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R&D投入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来自中国工业的经验证据
2013-11-26吴佐,张娜,王文
吴 佐,张 娜,王 文
(西安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1 引言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产业研发活动的资金投入结构发生了重要变化,国家研发支出不断加大,研发支出占GDP的比重也大幅增加,由2001年的0.9%增加到了2011年的1.83%。然而,与国家不断加大的研发投入相对照,企业的独立研发活动并不活跃,产业研发效率低下的状况始终未能得到有效改观。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国有企业获得了大部分的政府研发资源,但是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研发成果明显低于私有企业和外资企业[1]。2011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显示,2010年政府的研发投入在国有企业、私有企业和三资企业间的分配比例为16.82%、6.91%和7.72%,但是国有企业、私有企业和外资企业的有效发明专利数占研发专利的比例分别为6.25%、11.15%和16.31%。这种资源投入与产出不匹配的现象说明政府研发资源的使用效率还有待提高,政府R&D投入的产业分布和产权结构还需要进一步调整。
由于我国的政府研发支出和资金使用绩效的评价、监管机制尚不够健全,相关研发资金在使用过程中存在挪用、浪费现象,政府R&D补贴政策的实际执行效果不尽如人意。一些地方政府在管理R&D投入时仍采用计划管理体制下的工作方式,忽略市场机制的作用,最终导致创新效率低下。尤其是在政府研发资源的分配过程中,由于评价、监督的不完善引发大量寻租行为,寻租带来的损失远大于资源扭曲所造成的损失[2]。
随着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国家对产业创新的投入规模逐步扩大,产业技术水平与产业创新能力有了明显提高,但是政府R&D投入规模和效率与西方主要工业化国家相比仍存在一定的差距,成为制约全面落实“建设创新型国家”战略的重要因素。本文尝试在已有研究基础之上,运用我国两位码工业行业的相关数据,进一步研究转型经济时期我国政府研发投入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以求为人们重新审视现阶段的产业研发补贴政策提供新的经验证据。
2 文献综述和理论假说
2.1 文献综述
有关创新的研究最早可追溯至熊彼特关于创新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论述。按照熊彼特的看法,经济发展可视为企业家不断开发新产品、引入新的生产方式、开辟新市场等一系列创造性的破坏过程。孛洛发展了一个技术增长理论模型,证明技术进步对经济增长有着显著的作用。沿着熊彼特、索洛的传统,科学及技术进步对产业发展的影响一直是经济学家与管理学家关注的焦点,如何提高产业技术水平、激励产业中的创新活动成为其中最核心的问题。
Nelson、Romer先后证明科学知识具有公共品属性,创新活动具有正外部性,是造成创新资源投入不足和社会创新知识供给不足的主要原因[3-4]。“市场失灵”假说为政府干预研发活动提供了理论基础,政府可以通过产业研发政策来弥补私人收益的不足,激励企业的知识生产行为。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政府在研发领域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经济学家们开始系统探讨政府研发投入对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影响。一部分文献主要从政府克服市场失灵的角度展开分析,阐明政府研发投入对于技术创新具有促进作用[5]。另一部分文献则基于政府研发对企业R&D的挤出效应,强调政府研发活动的低效率[6]。
近年来,为加快我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变与提升产业创新绩效,政府对产业研发活动的重视程度日益加强,政府在创新领域内的作用与影响开始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Hu从经验层面研究了政府研发投入规模对企业研发活动的影响[7],唐清泉分析了影响中国大中型工业企业创新效率的各种因素,发现充足的政府资金有利于研发效率的提高[8]。更进一步,冯宗宪等通过对中国30个省区大中型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规模和技术效率的研究,发现政府投入与创新活动的技术效率之间呈现不明显的负相关关系,对规模效率有明显的负效应[9]。顾元媛利用拓展企业救助模型,论证了地方政府补贴对象的选择过程中寻租行为对企业研发投入的影响机制,指出反腐力度的加强会减少寻租空间,从而促进企业研发活动以及研发效率的提高[10]。
