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崛起构建坚实的文化软实力根基
2013-11-16张志洲
■ 张志洲/文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公共外交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
文化因素的凸显,是冷战后和全球化时代国际关系的一大基本特征。自从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和约瑟夫·奈的“软实力论”发表之后,注重文化与文明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成为国际社会一股强大的思想潮流。在中国,相对于“文明冲突论”受到的批判,“软实力论”则被普遍接受,“文化软实力”概念更是在近年来进入了中国政治的主流话语之中,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报告再次写入了“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话语。无疑,努力寻求在世界体系中和平崛起的中国,已经深切认识到仅仅偏重于以经济、军事和科技等物质性力量为基础的“硬实力”的增长,而没有强大的国家软实力,难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大国,反而会使和平发展与和平崛起的目标陷入重重困境之中。因此,提高国家的软实力,尤其是文化软实力,就成为中国国家发展战略、尤其是对外战略必不可少的有机组成部分。换言之,为中国崛起而构建坚实的文化软实力根基,是全球化时代的中国国家战略赋予我们的具有紧迫性的任务与拓展方向。
然而,在“西强我弱”的国际政治背景和文化格局下,如何才能为中国崛起而构建起坚实的文化软实力根基,涉及一系列复杂问题的认知和对外政策的制定。对软实力概念和含义的认知,是探讨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命题的基础。比较中国主流话语中的文化软实力指向与约瑟夫·奈关于文化软实力的原本含义,则可发现概念认知和构建思路差异。但无疑,所谓一个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强弱,是基于一种国际比较,今天中国在国际社会中文化软实力的弱势地位有着种种表现与症结。只有对此有深刻的认识,对世界文化的发展趋势和人类价值的高度有切实的把握,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建设才能找到更加有效的路径。
软实力概念与文化软实力的含义
英文的“power”一词与中文的“权力”相对应,但这个词也常被翻译为“实力”、“力量”、“国力”等不同的中文表达,所以“soft power”一词也就有了“软权力”、“软实力”、“软力量”等译法。在本文中,这些对应于同一英文词的不同译法在含义上是完全等值的,为了论述和引用方便有时交错采用不同的译词。
由于在国际政治中“权力”就像“利益”一样是核心性概念,所以有关综合国力或国家权力构成的研究经久不衰,学者们也早就认识到权力具有多种“面相”。然而,将国家权力明确划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却是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曾任卡特政府助理国务卿、克林顿政府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和助理国防部长的约瑟夫·奈的发明。
早在1990年,奈就发表文章、出版著作论述了国家软实力问题,此后,软实力(soft power)概念不胫而走,流行于世界,奈本人也于2004年出版了直接以“软实力”命名的专著《软实力:世界政治中的成功之道》。奈关于软实力的理论还体现在他的《理解国际冲突》和《美国权力的悖论》等著作中。
理解奈的软实力概念必须把握几个基本点:其一,概括而言,软实力是一种吸引力和非强制力。这使软实力区别于强制性权力。其二,软实力是一种可以感知的抽象性权力,如制度和价值观的认同,而非物质性权力。这使软实力区别于军事、经济等物质性权力和结构性权力。其三,作为国际关系学者的约瑟夫·奈,是在国际关系和国际社会的向度上谈国家的软实力问题的,他所述的软实力包括文化吸引力,意识形态、价值观或政治制度被认同和效仿,一国在国际组织中的制度权力等,都是从国际层面来谈论的。因其如此,软实力问题也才成为国家之间综合国力竞争的重要内容。结合这三个基本点,才能完整地把握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的含义。
尽管随着软实力概念的世界性传播,这个概念本身具有的一些缺陷也日益显现,比如硬实力与软实力之间往往难以明确划分,而且软实力的包含对象被极度泛化等,使人们对于软实力内容的理解发生了分歧,但是将文化视作国家软实力主要来源之一的观点却没有异议。这样,文化软实力在国家力量结构中的地位就得到了确立。那么,文化软实力的含义又该如何进一步理解呢?
