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者手记(外三篇)
201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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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年初的时候,一个认识了七八年的网友,突然在QQ上问我,有没有好文章推荐。我问,哪方面?她说,华丽点的。我想了想说,你可以看看某人的一首诗《大哥,你玩摇滚他有啥用》。她看了后告诉说,很冷。我需要的是温暖。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和她那个苦恋六年的男友结婚——整半年。
当燕答应和我恋爱的时候,我开心得像在干枯的沙漠住了一年,突然得到一场大雨。燕是我梦想中的女孩,丰韵甜美,率直而又不呆板,最重要的是她竟不会撒谎,犯错时绝不固执己见,这正是现代女孩早已绝迹的美德,而燕有。
对于我这样一个经历复杂的男人来说,我无法想象一种更好的结局。多年来的寂寞和失意全都得到了补偿。于是我相信那些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都说着另一种我所不懂的语言,都带着天然的缺陷与宿命的印记而注定无法为我而停步。
认识燕以前,我曾经谈过几次恋爱,她们跟我都有过那种关系。这让受传统教育长大的燕很不理解,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恋爱史里,竟跟每个女朋友都有过性接触。所以在我最初的表白中,燕总是半信半疑的样子。
还有一点就是,燕觉得我的记忆有问题,满足不了她对某些往事的好奇心。第一次时,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女孩的?我不经意地说,水到渠成。我根本都没用心。燕又问,那第二个呢?我说,想不起来了。我愈是想不起来,燕就愈想知道。她经常和我玩法官和小偷的游戏。这让我觉得很疲惫。
始料不及,和她恋爱之后,我开始夜夜做梦。我有个朋友灰灰是学哲学的,他告诉我说:梦的出现,代表着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生命的期望。连梦都没有的人,就真的没戏了。这来自于佛洛伊德关于梦的那本解析,不过也不见得,因为辩证法教育我们,说事得两头来回说,这样真理才永远掌握在我们手里。灰灰总是痞痞地对待我所遇到的苦恼。我因此买醉。
有一次,吐的一塌糊涂,并踢坏了灰灰家的门。第二天醒来我主动告诉他,我最近特颓废,他终于怒不可遏,批评我说:喝醉是酒量不行,别拿喝醉当颓废,颓废是要有特质、文化做底子,在这种情况下养成敏感乃至精神不振,或极致到欲语无言,在周围人看来赏心悦目,自己却又忍不住潸然泪下。知道吗?你那叫吃到了葡萄还说葡萄酸,燕子哪一点配不上你,多少老板开着宝马去学校,约过她你知道吗?你丫的好好对她吧。那一天她甩了你,你去死,不要让我们知道。我讪讪地走开了,我怕他让我赔他们家的门,所以我不再解释,爱上一个人并又得到这个人,是多么苦恼的事情。
事实上,我一向把所有遇到的女孩都当兄弟对待的,所以跟她们做朋友都是特别的开心。那几天燕出差,我鬼使神差,打了一个电话。她叫什么来着,阿兰吧,反正是个女人,她曾经咨询过我,如何嫁给一个百万富翁这样神经的问题。我告诉她,这个机率要比中五百万的机率大,但是仍然很难,原因简单,百万富翁们的智商至少不比你我低,他不会选拔你这样貌美的胸大无脑的女人,因为你的美貌会因为岁月的洗礼而褪色;他最多对你身体感兴趣不过三五年,你知道婚姻中有个七年之痒吗?阿兰狠狠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说,你想嫁给百万富翁来改变你的人生,还不如自己去努力做百分富翁。这样,随着时间的变迁,你只会越来越升值而不会贬值。我的那次咨询没有收费,因为那个在我的情色史占了很小一段的故事,是在我的床上结的尾。
后来,她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凭借着她的美貌成交了无数客数,成为她们单位的销售冠军。最后顺利成为那个公司的第二股东——她的老板向她求婚,她同意了,但坚持自己持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
她的高跟鞋还没脱,就被我扑倒在床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当时电视机里正播《人与自然》,静夜里满屋子响着赵忠详那深沉的男中音:“雌螳螂上前咬住雄螳螂的头,它在死亡时的剧痛与交媾时的痉挛联结在一起,使自己的插入更为有力,射精后,雌螳螂便把雄螳螂吃掉,以便为后代存储食物。”
第二次,前戏很短,她跟燕的区别就在这里,很快呻吟声淹没了赵老师的男中间,你们尽可以大胆想象那是一个极度消魂的傍晚。电视上的《人与自然》节目完了以后,我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开始松弛下来,色情的成分像落日的余辉,迅速变淡变暗,释放情欲后的身体,所能带给我的感受只有寒冷和无尽的空虚。
