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子宫式生态圣殿
2013-11-27杨文丰
杨文丰
朝圣之旅
今天,我突然悟得自己是在离开瓦尔斯温泉建筑近半年后,才说得上是真正“走进”这座“圣殿”的。我这里说的“走进”,不是世俗生活里依靠两条腿的走进,也不是卡夫卡式以“城堡”为目的地宿命进不去的走近,而是缘于对这座隐匿温泉的建筑日益深化的感悟、认识和理解,这是一个逐步走进步步莲花步步惊叹的过程……
2012年2月12日那天上午,瑞士还是初春飘雪的天气。我和妻在儿子晴川的导引下,从苏黎世出发,先火车而汽车,要行程三个小时,才能抵达二百公里开外的瓦尔斯。晴川在名校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攻读建筑硕士,紧张的考试甫一结束,他就非要领我们去浴这个瓦尔斯温泉浴不可,我深知这是两年前他首浴这个温泉时就生的夙愿。
车内温暖如春,窗外,不是杏花春雨的江南,而是瑞士高山原野著名的皑皑雪光。我不是建筑人,但我知道,我们这是一次朝圣之旅。寒假在苏黎世,因了晴川和他的同窗,瓦尔斯温泉建筑早已如雷贯耳。
瓦尔斯温泉建筑是瑞士著名建筑大师彼特·祖默托的惊世之作!从1996年起,祖默托践行独有的设计理念,十载呕心沥血,耗去六万余块片麻石(石英石),终于筑成了这座内涵独具的圣殿。
雪芹十年著《红楼》,字字看来竟是血;祖默托搞这个作品,也历时十载,艺术之功长精神。2009年4月11日,这群莺乱飞的日子,祖默托凭代表作瓦尔斯温泉建筑及相关作品,名至实归地被授予了建筑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建筑奖”!
非凡的艺术总给人内心悸动的震撼,总能超越时空,具普世价值,就如阿炳的名曲《二泉映月》。日本指挥大师小泽征尔还未待著名二胡演奏家闵惠芬演奏完《二泉映月》,就已激动异常,热泪盈眶,曲子一奏毕,大师就跳起来说:“这首乐曲太感动人了!像这样的乐曲应该跪下来听!”
走进瓦尔斯温泉建筑,港大一知名建筑教授同样不能自已,忘情地说:“我站在祖默托这座庄严的温泉建筑旁默默流泪,抚摸着这种用作建材的石头,我的心灵无比震撼,这个设计独一无二,大师给石头赋予了生命,使这座建筑充满了无尽的神秘和魅力……”
精简、谦卑与宁静之魅
那天,当我走近这温泉建筑时,入我眼帘的竟是露着排排窗子的石头建筑,建筑的主体被山体被积雪所掩盖。我的初步印象是,这座建筑似乎并不怎么高大,更不怎么起眼,作为欧洲大地上的建筑,全然没有圣·比得大教堂的巍峨大气,也没有凯旋门的富丽端庄,与其盛名好像并不那么相符……继而,直觉又告诉我,这无疑是很另类的建筑,非同一般的建筑,存在许多我未能看出的玄机。今天,我证明自己那时的直觉是正确的: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经典建筑。首先,这座建筑是简约的。祖默托设计的这座建筑就建在采石场原址,是作为大地之基和稳定性象征的石头,触发了祖默托的设计灵感。刚进浴温泉,晴川就对我们如是说。这石头,这被智利大诗人聂鲁达着力歌唱过的石头,竟是那般神奇地给祖默托的设计,以厚重感、尊严感和臻及极致的艺术效应。设计师整体利用当地的石材,大胆选用片岩作基本的承重材料。片岩构成的承重体并不是柱或墙,而是矩形的墩。这墩尺寸各异,多在4米×8米间,按照设计师的要求被逐一安置到位。有的石墩还被“挖出”私密的小空间。无梁,混凝土的楼板从石墩的顶部一面、两面或三面悬挑而出。空间的组织,靠墩靠楼板也靠墙板而区分。楼板之间每每留有被精确了距离的空隙,好让自然光和气流愉快地流入。
这座建筑,臻入了精简之境。
这么说的意思是这座有些方正的建筑与自然风物,总是那么缘分深深,却又不事张扬:精简得不见棱角,不带任何夸饰。从浴池的收费处、更衣室、走廊、浴池,抑或映照山野风光的玻璃幕,大小空间,都弥漫着经济、简约的设计思想。或许建筑师觉得任何人工雕饰都有悖自然吧,因而,这座建筑很难让人看出人工雕饰之痕,而让人觉得舒适。
如此崇尚精简,我以为并不是只靠勇气的。任何水准未臻至境的艺术家,都不敢,也无法使自己的作品精简。大艺术家进入巅峰状态的作品,展示的精简,必然是颇带稚拙的精简。瓦尔斯温泉建筑的精简,自然是体现了祖默托的思想:“建筑不是一辆车或者一个象征,要能将其本质显著地表现出来。建筑要以自己的语言抵制浪费,赞美精简。我的建筑试图回答从简单事实中涌现出来的问题,并且通过尽可能精确的方式表达出来。”这般删繁就简如三秋树式的建筑,怎能不让人感觉总有勃勃涌动的圣洁之光呢?