显然,国家软实力包含着多个方面,文化软实力与由国家政治制度带来的吸引力和认同度,与国家在国际组织中的地位和能力带来的国际制度影响力,以及与国家在设置国际议题、制定国际规则和议事日程上的软实力,分属于不同的软实力类型。但是,通常而言,价值观却是文化的灵魂,意识形态以及宗教是特殊形式的价值观,所以,至少从广义上说,它们与生活方式的吸引力一样,都属于文化软实力的范畴。
文化软实力事实上就是一国经由文化所具有的魅力或吸引力,影响国际社会或别的国家的官员、普通民众与社会舆论,从而使这种外在的文化影响力转化为对本国的正面看法与好感度,对本国的文化传统、内外政策、发展道路、利益诉求、国际身份等给予理解、同情与支持,由文化的吸引力或好感度而构成国家综合国力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重要特点就是非强制性。世界历史上许多殖民强国或霸权国家通过强制方式向他国输出自己的文化,甚至不惜灭绝对方的文化,虽然也达到了文化输出的目的,背后却是一段段饱含血泪的文化侵略与殖民的历史,决不可与文化软实力相提并论。
作为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国早在数千年前就孕育了文化软实力的理念。我们汉语中的“文化”一词,本义就是指以人文来教化天下,因此“文化”概念本身就是包含着今天所谓的“软实力”含义和“教育”导向。《周易》之《贲·彖辞》有言:“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北宋大理学家程颐所著的《伊川易传·卷二》对这段话的注释为:“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谓日月星辰之错列,寒暑阴阳之代变,观其运行,以察四时之速改也。人文,人理之伦序,观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礼俗,乃圣人用贲之道也。”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这里强调了要像顺应自然规律一样,使文明具有非扩张性和非强制,文化以人为本,这样的文明与文化具有能“化成天下”的软实力。另一个著名的例子,当属孔子《论语·季氏将伐颛臾》中的教导:“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同样,这里对待“远人不服”不是采取攻伐的强制与武力手段,而是“修文德以来之”,反映了对自身文化具有“软实力”的自信。将这些例子与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比照,可以看出:其一,“软实力”与“文化软实力”,作为学术概念和分析方法虽然是新的,但作为一种思想观念却是老的,这也说明了“凡是思想都被思想过”的道理;其二,中国并不缺乏认知文化软实力的思想资源。
中国文化软实力不足的表现与症结
近年来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增长不容否认,约瑟夫·奈本人还曾在2005年底的《亚洲华尔街日报》发表《中国软实力的崛起》一文,认为“中国一直拥有富有吸引力的传统文化,现在又步入了全球流行文化的流域”,并呼吁美国不要忽视中国软实力增长带来的挑战。美国智库学者乔舒亚·库尔兰茨克也在多年前就撰写有《中国挑战美国在亚洲的软实力》一文,鼓吹中国软实力增长对美国构成的威胁。然而,与美国和西方主要国家相比,中国在文化软实力方面也只能算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虽然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有中国“文化软实力显著增强”的表述,却主要是针对国内的文化建设成就做出的判断。在国际层面上,当今中国在文化软实力上的不足甚至困境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表现:
首先,中国是一个文化资源的大国,却是一个文化国际影响力和吸引力的小国。中国拥有五千年连续不断的灿烂文明和博大精深的文化资源,以儒道释为文化主体,另有丰富的民族文化和地方文化。从治国理政观念到人伦礼俗,从文学艺术到风土人情,从皇家戏苑到民间小曲,从修齐平治人格到天下无外主张,有容乃大,不胜枚举。在古代的东亚地区,中华文化是一种强势文化,儒家文化圈就正是由中国文化魅力扩散而形成的。古代中国先进的农业文明、以儒家伦理为基础的生活秩序、文官选拔科举的制度、道法自然的审美艺术、和合的文化精神和天下观念等等,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甚至作为文字的汉字也得到了广泛传播,成为周边儒家文化圈内国家撰写其典籍文献的文字。直至今日,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大国的地位并没有改变。然而,这种文化资源没能像古代一样转化为吸引力和影响力。今天的世界文化格局是近代以来随着西方的殖民扩张及其后国际政治的变迁而形成的,由崇尚竞争与冒险精神、信奉人的理性与国家自私、推行价值观外交、追求商业利益、重游戏规则、信仰基督教的西方与美国所主导,加上西方利用实力的优势掌控国际话语权,其文化软实力自然难以匹敌。而中国文化一方面受自身国家力量和国际地位的制约,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影响力和吸引力。这种影响力和吸引力一旦失去,要重建则异常艰难。同时,与西方的主导性文化相比,中国文化具有中庸、内敛、和合、守成、消极、世俗的品性,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世界中,天然处于守势。近代以来,中国为了实现民族复兴,奋发图强,吐故纳新,而大量输入了西方文化,对自己的民族文化却长期怀有自卑情结,这种状况自然也抑制了中国文化资源转化为软实力。新中国建立后,特别是自改革开放以来,文化重建取得了重要成就,硬实力的上升也一定程度上带来了文化魅力的增强,但文化贸易和价值交流的赤字仍然在继续甚或扩大。近年来中国政府加大了文化“走出去”的战略步伐,但迄今为止中国文化的国际推广基本上是“赔本做买卖”。我们要取得与文化资源大国相对应的文化软实力,任重道远。