与已有文献相比,本文重点研究政府研发投入对于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具体考察政府研发资源投入的监管环境、政府的行业研发补贴力度以及行业国有产权比重对于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
2.2 理论假说
根据已有研究,我国政府研发资源影响产业创新绩效的渠道主要有两个:一是由于政府R&D资源较多的投向重工业、国有企业,或者因监管不力导致的行业内大量寻租行为,恶化了产业创新环境,使得企业的创新动机受到打击;另一是在创新资源分配不均衡的情况下,政府R&D资源投入影响企业的创新战略以及研发投入规模[11],最终对产业创新绩效产生影响(见图1)。
图1 政府R&D投入影响产业创新绩效的机理
过去的30年里,中国的市场化转型取得了重要进展,然而在政府研发资源的配置过程中,由于监督管理措施不到位,部分企业存在逆向选择以及败德行为。制度不完善使得政府配置资源的权力成为寻租的对象,极易滋生腐败问题。企业为了获取政府研发资金,会向外界释放进行研发活动的虚假信号或者通过寻租活动来获取研发补贴。当企业通过寻租行为获得创新资源时,加大公共研发投入反而会降低创新资源的边际生产率[12]。司法体制的不断完善,反腐败力量的加强会减小寻租空间,企业增加R&D投入与从事研发活动的激励就会增强。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得到第一个假说:政府研发投入过程中的寻租行为越少,产业创新绩效越高。
不同的产业面临着不同的技术机会,资源型或者低技术含量产业,产品包含的技术相对简单,这些产业的专利产出相对较低。高技术产业的创新频率较高,创新专利产出一般相对较高。因此,不同产业的创新机会差异是影响产业研发产出的重要因素。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政府积极制定产业政策和发展战略,明确优先发展某些战略产业。与企业全方位的技术探索和对科技进步方向的自主判断相比,政府决策层缺乏足够的信息、能力和动机去判明技术创新的前沿,在选择资助项目时会出现滞后性强、失误率高等问题。适当的产业政策可以促进产业结构升级,但是其有效性会受到要素禀赋的限制。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历程证明,国家优先发展重工业的产业政策偏离资源禀赋结构,将会导致资源配置的扭曲和经济发展的低效[13]。根据上述分析,得到本文的第二个假说:由于产业创新机会的差异,不同产业的政府R&D补贴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不同。
即使是在同一行业内部,政府有关R&D资源的配置行为也会影响产业的创新绩效。借助减轻企业政策性负担的名义以及国有企业丰富的关系资本,大中型国有企业更容易获得政府财政资金的支持。一方面,国有企业经理人的薪资体制建立在短期绩效指标基础上,缺乏有效的长期激励计划[8]。国有企业经理人更多的关注于短期利益,而对于投资大、回收期长、风险高的研发创新活动往往缺乏兴趣,造成国有企业的技术创新效率非常低[14]。另一方面,根据关系资源理论,因国有或者国有控股公司与政府有着天然的政治联系,并且政府出于减轻国企政策性负担的考虑,使得国有或者国有控股公司更有能力获得研发资源。最终,研发活动的有效性决定于所有权安排和研发资源的组合。最后,我们给出本文的第三个假说:国有企业一方面由于研发活动激励不足阻碍产业创新绩效的改善,另一方面因获取了较多的政府研发资源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产业创新绩效,使得国有产权比重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效果不确定。
3 实证研究的策略、结果与解释
3.1 数据
本文的样本是2001—2010年间按两位码分类的中国大中型工业企业。由于国家统计局在2003年对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情况进行了调整,2003年前后工业两位码行业的类别和数目发生了微小变化,为使前后保持一致,对原始的行业进行了必要剔除,最终得到33个两位码行业。选择大中型工业企业的行业数据,主要是因为缺乏全部工业企业的相关数据,并且我国研发活动主要集中于大中型工业企业。据统计,“十五”以来,工业企业R&D投入中,大中型工业企业研发投入超过70%[15]。数据主要来源于历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经济年鉴》、《中国统计年鉴》。
3.2 变量选择与模型设定
本文的研究目的是验证政府研发投入因行业创新机会差异、国有产权比重和行业寻租程度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表1中给出了相关被解释变量、核心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的定义。