然而,我现在要说的是,这精简亦使建筑走向谦卑了吗?
结论无疑是肯定的。
这座建筑,与其说是让自己最精简地生长入阿尔卑斯山,不如说自己已然谦卑地、不凸显地隐匿于山岭之中——这个建筑有一半嵌入了东北侧山体,浴室半置于地下。屋顶,却成了与自然合一的生命的草地:一样春花飘香,一样夏绿叶长,一样秋果坠枝,一样冬雪深厚。
“祖默托的建筑再三向世人昭示,处理上的谦虚和总体效果上的大胆是不矛盾的。谦恭与力量同在。”其实,也与质朴优雅同在,何况谦卑和总体效果上的大胆还反衬出褒义的奢华。历史证明,凡是伟大的艺术都必然葆有谦恭的姿态,这是唯一能长久与力量同在的姿态,在大自然面前。
传闻祖默托希望将这座温泉建筑创造成洞穴的形式——这种回归洞穴的建筑思想,我以为是一种向往简朴生活的态度,一种崇尚原初、远离喧嚣的精神,更是一种自觉与自然融合的生态指向。如此的温泉建筑据说也是甚类同祖默托本人的,人云对于大型商业建筑、花费高昂而意义虚无的工程设计委托,他历来拒绝,安于入偏僻遥远的瑞士山城哈尔登施泰因隐居,爱好静思;善于在大地上像手工艺人那般一刀刀地雕塑自己的建筑作品,建构精致。
说起来,建筑的谦卑与尘世的大隐一样,都离不开低调的支撑。这座精湛的建筑,内部外部,尽管都很低调,却飘荡质朴优雅的味道,有一种宁静的美感,或者美得宁静。按照我的美学认识,我以为美虽然可分不同的类别,但最弥足珍贵的美,还是宁静之美。哦,是宁静,赋予了这座建筑以力量。
然而,如此经典建筑的宁静,又是何以展现的呢?
首先,这宁静与这座建筑的圆润无棱角、平稳而不嘈杂有关;其次,是这座建筑的石材本是山体的一部分,即使不嵌入,与山体也仍是同一“血缘”,何况这石材本来就无异质。这很重要。没有异质,就会像纯清玉蜀戴在美人的腕上那般不生杂音。想起我那次泡温泉,在享受温泉润滑的同时,我还抚摸过似乎柔软、柔和的墙,感到其是那么的纯净,不涉异质,让人舒坦、闲静;其三,是这宁静来自温泉水声的反衬。大小各个温泉池,包括露天浴池,都有或轻或重的水声,正是这水声,使这座温泉建筑平添“鸟鸣山更幽”一般的宁静(这句唐诗用于此,与异国情调略略相左,在审美上也生些嘈音);其四,是建筑对面的山影,已然投上玻璃幕,真静。我总想象,该有三四浴客,可静静地一溜斜躺上大玻璃幕前的躺椅,可闲静地仰读映入玻璃幕的秋。秋天最美处,不就是由表面看去嘈杂的斑斓,反衬出的宁静吗?玻璃幕上的秋光秋色,静得就似瑞士山间柔和的湖,可听出草木生长的声息。不是说“窥一斑能见全豹”吗,我想,这已足以申明这座建筑的宁静了;最后,便是这座建筑,隐匿大山,尊重大山,建构了建筑与人文与环境的大和谐。“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评委们就高度赞扬祖默托设计的这座永久性温泉建筑,既吸取了建造地的文化,还充分地显示了对当地环境的尊重。人与自然一旦有了相互尊重,就必会相与步入宁静。这宁静,自然是内蕴的,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恰似农业社会的先民面对自然不张扬、不自视甚高的姿态,却有纯朴的力量内蕴一样——这是尊重自然的必然效应。
通过尊重自然,以求享有内心的宁静——这恰恰是这个生态时代最匮乏的精神艺术。
辩证地借,艺术地借
微黄泛白的午后阳光,穿越瓦尔斯温泉周遭零下十摄氏度的空气,照在近一米厚的积雪上。中国人讲山中嗟日短,这山中水中,时光似乎真流得更快,没多久,暮色就从阿尔卑斯山脉朝天上涌了。今日的瓦尔斯温泉,听不见鲜花开放,可水温适中,浴客人数据说是有上限控制的,如此人少闲静的环境,是甚易令人冥想的。是从什么时候起,轻而薄的雪花开始飘上了我们的头和脖,白白地融入温泉池。
