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隐忍 所以伤怀——评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
2013-11-22刘妙祎
刚到东京的时候,老妇人登美说:“原来东京这么近。”决定离开东京的时候,她却说:“东京真的太远了。”在《东京物语》中,小津安二郎讲述了老人平山周吉和老伴登美从乡下去东京探望子女的故事。影片结束,音乐渐止,看着老人眺望窗外孤单一人坐着的身影,一种难以排遣的心酸悄然而生。悲从何来,便是整部影片一直隐忍不发,却又真实存在的情感之中。
一、写实主义的平民家庭题材
纵观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作品,描绘的几乎都是饮食男女般的家庭琐事,他将关注的视角对准了日本社会中最普通的中下阶层百姓,在最日常的生活中,带领我们去体味生死别离的哀伤况味和微观细腻的感情世界。小津在简约有序的空间中为我们娓娓道来的是一个家庭的聚散别离、欢乐悲伤,我们也慢慢的融入他用心经营的那份独特而隽永的伦理亲情中。
《东京物语》拍摄于1953年,背景是逐渐从战败废墟中复兴的日本。在谈到自己最喜欢的这部作品时,小津说:“我试图通过亲子的成长来描述日本家庭的崩溃。”正如他的初衷,我们看到了二战后日本走向工业化,在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传统的大家庭开始分崩离析。电影中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耸立在远处的高大烟筒的影像,这些正是对这种时代大背景的暗示。
影片中的老夫妇刚到东京时欣喜的心情,也在日后的日子里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大儿子幸一就只是一个给邻里看病的社区医生,诊所就开在自己的家里,还需要随时听候病人的召唤。二女儿繁开美发店为生,整日为了生计忙碌操劳,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如意。老夫妇在子女的安排下,去热海渡假,本意只是想为子女多节省些钱,便从热海提前赶回东京,反而受到了女儿好一顿埋怨。而这一切的不如意也只有在老人喝醉之时才能够真切的流露出来。影片中平山周吉这对老夫妇就是那个年代日本最典型的父母形象,期望和现实总有一段距离,老人们面对生活中这一切只能独自消化着不能言说的失望和悲伤,这番隐忍的感情也让观众们心有戚戚。
二、小津柔和的隐晦批评
小津安二郎的这部《东京物语》几近真实的去还原一个日本传统大家庭的生活琐事。在尾道乡村的老宅里住着一对老夫妇,除了小女儿还在身边,其他的儿女都去大城市东京谋生。在平静的情节发展中,影像也是一直保持内敛温和的感觉。但是就是因为看似平静,所以感情才会变得隐忍不发,然而伤感也是在这琐碎的生活情节中一点一点渗入到我们心中,在电影中我们仍能看出来小津柔和的隐晦批评。
在电影中老夫妇刚到东京,大儿子回绝了妻子给父母准备生鱼片的请求,只是吩咐做些炒牛肉就好了;二女儿又埋怨丈夫给父母买的糕点过于的昂贵,认为只是给父母吃饼干就足够了。相比之下,在守寡多年的二儿媳纪子与老两口之间,我们才看到了本该真切存在着的真情流露。她亲切的和父母交谈,带着父母在东京观光,精心的准备好饭菜,又为年迈的母亲按摩,拿出零钱作为对母亲的礼物。就是在这些含蓄的批评中,也尽是如此隐忍的表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正是母亲登美去世时小儿子说的那句话的写照。“我受不了那种声音,当我听到的时候,我觉得妈妈一点一点的变小了,我不是个好儿子。我现在不能失去她。”如此一样,母亲在世没有尽孝,在母亲离开之时才后悔的说下这么一番话。小津的电影克制、内敛、细腻,能让我们在浅淡的愁绪中感受到一丝生命的凉意。
三、平静简约的影像风格
如果说黑泽明的电影是一杯醇烈的伏特加,浓郁强烈;沟口健二的电影是一杯馥郁的葡萄酒,酸甜苦涩都在其中;那么小津安二郎的作品就是一杯香茗需要细细品味,体会之后才能感受到其迷人的芬芳。
小津安二郎有着一套自己的独立影像,微微略仰的机位,常常放空的镜头,长镜头、固定镜头的拍摄,紧凑简洁的构图等,这都构成了小津自己的影像美学。“一生酷爱能剧的小津自然而然地继承了日本传统“幽玄美”的美学观念。形成了‘静、淡、纯’的艺术风格。”[1]
日本是一个重礼仪的国度,在小津的影像中也多有体现。他采用低角度的仰拍,正因为日本人习惯于前倾上身坐在草垫上,这样的低机位比较符合日本人在室内的常人视线,也显得稳定、威严。他独创性的以45度角的倍数来改变视角,在拍摄两个人物对话的时候,也是采取对人物的正面拍摄。小津是想向所有的事物、人表示他的敬意,这样看来不仅像是一种技巧,也是他的一种人生哲学。
四、生活还在继续,生活仍需继续
电影并没有将其试图表达的意思仅仅停留在父母与子女之间,或者家庭成员之间。影片即将结束之际的两段对话,非常明白的将更深的意思说了出来。小女儿听到嫂子为兄弟姐妹做出的解释,问道,“难道有一天你也会变成那样?”纪子答道“是啊,有可能。”小女儿继续说道,“是吗?生活太令人失望了。”纪子仍旧笑着,“是啊。是这样的。” 就像老夫妇的小女儿所说的一样,生活总是太令人失望了,面对着时代的更替和社会的变迁,小小的一个家庭只能去顺应历史的洪流,适应这样的变化。生活中如此就有了诸多的不如意,但是,生活还在继续。
在纪子临走前向父亲哭诉,说自己还是觉得愧疚,偶尔会忘记自己死去的丈夫。老人却劝她试着开始新的生活。在火车上纪子拿出爸爸送给她的那块母亲的怀表时,她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这也是导演想表达的,虽然生活总是让人失望,但是生活还在继续,面对周遭的变化,总还是需要选择新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维姆.文德斯曾说,“小津的电影使我们依序把生和死连结在一起。”影片结束时还是回到了影片开始时的场景。镜头由家里往外拍摄,老父亲在银幕的右边,离观众很近:然而银幕左方的位置,曾经老妇人坐着的地方,却空了。邻家的大婶如开头一样在窗口经过,老父亲说“如果我知道她走得这么突然,我就要对她好一些。”“一个人生活,觉得日子都变长了。”邻家大婶走后,老父亲面向朝河的窗户摇着扇子。音乐响起,也听得到时钟的滴答声,时间就如此不可挽留的流逝,就像人的生命一样慢慢的消亡着。
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就像一幅真切描绘庶民生活点滴的画卷,里面有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也有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小津用平静的影像叙述着生活的琐事,我们在一番隐忍的感情之中哀怀伤感。我们看着别人的故事,寻找自己的影子,正如侯孝贤所说“孤独一生的小津富有真正的幽默感,他把身边的琐事变戏法般以简单的面目置于我们的眼前,让我们在悲欣之后,见微知著,领率无常,惘然上路。”
[1]涂鸦刀.小津安二郎电影中的能剧影像[EB/OL].http://i.mtime.com/orangewater/blog/276559/时光网→博客→1297322的博客
[2]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诗学 [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8
[3]彭吉象、黄会林等.电影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