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
2013-11-16庞京华
■ 庞京华
工友
■ 庞京华
来到西气东输,转眼三年了,发生在身边同事身上的故事让我从中不断受益。他们都是普通的凡人,工作不如意会发牢骚跺脚骂娘;工作烦闷了讲一段很荤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野外巡线,内急就一泡尿直直的淋在荒野里……这样的东西可以写吗?一而再再而三放弃。但想起身边的那些人和事,不由得又拿起笔……
老大
老大坐着,盘腿在方凳上玩电脑游戏。
我站着,左右晃荡。
老大在玩一种五子连珠的游戏,几颗相同颜色的圆珠拨拉来滚过去排了一排自然退去。游戏是他回到宿舍后的“毒品”,一天下来除了吃饭时间屁股很少离开凳子。宿舍与宿舍相临,从这屋到那屋,串门早已习以为常。他一面谈笑,眼睛还是勾勾地盯着闪烁的荧屏。
我不懂为何他只是专情于此款游戏,一直没有见他更换过。奇怪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兴趣还是浓厚。我嘲笑他:“智商简单。”他就笑了说:“自己玩的是道,这条不通可以寻找其它。”
老大原名叫齐明利,年知天命、长脸、嘴角上翘,一笑一勾弯月,腹部微凸有中年人发福的共性。他是由华北油田第一批到西气东输金坛储气库西站的元老之一,又因年龄在这里最大,就有了这个称号。
老大性格秉直率真,肚子藏不住半句话,要是建议发言大家推拥的先是他,往往又是没等大家说话他早就毛遂自荐了。
这样的人当然有个急脾气。一次,单位生活用水控制系统发生故障,电气工程师先是使用万用表左量右测想搞清具体的坏点。半天过去没有结果,就要回去找资料拿电路图。在一旁的老大早等得烦躁,一听去找电路图就急了,说:“你要不行就让开,我来。”老大拿过螺丝刀在一个接触器上这卸两根线那补两根线……本来一个现场故障维修分析讨论会反倒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不到五分钟,把电源送上电机就嗡嗡转动了。我说:“图纸早烂在肚子里啦。”他呵呵笑了,说:“图纸我真的看不懂,你知道我电工是半路出家,电路图纸对我来说无疑天书,只是见过很多维修的实例,修修补补经验倒是积累了一些。”
不过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那天,采气流程切换,到了现场,他把手搭在一个不该先开的阀门上刚要旋转就被领导喝住了。
“老齐,你到西站五年多了。一个老员工怎么可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怎么执行的操作流程……”领导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可以在地上砸出个坑。在现场批评完了还没有结束,接着又组织了会议引以为鉴和自我批评。老大念了检讨,态度诚恳,失去了往日玩笑的个性。
“错了就是错了!幸运的是发现及时没有造成误操作。”再提往事老大无奈地说:“那天早上起来头就一直昏昏沉沉,想休息担心站上忙不过来就上去了。”
老大并非惧怕领导而唯唯诺诺,因为一些设备维护步骤及改进方法也会和领导争得面红耳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大喜欢上了种菜。三国时候刘备种菜为了韬光养晦,老大种菜道理很简单,一为锻炼身体,二是可以和大家分享他的无公害绿色蔬菜。记得当时西气东输沿线还没有风行菜园子工程,老大就利用闲暇时光在站外开辟了一块地。杂草乱石纵横的地被他今天这挖挖明天那补补,不知不觉一畦方方正正的菜地就呈现在了眼前。又过了些时候,黄瓜、西红柿、菠菜、韭菜、萝卜……各式的菜苗青黝黝地破土而出了。待到瓜菜成熟分人共享,同时邀其加入,明年扩大菜地规模。听到应允的声音他的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地里的菜已经摘得七七八八,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片绿,好大一片。
蔫哥