晴川说,在建筑大师祖默托的建筑艺术里,氛围、声音、气流、山色等等都被视作建筑元素。我想,这一切,在祖默托设计的这座建筑里该已得到完美展示了。
这当儿,我们转浴那个著名的露天温泉池了。瓦尔斯温泉的各个浴池并不很大。这个最大的、露天的池,长方形,左面为玻璃墙幕和片麻石构成的墙,右面是拾阶而上的露台,背面是大扇的片麻石墙,前面则是由柱礅和石梁构成的口字形“门”或“窗”,“门”“窗”之外,是下陷的浴客视线够不着的山谷,而山谷那头,就是与我们遥遥相望、瑞雪覆盖的连绵山脉。站在温泉池水中望过去,山坡上虽挺着一丛丛被雪包雪压了的树,却雪山不见人,尽管留有滑雪板滑过形成的问号也似的痕迹。天上游移的,是暮色的云。
——如此宽阔、纯粹的雪野和天光等,就该是被这座温泉建筑“借”入的“建筑元素”吧。
我想,东西方艺术本多相通之处,何况建筑艺术。被祖默托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借,是否就容易找到伯仲呢?在东方造园艺术中。
我又想,艺术上的借,肯定是大可以分出许多类别的。“借得西湖水一圈,更移阳朔七堆山。”这种借,我视为空筐式的借:空筐空着,让筐外山岚云影等等元素以意象的形式进入,成就大美。这座温泉建筑之借,我想就该是空筐式的借,“开放”式的借,真是借得立体、大气、自然而高雅啊!
近日正在重读的周知堂,感觉他对空筐式的借不但心有灵犀,还津津乐道得近乎病态。比如,他撰写《入厕读书》,就不但大段大段“借”用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中写京都奈良寺院厕所的文字,更写人在厕中,是如何如何体味厕外“借”入的绿叶青苔的气味、微明的纸障的反射和幽幽沁入土去的雨声……
除了以上的借,这座温泉建筑还在凸显象征式的借。这是境界更阔大颇微妙的“借”。读过东瀛大德寺大仙院南庭的枯山水,其是否为行为艺术姑且不论,但满庭的白沙被竹筢筢出的线线波浪,竟象征了大洋,庭中似人气充盈却又空庭不见人。这般方圆不过数平方或不及一亩,抽象而深邃的枯山水,却一样能诠释儒、释、道,艺术上尽管多少在反中国园林人文山水,然却又业已证明中国园林艺术具有辉煌的可逆性和无限的可能性,毕竟枯山水艺术源自中国本土。而眼前的这座温泉建筑,我们已知其有一半生命已隐匿入山体(温泉更是来自山体、静静流淌的生命)——借入了山体,借入了“和、静、清、寂”,玉成了大美。
尽管春寒料峭,柔软我们的温泉却宜人。大抵五大洲各色人等只要人在温泉,就都可以联合起来吧。那位白人父亲与两个女儿在温泉中互抛雪球嬉戏(捏雪球的雪,是小女儿从池畔抓取)。一半老徐娘从池子那边靠过来,以中国话送来问候:“您们好!”自云是德国人,正学汉语,唉,汉语很美,只是难学……时光,似更快地流逝。我继续陷入冥想:哦,这里是瑞士,这里不是中国风景,不是华清池,温泉倒也水滑,也洗凝脂……我转而仰卧水面——天上的暮云,已不是故乡的云。天上飞的最终只能是异国的鸦,乌鸦,无法是翅染中国文化的戏水寒鸦,鸦背上的也不是古国的穹庐。我再眺望暮色里的雪山,这雪山不是黄山也非泰山,那积雪重压下的树,是中欧的树,如果不是橡树就很可能是西画家青睐的重枝桦,当然,也有可能是旅法艾青咏过的山毛榉……在这里,泰山顶上一青松是没有的——人类心灵深处的好些文化元素,并不是你想借就能够借来的,更遑谈被永久占有了。
幻化的光,虚实的影
