状况。

(三)元代书院兴建者众多

元代书院分布比较广、数量比较多与统治者提倡书院教育,并鼓励创办书院分不开。在统治者的鼓励下,元代书院既有民间出资捐田兴建的,也有个别官员退而讲学,捐私田兴建的,还有官员拨资兴建或修复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大家共同致力于书院的创办,使尽可能多的社会成员实现文化习得,并可以使文化在这一教育机构中代代相传,实现文化的濡化。

江西吉水张文先捐田兴建白沙书院;新乐县赵氏兄弟捐家资修建壁里书院;建宁路浦城县甄西山之孙联合族人捐私田建西山书院等均系私人兴建书院。私人兴建书院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即理学家亲自创办或其门人弟子为其创办书院,用以讲学之所。如理学家赵复的弟子刘因创建静修书院,授徒讲学达25年之久;学者史蒙卿自号静清,主张“和会朱陆”,设教于乡,讲学不辍,从学者甚重,门人为其建静清书院;学者郑玉讲学于师山,别具识见,明确提出“兼综朱陆”,门人子弟为其建师山书院。元代私人创办书院还有一个特殊群体,即宋朝遗民兴学。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少数民族建立的中央集权国家,元朝统一天下后,广大汉族士人尤其是那些耆宿学者出于历史责任的感召,爱国激情的支撑,他们秉承“春秋大义”,身在元土,心系南宋,和新政权长期对抗。这是一个队伍庞大的宋代移民群体,他们深受宋代理学忠孝节义、伦理纲常的浸染,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社会共识下,或杀身成仁、慷慨就义,或落发为僧,隐而为道,或平居丧服,悲哭终生,或退避书院讲学,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成了众多大宋遗民的共同选择。以湖南为例,攸州人谭渊于贞元二年 (1296年),以其里居之地创建凤山书院;常宁人刘恢避地静江,为宣成书院山长;尤阳人丁易东,筑石坛精舍,教授生徒;浏阳人欧阳龙生,教学于文靖书院;茶陵人陈仁子,绝意仕进,从教于东山书院[3]。其它各省大略如此,不胜枚举。一些地方官吏建造书院、发展教育的也比较多,如至正元年,县尹帖木儿不花建温公书院于夏县;至正十八年 (1358年),浙西道肃政廉访使丑的重修杭州西湖书院;后至元六年 (1340年),浙东道都元帅锁南班建鲁斋书院于宁波;天历二年 (1329年),知县燮理溥化建龙眠书院于舒城县;后至元年间,唐兀崇禧建崇义书院于鄄城县,千奴建历山书院于鄄城历山,县尹贯阿思南海牙建天门书院于天门;泰定年间,监察御史忽鲁大都兴亚中创建文贞书院于剑阁,达可建墨池、草堂、石室三书院于成都。云南元帅舍予噜多尔济将其家宅改作书院,女真人富珠哩翀在其家乡顺阳 (今河南内乡县)建博山书院。苗族人杨再成在武冈路儒林乡 (今属湖南城步)建儒林书院。至元十四年 (1277),宣慰使张宏范修复安徽当涂采石书院;至元十七年 (1280),按察副使粤屯希鲁建江西浮梁绍文书院;至元二十四年(1287),知州汪元奎建安徽婺源紫阳书院;至元三十一年 (1294),濂访副使王俣建浙江青田石门书等等,枚不胜举。元代有些人不愿意在朝为官,退而讲学,捐私田兴建书院。如千奴,乞致仕,退居濮上,于历山之下,聚书万卷,延名师教其乡里子弟,出私田百亩以给养之,地方官奏明圣上,朝廷御赐历山书院额,以示褒奖;田希吕在天门山麓所建天门书院;段直所建书院均属此类[2]。

二、元朝书院兴盛的核心原因探析

元代书院兴建者之众,地域分布之广,数量之多,以致出现“书院之设,莫盛于元”的盛况。出现这种盛况的核心原因,概而言之,就是元代“汉化”文教方针及由“汉化”文教方针衍生出来的书院政策。

(一)元代“汉化”文教方针

蒙古民族原来生活在黑龙江上游的额尔古纳河流域,素以游牧生活为主,在12至13世纪时才逐步建立了奴隶制,并于1279年灭南宋,从而统一了全国,开始了封建化进程。其封建化进程的加快得益于推行“汉化”文教方针。

“不被特定地区的风俗改变的人事实上是不存在的,也永远不曾存在过,最重要的是,事情的本质不可能存在”。[1]当蒙古游牧文化与汉族农耕文化广泛接触后,两种文化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交融。蒙古民族的风俗也就不可能不受汉族文化的影响而改变。就一般情况而言,一种亚文化遇到某种强势文化后,往往呈现牛顿式的“向心运动”,并逐渐融入到强势文化中。蒙古民族作为当时这种亚文化载体,其承担的亚文化在遇到汉族相对强势的文化后,这种亚文化便逐渐淡化,并不断呈现强势文化的特征,也即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其封建化进程。如何加快本民族的封建化进程,又能不失其民族传统,即通过因革损益实现本民族文化的演进,达到从蛹到蛾般的蜕变,是元代统治者统一全国后面临的一项复杂而又亟待解决的难题。蒙古民族统治者也很清楚,欲实现封建化进程,必须推行“汉化”的文教方针,欲推行“汉化”的文教方针,必然会有从蛹到蛾蜕变过程中的阵痛,也就必然会受到顽固守旧势力的指责和非难。事实上,“任何社会和文化总是代表某种冲突观点和冲突利益的复合体”[4],在当时多元文化社会中,蒙古顽固守旧势力公开向开拓进取派叫板,坚持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的民族歧视标准来划分亲疏远近,以“本朝旧俗、与汉法异”为由,反对“遵用汉法”,并反对重用汉人。在顽固守旧派与开拓进取派的政治博弈中,究竟哪一派能获胜,并取得主导地位,关键取决于实力派统治者站在哪一方。实力派统治者顺应历史大趋势,站在了开拓进取派一方,他们没有抱残守缺、自缚手脚,而是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广招贤才。早在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时期,就曾网罗耶律楚材、王楫、李藻、郝经、姚枢、杨惟中、郭宝玉、元好问等大批亡金儒士,为其推行“汉化”文教方针奠定了基础。元太宗窝阔台时,耶律楚材 (契丹人)曾建议重用儒士,他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两种文化群体成员调停人的角色。公元1232年,元军攻克汴梁,耶律楚材“请遣人入城,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代孙元措。奏袭封衍圣公,付以林庙地。命收太常礼乐生,及召名儒梁陟、王万庆、赵箸等,使直译九经,进讲东宫。又举大臣子孙执经解义,俾知圣人之道。置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由是文治兴焉。”[5]1237年,耶律楚材奏称:“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事业,非积数十年,殆未易成也。”元太宗“乃命宣德州宣课使刘中等随郡考试,以经义、词赋、论,分为三科。儒人被俘为奴者,亦令就试,其主慝弗遣者死,得士凡四千三十人,免为奴者四之一。”[5]使得大批汉族人才为其所用。