刚到西站时怎么也无法将工作中生龙活虎的徐文庆与他的绰号蔫哥联系起来。待工作结束,恢复一副慵懒的神态,蔫哥真就实至名归了。我还是迷惑,便问:“为什么大家都叫他蔫哥?和工作里的他不相匹配。”朋友说:“老虎平时都一副慵懒的神态,直到捕食时才会活力四射的,我们把他当老虎哩。”蔫哥已近天命,圆圆的脸,一笑两只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无情岁月催人老,花白的头发已暗里偷生,超负荷的劳作让腰椎盘突出和肩周炎早早地光顾了他,使他行走的步履蹒跚,背驼,肩一高一低……就是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人,却为站内高压排污采用单管独排、空压机隔膜泵由湿气改干气控制、压缩机外加循环泵降温、缓冲罐入口引压管改造等站场合理化改造立下了汗马功劳。
谈起蔫哥的一段故事大家还记忆犹新。2006年12月31日,镇江至西站三十五公里的管线要进行氮气置换,在两站之间有个中间阀室的监测点,室外温度在零度以下,又处于荒野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虽有阀室,但氮气置换为了安全起见,不能长久在室内逗留,并且检测工作又要求一个心细和经验老到的人在场。领导正为选人为难时,徐文庆主动请缨说:“交给我吧,正好可以在野外欣赏一下风景。”说是欣赏风景,可车是雇来的私家车,车主舍不得油呀!没有空调的车内,坐一会身子就跟筛子一样抖。置换检测每半小时就要置换一次,根本无法睡觉,他和另一个同事干脆在附近找些木柴燃起了篝火坐在旁边。饿了就拿出带来的方便面,没有开水咯吱咯吱干嚼,直到晚上才有人把盒饭送来,吃到嘴里饭已冰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同伴感到身体有些透支,就说:“要不先休息下,咱们替换。”徐文庆说:“我年纪比你大,觉本来就少,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就这样一过就是两天一夜。等氮气置换完毕,蔫哥两个眼袋吊得像两个小灯笼,眼睛布满了血丝,往日圆圆的脸也腊黄干瘪了下来,没时间修饰的胡子杂乱蓬生,一坐上车就倒在车里,呼噜声便响起来了。
2010年7月暑热天气,西站用水量极不稳定。查,蔫哥先由站内查起,站内无异常,查线。站里的水是由登冠过来的,沿途覆盖着田地、坑洼池塘、杂草,天又炎热,一出门一身汗就涔涔地下来了。一听徒步巡线谁的心里不打鼓?发现问题就要及时解决!蔫哥好说歹说请来一个熟悉线路的水厂员工一起踏上了巡线之路。先是在站外不远处,发现一处漏点,水厂员工就要求返回了。蔫哥说,既然来了就辛苦走一趟吧,走完了心里就踏实了。结果就在路的中间又发现一处漏点。这一段不足4公里的路从上午十点愣是走到了晚上七点多。巡检结束,坐下来才发觉衣服上结了一层白白的汗碱,脱下鞋子从里面就倒出一股浑水。解决了这两处隐患,站内用水量一下从原来每月最高的两千余方恢复到每月一百方左右。
提到过年,大家都会联想到团圆放松欢愉。2011年2月3日春节,这天西站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下午1点05分,岗字井组三口井注气时发现冻堵,有午休习惯的蔫哥马上从床上爬起,和站长一起直奔现场。井场离站远,解决管线冻堵的最好方法是用热水浇并配合管线放空注醇。然而充足的热水源是个难题,搜集了站内全部的三个热水壶,又在井外现烧热水,但小小的水壶对于壁厚而粗的冻堵管线,无疑杯水车薪。站长向附近村民求助,用灶烧水,蔫哥一趟趟从农户的家里端了过来。阀门太紧,完成一次开关有的阀要旋转七十多圈,一口井至少有两个阀门需要反复开关控制放空。蔫哥从农户家到井上,端水的脚步像时钟一样不停地运转,手累了停下甩几下接着来,脚累了踢几下再走,腰疼了就用手用力捶几下……阀门一圈圈地旋转,蔫哥的手起了泡,破了,又起一个水泡……夜色渐起,气温更低,可他额头上的汗却一滴滴往下淌,直到晚上9点25分井组全部解冻,他又一次蔫在了回去的途中。
在他的带领下,维修班曾获得2008年西气东输管道公司青年安全示范岗,2011年西气东输管道公司青年安全示范岗,2011年蔫哥也被西气东输管道公司评为技术能手。
近日,站内正在热火朝天地搞辅助设备的美容喷漆防腐,擦、磨、吹、扫、涂,窄小的空间里空气混沌。见到蔫哥正全神贯注地在管线上一点点的喷漆,那略显臃肿的身体时蹲时仰,歇息空闲,我见他用椅背紧紧地抵着疼痛的腰部,我知道这样他可以减少一点病痛的苦楚。我说:“你在维修队年龄最大,身体又不是太好,何必什么事都冲锋在前,这样的工作就让年轻人做嘛。”蔫哥呵呵一笑说:“谁叫我是大哥呀。”
大眼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人倚床头,手持书卷,低声吟哦,不用问,必是大眼。张志强号大眼。大眼的称号自然得益双目:筷子身形,脸若刀削,淡淡的一字胡须,两只圆圆的眼睛鼓鼓凸出格外惊艳。