其次,中国是一个物质生产的大国,却是一个思想和观念贡献的小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成就举世瞩目,2010年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这一过程中中国被誉为“世界工厂”,虽然高科技产品的生产能力仍然不足,但“中国制造”的普通产品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输往世界各地,这同时成就了中国的贸易大国身份。然而,正如一位美国研究者所言,“中国在能够输出任何其他东西的同时,却仍然在进口政策思想。”其实,当今世界的主流思想几乎都来自于美国与欧洲的英、法、德等西方国家。全球化时代的世界面临无数的全球性问题,在全球治理、危机解决、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安全保障以及人类的生存与共处之道等等方面,都需要思想的创新和观念贡献。一个国家的政府、科学家或其人文社会科学学术理论界能够为国际社会提供科学的或人文的思想创新与理念引导,无疑是其文化影响力的直接证明。然而,在这方面,几乎都是西方遥遥领先,成为当今世界思想潮流和规范理念的引导者。其实,自近代的西学东渐潮流开启以来,中国在思想和观念上基本上是国际思潮的追随者以及实践者,却非开创者。这并非否认中国有自己的思想创新和观念贡献,但放在整个国际社会的台面来比较,中国人在这方面的贡献与拥有世界上庞大的国家人口基数、最庞大的教育体系、最多数量的博士人数以及五千年的古老文明极不相称。一种文化不能为国际社会提供突出的思想和理念贡献,其软实力的影响自然有限。
最后,来自西方强势文化的结构性压力,在未来一个相当长时期里难以根本化解。虽然中国物质性力量的长足增长有利于文化自信的回归和民族文化的复兴,但是,这里有两点需要辨明:一是面对拥有文化同质性的西方,中国的经济和物质性力量的世界份额仍然将很难超过它们,尚不足以构成对它们的根本挑战;二是文化的发展有自身的惯性和逻辑,物质转化为文化力量需要一个长期的复杂的过程。西方近代以来形成的物质强势地位及其所带来的文化强势地位没有因为中国或其他发展中国家物质力量的崛起而发生了改变,这也就意味着西方强势文化对于中国弱势文化的结构性压力还将长期存在。如果说西方生活方式的输入和流行还只是表面性的文化压力,那么来自西方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带来的压力可谓根深蒂固。即便从理论上说中国传统文化经过现代性转化,可以增强当今中国文化软实力并制衡西方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独大,但西方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本身已经是经过现代性淬炼与筛选的,而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即使成功,也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所有这些方面都指向一个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即来自西方强势文化的结构性压力,在相当长时期里将难以根本扭转,提高中国文化软实力因而将是一个需要突破结构性压力的艰难而长期的过程。这一现实与我们对强大文化软实力需求的紧迫性之间必将构成一种紧张关系。
那么,中国文化的软实力不足与困境的症结在哪里呢?这有两个基本的分析维度,一是近代以来的国际体系变迁改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进而改变了中国文化的影响力,二是长期以来中国国内对于自身文化的解构与去魅化,直至当下的过度商业化。这两个维度既源于历史,又连接当下,国际的因素与国内的因素相互交错而将本来独特而强势的中国文化逼迫到了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境地,使其在国内的合理性与正当性长期遭受质疑,对外吸引力与影响力亦大大下降。