循着已有文献的做法,本文选取新产品销售收入作为衡量创新产出的指标,新产品销售收入不仅体现行业的研发产出成果,同时也包括因研发活动改进技术而创造的商业价值。因本文需要验证的假说分别是不同行业的政府研发资源、所有权结构和寻租行为对于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故主要解释变量有三个:政府研发投入、国有产权比重和腐败程度。政府研发投入(RDG)用政府研发投入占行业内部研发投入的比重衡量;产权结构(OWN)用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工业总产值在大中型工业企业总产值的比重衡量,该比值越高,说明行业的国有比重越大;研究寻租活动对产业创新绩效影响的最困难之处是行业腐败程度的度量问题,这是因为行业腐败没有相对应指标,本文借鉴苏卫东[16]的做法,利用行业管理费用在主营业务成本的比重来代替行业腐败程度。除上述因素之外,许多其他因素也会对产业创新绩效产生影响。借鉴已有研究的做法,将研发人员投入(RDL)、企业平均规模(SIZE)和行业盈利水平(ROA)作为控制变量[17],以控制住这些变量的影响。表1给出了这些变量的基本含义与计算方法。
表1 指标和变量定义
为了减少异方差的影响,本文对所有变量取自然对数,建立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下标i,t分别代表各个回归方程的行业序号和时间,t为2001—2010,μ是残差项。
3.3 计量结果与解释
面板数据模型分为混合效应模型、变截距模型和变系数模型三种。如果面板数据模型设定形式不正确,估计结果将与经济现实偏离。因此,本文首先进行模型设定检验,确定被解释变量与截距项和系数之间的关系,再对模型参数进行估计,保证参数估计的有效性(高铁梅,2006)。
本文采用Hausman检验来选择面板数据模型(1),分别计算出三种模型的残差平方和,即变系数模型、变截距模型和混合效应模型的残差平方和:S1=79.461,S2=306.413 和 S3=789.065。本文的N=33,T=10,K=6,由此计算得到两个F统计量:
在给定5%的显著性水平下,F2、F1均大于相应的临界值,因此本文采取变系数模型。
为了避免任意的序列相关和误差项时期异方差造成的估计不稳健,本文采用怀特时期加权的方法进行修正。计量模型(1)的变系数回归结果报告在表2中。
表2 变系数模型回归结果
续表
根据表2提供的信息,各个解释变量的显著性水平都处于较高水平,整体上模型的设定具有较强的解释能力。根据回归结果可以发现:
(1)不同行业的政府R&D投入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是不同的。政府研发投入(LnRDG)估计系数在20个行业为正,在13个行业为负。专业化供应者产业的参数估计值均为正,而以科学为基础的产业的系数估计值仅有行业16为负,其余均为正,说明政府研发资源投向专业化供应者产业和以科学为基础的产业明显促进了两类产业创新绩效的提高根据不同行业技术创新的特征[19]。将33个二位码部门划分为四种产业类型:供应商主导产业(行业1~13、19、20),这些行业的技术创新机会不多,技术创新主要来源于设备、原料以及其他投入的供应商;规模密集型产业(行业15、21~24、31~33),这些行业的技术创新机会较多,技术创新主要来源于生产工程部门、设计部门和专业化设备的供应商;专业化供应者产业(行业14、25、26、30),外生的技术创新机会较丰富,技术创新活动主要同产品创新相关;以科学为基础的产业(行业16~18、27~29),技术创新机会较多,创新活动主要是正式的研发试验,与科学进步密切相关。行业16的系数为负,可能很大程度上与该行业创新的不确定性较大且以应用型技术创新为主有关。在这个意义上,本文的假说二得到了验证。
(2)国有产权比重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作用不确定。国有产权比重(LnOWN)的参数估计值在16个行业为正,在17个行业为负,并且分布没有明显规律。国有企业一方面获得了大部分的政府研发投入,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行业的创新产出;另一方面国有企业由于存在委托-代理问题,导致其生产及研发活动效率低下,这种双重作用使得国有产权比重对于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呈现出不确定性。以上分析表明本文的假说三得到验证。
(3)产业内部的寻租行为会阻碍产业创新绩效的提高。实证结果显示,LnCorrupt的回归系数在绝大部分行业显著为负,表明绝大多数行业的管理费用对新产品销售收入的弹性系数为负,基本验证了假说一。
(4)控制变量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方面,LnRDL的回归系数在大多数行业显著为正,表明增加研发人员投入会提高产业创新绩效,特别是行业3、33和34的正向促进作用尤其明显,可能与三个行业的研发人员投入不足有关。LnSIZE和LnROA的系数估计结果在所有产业中不存在明显的规律性,表明企业规模和盈利水平对产业创新绩效的影响与具体行业特征有关。
4 结论
本文以2001—2010年我国33个工业行业的面板数据为样本建立变系数回归模型,检验了政府R&D投入与产业创新绩效之间的关系。本文的主要发现是,行业间创新机会的差异性造成政府研发投入在不同行业的创新绩效存在明显差别,国有产权比重对于产业的创新绩效存在双重作用,作用结果并不单一,产业内部的寻租行为阻碍了产业创新绩效的提高。本文的政策含义如下:
(1)加快完善我国政府研发投入绩效的评价、监督、管理体系,加强司法体制建设。理论和经验结果表明,寻租活动导致创新投效率损失严重,应逐步完善政府R&D资源投入的评价、监督、管理体系,规范政府补贴对象的选择程序,使得真正需要补贴的企业能够获得创新资源,最终确保政府R&D资源的使用效率得到提高。