你游走在温泉建筑回廊。你不是建筑师,但你绝对认同祖默托是能使建筑光影神幻的大师。回国后,你“百度”大师。知道他注重自然光影的退晕,擅长以光影营氛围、造情绪,对光与影的理解偏爱大超他人。他直觉力超强,洞悉入室自然光在空间的生命幻化,他深痛人对自然光进入空间效应的无视,尤拒屋里装多余的灯,即便如此,他仍说“我不理解光。光给予我那种存在某种超出我所有理解的感觉”。
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作家罗兰·巴特曾说参观埃菲尔铁塔“是来参与一种梦幻”。在我看来,祖默托设计的这座温泉建筑本身就已在引人参与梦幻,简直就是光影迷幻的展示馆。流入这座建筑的每一缕光,作为建筑艺术元素,都在给凝固的空间以生命,给人智性、松弛、梦幻,将人带入冥想。
记得那天,一入暮色苍茫,廊中有限的灯便似晨起的美妇慵懒地光亮了起来,这没有香气的发光的花,衬着洞穴的迷幻深幽。想想天空尚明亮时,玻璃墙幕上迷离流幻的阿尔卑斯山影,已让人感受了洞穴般的幽微神秘。现在,灯,可亮起来了,池中不同肤色的人,虚影晃荡。池中人水游移而泛生的团团气泡,一如海底飘移奔涌的发光鱼群。水上下的光,一样投射上片麻石墙,尽管这不是中国园林粉墙对天光的那种半虚半实的反射,即便是有,也被悄然吸收了。
尤为令人惊异的,是这座建筑各个结构板块之间巧妙留设的专门让光线切入的缝。日光从这些缝隙流入不同的空间,整座建筑徒然就有了埃菲尔铁塔那种镂空花边结构的韵味,或似颇具哥特式建筑特征的镂空石雕。当你泡入温泉,这种感官体验就尤为强烈。由这些缝隙流入的光,远近高低亮不同,纯粹,隐约,似瀑,更似“一线天”,教我想及日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杰作“光的教堂”,那教堂北墙中央横贯左右顶天立地的十字架窗,导入的那形同十字架、亮得出空气浮尘的阳光,是何等艺术抽象、何其真实肃然地昭示着宗教的神秘啊!晴川说,祖默托的用光艺术,应该比安藤忠雄还要纯粹。
这座建筑亦是光影神幻的回声馆。我们那天还进入一个温泉池,这个池子,既似洞穴,也可说是异声四起、光影晃动的“魔窟”——我和妻满脸疑惑抬头仰望,那高高的四扇墙与天花板交汇处,是窄窄的长形缝,光,即由这里射入。而这奇异的声响,也是从这缝中进来的吗?七八个白人黑人的脑袋露出水面,貌似寻找,亦貌似被迷惑。这究竟是怎样的声响?狼叫?凤鸣?虎啸?山洪奔涌?还是异声跃起于水底?或许,这是带某种原初、沉思和宁静的非物质形态的东西。那时,我扭头问晴川,这声音是怎样产生的?晴川笑笑,竟给为父卖了个关子:“爸爸先猜猜!”我揣测这声响,如果不是温泉中人,固定嘴唇脸面不动,让胸腹腔生发的气息冲出微张之口回荡于洞穴,就是流风切入洞穴营造的回响……
这座温泉建筑在本质上谱出了石头奇幻的交响。祖默托说:“只有对于石头等实际的建筑材料……以及具体的建筑结构,我才会运用想象去洞察它们的特性,赋予它们意义和美感……”
还能不是吗?这座温泉建筑给人的质感、触觉、视觉,乃至嗅觉感受,赋予建筑的迷幻与意义竟然是那么强烈,甚至浴室石头与温泉的冷热对比也是那么明显,石与水,既相容又相斥,凸显的是何等鲜明的艺术风格啊!
何况,对构成整座建筑外表的一块块片麻石,祖默托虽细心切割之打磨之,却又不想将其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光滑,而是保留了适度的粗糙,如此就反而更充分地表现了石的肌理,石味石韵,汩汩流淌。这又是对石材(自然)何等的敬重!