中国近代国际地位的转折,也是文化之历史命运的转折。虽然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占据了中国文化思想界的主流,但不断的挨打促使知识分子对中国自身文化的怀疑日益增加。在反思晚清王朝体制、维新改良运动与民国革命的失败或不足之后,传统文化被认为是近代中国落后与挨打的罪魁祸首,于是“新文化运动”的主题在于“文学的改良”、“打倒孔家店”、培养“新青年”,呼唤“德先生”与“赛先生”,甚至“全盘西化”。新文化运动的战将钱玄同还曾抛出废除汉字的主张。就这种状况而言,中国传统文化的软实力无从谈起。其后文化激进主义的思潮虽然有所消退,国民政府也一度在重建儒家文化上有所作为,但文化激进主义的思想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有了猛烈的回声,而文化自卑主义的情结在20世纪80年代的《河殇》与柏杨先生的“酱缸文化论”中得到了绵长的呼应。当一种文化被其自己的国民所厌恶并加以抛弃时,其软实力几乎就会衰竭。幸运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文化建设迈上了新征程,持续高速的经济发展也带动了民族文化自信心的逐渐回归,中华文化复兴呈现出强劲势头。如今中国文化软实力重新有所增强,是这种经济发展成就和文化自信心回归的一种逻辑结果。然而,今天的中国文化又面临着被过度商业化的威胁,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思路下,文化从政治婢女的地位中解放出来后又沦为商业的婢女,将成为抑制文化自主性与价值观尊严的不可避免之痛。同时,文化事业的政绩化、教育的过度行政化、思想与学术研究的工程化都难免不是对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伤害。
推进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对策思考
既然文化软实力是中国国家发展战略、特别是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真正崛起的一大重要根基,那么,推进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就需要考虑三个方面的因素,一是要从国家战略的高度出发,二是要遵循文化本身的属性和传播规律,三是针对现有的问题,即文化软实力不足的症结所在。依据此三方面来制定与实行对策,才能有的放矢。以下提供几点个人的对策思考。
其一,兼顾文化软实力的国内功能与国际功能,文化软实力建设既有国内指向又有国际指向。中央现有文件中关于文化软实力的阐述,体现出文化软实力的这两种功能和双重指向得到了表达。这一点是超越了约瑟夫·奈的软实力思想的。对于中国来说,这也是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中国文化软实力在近代的衰退,虽有世界体系与国际政治变迁的外在影响,但国人对自己传统文化的批判与否定才是动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更为根本的内在力量。这么说是因为,在外来的强势文化压力下,本来可以有另一种文化态度的选择,毕竟吐故纳新的文化重建才是正途,尤其是对我们这么一个拥有独特文明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的国家来说。但近现代中国的知识界主流们却满足于将国家的不幸怪罪于文化的落后,留下了沉痛的教训。反过来说,彼时的中国文化确实也没能起到社会团结、民族凝聚与新国民精神培养的作用,才使自己的软实力急剧衰退的。依此而言,今天强调文化软实力建设突出立足国内文化服务需求、文化强国发展战略与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战略,是一种深刻的见解。一国的文化软实力如果在国内都发挥不了民族凝聚力功能、国民精神培养功能、文化需求服务功能,那又如何对别国与国际社会产生吸引力和影响力呢?但同时应该明白,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和吸引力,即文化软实力国际功能的发挥,使中国文化为国家崛起创造友好国际环境,才是现实条件下国家崛起战略与对外战略对于文化软实力的紧迫需求。
其二,既深入挖掘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又积极实施文化“走出去”战略。拥有博大精深的独特文化传统资源,是中华民族的幸运与骄傲,但是中国文化传统因其包容性也存在糟粕与大量不合时宜的内容。深入挖掘传统文化,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优秀的文化作为我们今天软实力建设的基底。当然,这是一个老问题、老观点,关键在于如何认定传统文化中什么是糟粕什么是精华。这就首先要解决一个思想问题,也就是既要反对抱残守缺的文化保守心态,也要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文化立场。只有这样,才能依据有利于中国崛起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做出取舍。今天的世界早已不是一个国家可以独守一隅的时代,文化的国际化与现代化有着全球的普遍认同标准,中国唯其不惧国际化与现代化的标准,自身的文化才能被世界性地接受和认同,而使自身的文化资源优势转化为文化软实力优势。中国文化“走出去”是文化资源转化为软实力的必要措施,仅仅依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文化吸引力和“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经营规则,在这个充满文化竞争的时代只能处于守势、陷入被动。而文化的“走出去”与“引进来”则是中国文化国际化、现代化的双轨道,缺一不可。深入挖掘出对当今世界的危机解决、全球治理、人类生存意义思索和道德伦理重建等问题有意义的优秀中国传统文化资源,让优秀的中国文化“走出去”,并积极从他国与他民族吸收人类文明的共同成果,应该是中国文化获得世界性软实力的一套“组合拳”。