阿兰说,叶,我好喜欢你啊。我躺在她浑圆硕大的胸上,没有言语。我知道,她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喜欢我。她空洞的眼神根本让人无法相信这种感情的真实存在。我们要的就是性爱,动物般的性爱。惟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似乎把我当成她精神上的父亲、肉体上的情人了。我们之间所能保持的真实程度经不起太多推敲,这就像一个半老徐娘,无论怎么化装,都无法掩饰住她眼里的风霜,这一切并不是正在继续的游戏,毕竟我们需要的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不是真实,真实能让生活中的男女感到窒息——而我们需要的主要是呼吸。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服装让人类充满理性,在去吃饭的路上,我们严肃地讨论工作。阿兰说,你会往我们公司投广告吗? 我说,不会,我的意识要比你们的策划文案成熟十岁。我更知道钱该花在哪。
阿兰不再提这个,问,吃什么。我说,去桥头吃羊肉汤。阿兰说,你够丢份,去吃羊肉汤。我说你不知道,这家的羊肉汤是全城最好的。上次我喝了一碗后去献血,医生严肃地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怎么可以拿羊血来充数。 阿兰笑着说,医生没我好忽悠。
燕回来后,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细心的她在卫生间的起角落里发现了几根曲弯的毛发,她说,很显然,不是你我的。还有什么解释吗? 我低下了头。她坚持跟我分手,凭我怎么哀求。
阿兰知道后,请我吃顿饭算做补偿。她问我,有部港片上说,想要忘记一个人就跟他连续做五次爱。是不是真的。我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连续做过五次。但我有一个做发廊的朋友,是个帅男生,曾经给他的一个客户,睡了以后,第二天的垃圾筒里多了八个安全套。阿兰大笑。
某些人的悲喜,往往引不起别人太多的怜悯和关注。在一个比美国人权还黑的夜里,我写下一段文字,我不敢保证他们曾经真的发生过,但至少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张爱玲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最后说,第二天,振保又成了一个好人,可是我还能做回一个好人吗?
林冲的投名状
“一部《水浒》,好就好在没有出路。无论是呼啸山林,还是效忠朝廷,往哪里走,都是绝路。《水浒》末了的那首诗里,不就有这样两句——‘煞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子尚依然?’”
——黄钟
《水浒传》里说,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禁军换现在的说法也就是类似驻防武警,只不过林教头所在部队在天子脚下。换现在的说林冲就是一技术人员的待遇,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教武警们学习棒法。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能力和位子,顺利了完全可钻到统治阶段的队伍,最不济倒霉时回家种田,或者做个小卖买,但是都没有。《水浒传》里告诉我们,他上了梁山,火并王伦,又因坚持反对“招安”一事,最后忧郁病死。
以前在央视百家讲坛上,看到魏鹏山教授在新讲水浒,讲到林冲老婆被高衙内调戏,几次三番没有动怒这一段的时候,用了三个中午时间,得出一个结论:林冲不可爱。或者说林冲的性格天生懦弱。但是,从林冲草料场杀死陆谦和两个欲加害于他的看守、再到晃盖投奔梁山,而王伦不容的情况下怒杀王伦中可以看出来,林冲也是一个血性男儿,只是不同境遇下的选择不同而已。
林冲基本上是善良的,做教头的时候,对统治阶级抱有幻想、留恋,安于现状,每天游玩斗酒。但是从高衙内在岳庙里调戏他娘子始,林冲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一次他忍住了,只是:“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第二次也只是“把陆虞侯家打得粉碎”;第三次就是被陷害“误入白虎堂”。这个罪名本来不轻,还好“法院”的孙定不错,仅仅是判了个误入的罪名,就这也被发配沧州,甚至不得已主动休了老婆。看到这一段的人,无不为这一对鸳鸯夫妻鸣不平,大骂高衙内为代表的恶势力,但是在黑暗的封建社会里,体制内人用“诬谄”的手段整人,是最容易得逞的,代价也是最低的。
林冲去沧州的路上,有幸识得小旋风柴进,在那小住过几日,这位有点春秋时候的贵公子遗风,更有“孟尝君养客三千”的气度。后来陆谦等人火烧草料场,非要致林冲于死地,彻底地激起了林冲的反抗情绪,杀了陆谦等人后,走投无路,在大雪纷飞的夜里揣上柴进给的推荐信,上了梁山。
照理说林冲这样的人,应该会得到梁山好汉们的欢迎,谁承想,王伦说,你要来入伙,得先杀个把人,做“投名状”。意思是,一来证明你的胆量;二来,你跟我们一样了,想出卖我们时自己也不干净。总之就是让其投靠的这个组织对其放心的意思。其时,王伦心里是害怕林冲武艺高,会强占他的山寨,就是说他怕自个的老大做不稳。
不过林冲能忍的性格又凸现了出来,他乞求王伦收留并请求放宽时日。因为众人都劝说,又有柴进推荐,王伦心里一万个不同意,也只能拿投名状来说事。当然,最后林冲杀了王伦来做投名状,恐怕是人们都没预料到的。