元世祖忽必烈继承太宗帝业,继续推行“汉化”文教方针,并成为该文教方针的积极推行者,他在万事草创之际指出“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武功迭兴,文教多缺”,正确地看到了本民族的历史状况和现实不足,而其不足也正是封建化缺失的具体体现。他不作凌空蹈虚之谈,而是大兴务实之举,努力使文教从“软肋”向“脊梁”过渡,在进兵南宋时,俘获了理学大师赵复,并请其北上讲程朱理学,使理学开始在北方得以传播、发展,培养了不少北方理学人才。即位后,继续推行尊孔崇儒的文化教育方针,并诏令各地修复或新建孔庙。元世祖至元四年(公元1267年)正月,“敕修曲阜宣圣庙”,五月,“敕上都重建孔子庙”,将战乱时“为人掠卖”的儒士“官赎为民”,又下令“凡儒户徭役,一切蠲免”。元世祖还率先研读儒家经典,并敕令从官秃忽思等人辑录《毛诗》、《孟子》、《论语》等,供其学习。有儒士“请世祖为儒教大宗师”,他则“悦而受之”。元世祖尊孔崇儒的具体政策和他们以身作则的表率示范必然带动当时,波及后世。

在元代尊孔崇儒的“汉化”文教政策推动下,孔子在武宗朝被加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其地位尊崇,为历代之最。这种尊孔崇儒的“汉化”文教政策就成为书院兴盛的坚实基础,衍生出元代尽力保护、积极创办的书院政策,并使其成为“汉化”文教方针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元代书院政策

元代的“汉化”文教方针除了尊孔崇儒外,尽力保护、积极创办的书院政策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体现和组成部分,并且,“服从和服务于元代的‘汉化’文教方针”,也是“汉化”文教方针得以顺利持续推行的制度保证。[2]

正如格尔兹所言,“人是悬挂在由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汉民族的书院文化便是一张由本民族细心编织的有意义之网,当蒙古民族与这张网碰撞后,他们和汉民族一样,成了这张网上悬挂的动物,也就不能无视这张网的存在,而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也必须恰当地运用这张网才能一直悬浮其间,否则有摔落之忧。元代初入中原,为缓解被占领区军民的反抗情绪,并树立“施仁发政”的光辉形象,对文人儒士采取了怀柔政策。元世祖中统二年 (公元1261年)六月,下令保护一切文化教育设施,规定:“宣圣庙及管内书院,有司岁时致祭,月朔释奠,禁诸官员使臣军马,勿得侵扰亵渎,违者加罪。”[5]元代自建书院始于元太宗八年(公元1236年)在燕京建立的太极书院,这是中国北方设立书院的开端,虽然书院里汇集了大量征宋时搜罗的经籍图书,并延名儒赵复讲学其中,但是,在征讨连年,兵火不断的年代,该书院的影响也会大打折扣,然而,其意义毕竟深远,表明了统治集团对书院的积极态度。

随着中原的巩固,江南的统一,文教建设逐渐提到重要的议事日程上来。元朝统治者对书院的积极态度开始过渡到积极创办,至元二十八年 (公元1291年)规定:“先儒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与好事之家出钱粟赡学者,并立为书院。”[6]这无异于一场“及时雨”,将泽被众多地区,该政策的实施也必然会花落果成,带动上文所提到的大批书院的建成、修复和快速发展。

要而言之,元代统治者为了加快本民族的封建化进程,并对广大汉族地区实行有效的统治,积极推行尊孔崇儒的“汉化”文教方针和尽力保护、积极创办的书院政策,使元代书院出现了数量多、地域分布广、兴建者众等特征,并实现了大发展。以元世祖为首的统治者则是元代书院大发展,达到“几遍天下”程度的强大推手。换言之,元代书院的大发展是当时政治、经济和社会不断整合的结果,同时也是使书院不断发展的各项推动力有机结合的结果,后来元代书院的没落也与这种结合力在某方面失效有莫大关系,比如不断的官学化、经费紧张等,况且,天下万物消长随时,有兴必有衰,也是自然之理,因该方面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之内,故不赘述。

[1]克利福德·格尔兹.文化的解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p5、p41

[2]王炳照.中国古代书院[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p138、p139-140

[3]邓洪波.中国书院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p100、p200

[4]北晨.当代人类学概要[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p109

[5]元史·耶律楚材传[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p2705、p2707-2708、p50

[6]元史·选举志[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p1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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