(2)不断优化政府R&D的投入结构,提高政府R&D投入的利用效率。不同产业的创新机会存在差异,专业化供应者产业和以科学为基础的产业的政府R&D资源的创新绩效相对较高,政府可以相应增加对这些产业的研发投入来促进产业的研发活动,通过这些产业来带动供应商主导产业和规模密集型产业的技术进步。为了避免因行业认识不清造成政府研发资源效率低下的情形,应加强政府在研发活动中的角色准确定位,确定企业在研发活动中的主体作用。
(3)进一步深化企业的产权制度改革,继续推进市场化进程,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为企业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只有使企业成为市场的主体,企业经营者才会关注企业的长期发展,关注企业的研发创新活动。
[1]安同良、周绍东、皮建材.R&D补贴对中国企业自主创新的激励效应[J].经济研究,2009,(10):87-98.
[2]Krueger,Anne Osborne.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rent seeking society[J].AER,1974,(6):291-303.
[3]Nelson R.R.The simple economies of basic research[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59,(67):297-306.
[4]Romer P.M.Increasing returns and long run growth[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86,(94):1002-1037.
[5]Barro R.J.Government spending in a simple model of endogenous growth[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0,98(2):103-125.
[6]David P.A.,Hall B.H,Toole A.A.Is Public R&D a Complement or a Substitute for Private R&D?A Review of the Econometric Evidence[R].NBER Working PaPer,No.7373,Cambridge,MA,1999.
[7]Hu,Albert,G.Z.Ownership,government R&D,private R&D,and productivity in Chinese industry[J].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2001,29(1):136-157.
[8]唐清泉.企业R&D创新投入的风险与有效性研究[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1.
[9]冯宗宪、王青、侯晓辉.政府投入、市场化程度与中国工业企业的技术创新效率[J].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1,(4):3-17.
[10]顾元媛.寻租行为与R&D补贴效率损失[J].经济科学,2011(5):91-103.
[11]Georghiou,Amanatidou.Raising EU R&D Intensity:Improv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Public Support Mechanisms for Private Secto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Direct Measures[R].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EUR20716.
[12]庄子银.创新、企业家活动配置与长期经济增长[J].经济研究,2007,(8):82-94.
[13]林毅夫.发展战略与经济制度选择[J].管理世界,2010,(3):5-13.
[14]李新春.企业家过程与国有企业的准企业家模型[J].经济研究,2000,(6):51-57.
[15]庞瑞芝、杨慧、白雪洁.转型时期中国大中型工业企业技术创新绩效研究[J].产业经济研究,2009,(2):63-69.
[16]苏卫东.上市公司董事会与经营者腐败[J].金融与经济,2005,(3):29-31.
[17]周黎安、罗凯.企业规模与创新:来自中国省级水平的经验证据[J].经济学(季刊),2005,4(3):623-638.
[18]高铁梅.计量经济分析方法与建模[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
[19]Pavitt Keith.Sectoral patterns of technical change:Towards a taxonomy and a theory[J].Research Policy,1984,(13):343-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