晴川还提示,温泉池壁上的片麻石也不是随意拼排的,而是按格律一组组排列的,每组片麻石都是五片,宽窄各有不同,既错杂变化又和谐统一,端的颇具匠心。
更得专门写一笔的是,有那三位西方靓女正站在温泉池沿的台阶上,正把湿湿的手掌,轻而慢地贴上片麻石墙,柔腴甫一离开,墙上就出现了静的湿黑掌痕,须臾,便干了。见状,我随即走近了这面墙,也举起水湿的双掌,认真地印了上去,墙上霎时就留下了奇妙的“水印”——一个中国人的手印。这是一位中国作家对瑞士瓦尔斯温泉圣殿发乎内心的问候,这朝拜式的问候,就似阔别多年的知音巧然相遇,快乐地同举双掌互击……
伟哉!子宫式生态圣殿
这座温泉建筑是在昭示或隐喻某种生态观吗?入夜,在辞别瓦尔斯的那一刻,我竟作如是想,同时,预感自己可能会有不一般的发现。
这座建筑被业内认为是洞穴式、寺庙式,这固然不错。回国近半载后的今天,我那预感终于浮出水面——我惊喜地发现,这座建筑真可谓太充分太形象地体现了我长期探寻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最理想模式——子宫式生态模式!
较之于洞穴或者寺庙,这座温泉建筑的外形与内涵,不更像子宫吗?
如此隐匿温泉的绿色环保的子宫式建筑,不就是生态圣殿吗?
孕育人类的子宫,不已是人类的生命圣殿么?子宫,是母亲的象征,更是大自然的象征!
这座建筑隐匿的温泉,毋庸置疑,完全就等同母亲子宫内的羊水。羊水乃母亲孕育胎儿时子宫羊膜腔内的液体,是维持胎儿生命不可缺少的成分。羊水是环绕生命的涨大的弹性的温软。羊水能缓和腹部外来的压力和冲击,能使胎儿不至于直接受损、肢体发育不至于异常、子宫内的温度升降亦趋于和缓……羊水,减轻、减缓了母亲的多少不适啊!
如此的母亲体内的羊水,可更是名副其实的温泉啊!
人在羊水里,在被孕育的同时也在一天天膨胀“侵占”营盘,不会想也不至于想要让母亲受难受伤,尽管母亲付出良多。
而人进入瓦尔斯温泉的表现和内涵,与胎儿涵泳在母亲的子宫里,并无二致。人在温泉,会矮下或蜷缩自己的身躯,会低下自视过高的头颅。在接受母亲(自然)不带任何缝隙的抚爱、包裹和包容的同时,会顺应半透明之水的浮力,自适快乐地沉浮。假如你想离开温泉,只要一起身,水随即就会从你身上滑落——水(自然),并没有被谁抽刀所断,也没有被人占有,更没有被化学杀伤——温泉(自然)仍在,仍汩汩而涌,仍静静下流,依然可再生,依然被尊重,依然享有可持续发展的“生命”……
同样,人在子宫式生态圣殿里,在被自然(温泉)切切实实温温暖暖地拥抱的同时,亦能享受宫殿里的宁静。这是人与自然互爱才会有的宁静。事实是,人在自然(子宫)中也好,在生态圣殿也好,只要有爱,这爱就必然是宁静的,是没有嘈音的,是并不只停留在枯山水那般的象征层面的。
而且,人在子宫式生态圣殿里,甚至于会超越被母亲孕育时的原初态,在自然(母亲)面前,更依赖、顺从、谦卑和敬畏……
值得申明的还有,瓦尔斯温泉建筑竣工以后,建筑呵护泉水,泉水滋润建筑,人与建筑与自然,互借互惠互生,虚实相谐,共同神圣,更引发了五大洲自然之子蜂至朝拜,同时,还为名不见经传的瓦尔斯村,带出了活水清清的长久利益……这情景,与人被子宫孕育之后,降生凡尘之后,就素怀感恩之心,总是在反哺、呵护和孝敬母亲,是何其相似乃尔啊!
——这就是普适的、崭新的“子宫式生态模式”!
这个在喻示人类朝纯净生命原点回归、朝伟大母亲(自然)回归的生态模式,不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最佳境界还能是什么呢?
这种子宫式生态模式,比之西方人与自然乃“共同体”的土地伦理,陡然丰满了孕育、互赖、安全、敬畏、感恩和孝敬自然(母亲)等诸多内涵,不但有互动性、生长性,亦具系统性和理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