其三,积极推进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建设。文化因其含义的丰富性甚至混乱性而“无所不包”,因此在推进文化软实力建设时对文化做一定的分类是必要的。虽然任何分类都是不完美的,但大体而言,文化可以分为物质性文化(如建筑、器械、丝绸、瓷器等等)、精神性文化(如文学艺术、审美情趣等)、制度性文化(如民主选举、科举取士、非正式制度化的习俗等)和价值性文化(如儒家伦理、自由、平等、博爱等等)。在现代社会,制度和价值的竞争是文化优势比较的重要领域,但制度之优劣的评判又隐含着某种价值标准。因此,价值观才是文化转化为软实力的核心要素。今天世界文化软实力的核心就是源于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这些“普世价值”,而文化价值观上的弱势地位也正是中国文化软实力不足的显见问题。中国的许多研究者曾经引用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对中国还不是超级大国的判断依据,即“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用来推进自己的权力,进而削弱我们西方国家的具有‘传染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试想,没有以某种价值观和思想为支撑的学说又如何谈得上具有“传染性”呢?其实,法国前外交部长库什内也说过类似的话:“中国在能够输出它的价值观之前,还不是一个世界大国。”可见,文化价值观在国家软实力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必须抓住价值观建设这一核心要素,在多元价值并存于当今时代的前提下,扎实构建以中国文化传统中优秀价值观为基础的核心价值体系,以思想和价值观的“传染性”赢得软实力。
最后,重构超越民族国家体系局限性的外交哲学与“天下”观念。源自欧洲三十年战争结果的民族国家体系在二战后成为一个全球性体系,无疑表明了它作为一种制度的优越性。然后就如同机械的磨损一样,民族国家体系的效用也因“磨损”而减弱,一方面今天层出不穷的全球性问题,在固守主权原则的民族国家体系之下难以解决,另一方面,今天许多国家间的争端之所以陷入僵局,恰是民族国家体系造成,它无法消除自身的内在矛盾。民族国家体系以民族国家为基本单元,而民族国家又是以“理性自私”为哲学基础的,因此现实主义的权力和利益逻辑盛行于当今世界。但个体的理性带来的是集体的非理性,损害的是整个人类的利益,而竞争国家间的合作往往难以达成。这是当今世界的一种思想困局。因此,重构起超越理性自私哲学观基础的一种新型外交哲学可以是中国对世界政治制度和文化思想做出贡献的突破口。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下”观念,本身具有超越民族国家体系的视界。超越西方和民族国家体系的中国新型外交哲学与“天下体系”观,实际上是站在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制高点上,为解决现实世界的纷争难题提供方案,思考人类未来的命运,具有天下情怀。因此,构建这样的哲学和观念,将为崛起的中国赢得巨大的文化软实力。
一百多年前,孙中山先生尝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1956年毛泽东在《纪念孙中山先生》一文中则提出,“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今天,中国寻求在国际体系中崛起并实现民族复兴,需要在思想和政策的制高点上顺应世界潮流。文化因素的凸显,则是当今全球化时代世界潮流的重要方面。立足于文化软实力建设,为中国崛起构建起坚实的文化软实力根基,既是对当今时代世界潮流的积极回应,也可以使中国对人类做出较大的贡献。
[1] Joseph S. Nye, Bound to lead: 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 New York:Basic Books, Inc., Publishers, 1990; Joseph S. Nye,“Soft Power”, Foreign Policy, Fall 1990.
[2] Joseph S. 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04.
[3] Joseph S. Nye, “The Rise of China’s Soft Power”, in Op-Ed, Wall Street Journal Asia,December 29, 2005.
[4] Joshua Kurlantzick, “China’s Challenge to US Soft Power in Asia”, The New Public,No.3, 2005.
[5] Mukul Devichand, “How the West Shaped China’s Hidden Battle of Ideas”, BBC News, 9 July 2012, http://www.bbc.co.uk/nes/magazine-18741088
[6] 笔者曾在这方面做过一定的探讨。参见张志洲.在崛起背景下构建中国自己的外交哲学[J].国际论坛,2007(1).张志洲.创建中国外交哲学刍议[J].国际观察,2007(1).
[7]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赵汀阳研究员对此已经有较为系统的论述。参见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