有临江仙词一篇感叹林冲当时的境遇:闷似蛟龙离海岛,愁如猛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泪涟涟。江淹初去笔,霸王恨无船。高祖荥阳遭困厄,昭关伍相受忧煎,曹公赤壁火连天。李陵台上望,苏武陷居延。
晃盖吴用等人来投梁山的时候,王伦也同样拒绝,只不过这一次奉了银两,说点庙小难奉真佛,浅水不足潜真龙之类的话。林冲听到这里,突然震怒,一扫过去委曲求全的作风。只见:林冲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座在交椅上大喝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给于盘缠,与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你又发付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之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林冲一刀捅在王伦的心窝,割了头,提在手里,看到这一段,特别想吐。当时,吴用在血泊里拉过头把交椅说:“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官为山寨之主。”但是林冲坚辞,并把晁盖扶了上去。这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记得,权延赤的《红墙内外》中有说,毛主席晚年不敢看战争片,一看就会忍不住泪涕。
林冲后来坚持不愿意被招安,因为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在统治阶级下生存的压抑;落草为寇久矣的宋江,却渴望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名份,以致最后林冲竟然忧郁病死。
上海偶遇
某一天晚上,在梦里,我看到上海街道上返古的建筑,外滩上的花旗银行,百老汇大厦、仙乐门舞厅、永安百货,还有霞飞路里偶然遇到的独立住户的古典建筑,窄窄的弄堂……
2003年春节前后,在看一档央视的对话节目时,看到一起因情感而引发的父女矛盾。上海女孩王某二十多岁,和一个外地在杭州做I T工作的网友认识了之后,发生了感情。父亲知道男孩的情况后,坚决反对,而女孩坚持要求同男孩结婚。女孩戴着眼镜,胖胖的身材,访谈时的表情,单纯而无辜。述说和男孩之间真挚深沉的爱,还有父亲的不理解,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父亲则解释一个上海女孩应该怎么样怎么样生活的观点。最后两人等于始终没有直面对话,都是跟主持人在述说。从访谈中得知,他们现在仍生活在一个军医大学的家属院里,但两年来都没有交往。女孩的善良和哀怨深深地吸引着我,当时心里竟然生出,要是能认识她该多好啊的荒谬相法。
2003年3月底,我从南阳出发过郑州、到杭州又到宁波,看一个做西餐的同学,在宁波玩了两天半,独自一个人到绍兴,看鲁迅故居,逛咸亨酒店,品了品女儿红,又到沈园转了转,江浙纯朴的民风和干净的城市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还记得一个书画店门口上一幅大气的对联,上写:“中国文化在江南,江南文化在绍兴。”两天后,我给在上海的大姐打电话,她当时在第二军医大学学习与美容相关的课程。她让我过去玩两天。本来是没有这个计划的,但是大姐一说,就过去了,我终究是没有到过大城市的人。
那几天上海老是下雨,高楼林立给人以逼仄感,中午在军医大学的食堂吃饭,下午大姐要上课,给了一幅上海地图,让我自己出去玩。当时天空下着小雨,出校门的时候,我看到迎面走过一个女士,似曾相识,擦肩而过的时候才突然想起,竟然央视访谈中看到的那个女孩,她穿着宽大的衣服,戴着黑边眼镜,没错就是她。我扭头回望,她的步伐缓慢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人生就是这么诧异和充满戏剧性。
4月2号上午,我坐从上海回南阳的火车,临上车前随手买了两三份报纸。在无聊的返程途中的报纸上,看到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消息。
那把火到底是谁点的
梦里,我看到堂哥手持长刀,逼向本村李姓伯伯的胸前,他惊恐而又忙解释着什么。远处的麦场上,正火光冲天。
这是一个梦,与近二十年前一件遭遇有关。那时候,我大概九岁或者十岁的样子。和村里几个同龄的伙伴在离村子较近的、刚刚犁过的地里玩闹戏耍,我们在路边的沟里拣了很多枯叶和树枝,用土把柴火围起来点燃,几个人在周围跳来跳去。天刚刚黑了以后,几百米远的麦场上突然传来火光,还听到村子里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我们几个跑过去的时候,一个麦秸垛正在猛烈地燃烧,幸好周围的柴火垛都是独立地堆在一起,不然全部引燃,后果很严重,八十年代末期农民们做饭还都是用麦秸和秋作物的秸杆。村子里的人,开始围着议论。
现场的乡亲们最后形成两个结论,一,几个孩子在地里玩火,顺着沟燃到了麦场里;二、有人看到从南边的路上曾经过来一个人。这两个结论其时都出自一个李姓伯伯之口。
我们几个小朋友,回到家里,各自挨一顿暴打。我在梦里看到李姓伯伯慢悠悠地走到麦垛前,看着远处几个玩火的小朋友,掏出口袋里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