眼大有神,可观六路。大眼究竟能够看出几路无人知晓。他的班组每次汇报工作都是事情最少的。听过一个扁鹊谈医的故事,说医术高超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长兄,患者疾在发作前,还未感到病痛他就治愈了。站内机械设备长年运作焉有无疾的道理,大眼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也就功不可没。诸如某次巡检,一个压力表连接处雨后冒起的一个小泡,引起他的注意,连忙找来工具重新紧固阻止了泄漏。
大眼当过兵,部队生涯让他的生活里多了规律。每日晨起,先是打扫,从床到地,桌子、窗户一尘不染,几双摆在一角的鞋子也在一条直线上。或是经常和燃气相处大眼对气味特别敏感。老虎一泡尿的气味占领了一片地盘,大眼床上的气息也不容人破坏。“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床上气息一旦破坏很难入睡的。”有一次,一位同事见他的床铺空着,就倒头睡了下去。大眼回来不吭声,只是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瞪着,同事被瞧得头皮发麻。正巧大眼的手机响了,他拿过看也没有看就把手机扯成了两半。同事急忙低头去了。大家知道他的洁癖,也就都离他的床铺远远的。
进了大眼的屋,抬眼望去北墙上挂了一簇芦花,长花垂下,若蓬发掩面女子,有种神秘的美。过道的壁柜上一只干的七彩蝴蝶被细针订着,两翼张开。我说,他是在招花引蝶哩。大眼到西气东输时还是单身,后来介绍人日众。看了这个瞧了那个,自己满意的别人不满意,别人满意的自己看着又别扭。好不容易大海捞针般有了个情投意合的,恰在情意绵绵时,女友的母亲反对了,女友遵从母命分了手。一段刻骨铭心的单思后女友又觅死觅活要和好,大眼扬长而去。只留了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驭马人是在一个金色的秋天里出现的。女人长腿蜂腰垂发,瓜子型的脸蛋,说不尽的柔美。大眼的爱情终在秋天里瓜熟蒂落。女人在北方,在南方工作的大眼央我用毛笔写几个字:常思他人即菩提。我写了,他竟端端正正贴在墙的中央,他思的人我是知道的。
大眼好读书,每次休假总要背回几本重重的书。书放床角,伸手可得。每读到兴起时拍膝呵呵大笑,到了动人情节不禁又泪眼模糊。他的书旁放几枚橘子、苹果类的鲜果,果并不食用,待到果实开始腐败便替换。我说他是浪费水果,他说:“聊斋里的一个瞎和尚连文章恶善都可凭借燃的纸味来辨别,何况果香的味道我已经在吃了。”
肖哥
自刘庄储气库投产后,金坛储气库运行人员便进行了调整。肖哥从我们三班抽出,很少再见面。
一日,在宿舍休息。突然有人敲门,开了门,肖哥兔子一样蹦了出来。我惊讶得合不上嘴,肖哥却哈哈大笑起来。人依旧清瘦若竹:短发、长脸、肤色微黑、腰有杨柳的轻盈……
有些人天生就会让你感到出乎意料,肖哥无疑也算其中之一。记得肖哥刚从岗前培训下到运行三班,班长先是领其熟悉流程。抑或是想让肖哥了解西站的博大精深,让其戒骄戒躁,先去的是站核心设备压缩机房。虽然在分到运行班前有过粗略的学习,毕竟属纸上谈兵与实际操作还相差甚远。不想,压缩机有多少个探点,位置,油,水路的走向,设备的检查,起停操作,故障查询……肖哥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哪里是初出茅庐,倒如资深在授业。然后静立一旁双手交错轻垂而下,笑着说:“不足之处还望诸位指正。”我们面面相觑。那天,天气清爽,我们的额头却有汗珠。
进入工作中,井上诸如调压、排污、解堵、置换等系列操作也都融会贯通。就连每日巡检回来,一些曾经忙得我们焦头烂额的各种网上报表,肖哥也接手了过来,十指翻飞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一做好,气定神闲无一差错。
身单力薄的肖哥不懂妄自菲薄,说邓小平矮小哩,却是站在人群里的巨人。说话的姿态让人想到一个落魄民间的王,虽然失去身份,一种经历风浪形成的气质仍然是无人可敌的。或是怜惜肖哥的瘦弱,班组有了体力活总想让其留下待命,偏偏第一个拿了安全帽出去的就是肖哥。
那一天,站压缩机清洁保养。在管线纵横狭窄的空间里,肖哥挪来移去团在一角,手握沾了洗衣粉的棉纱慢慢左右伸缩。待其出来,衣上油污点点,能够看到腿和手被管线磕碰的青瘀。大家看了不忍,愧疚自己一个魁梧的身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说:“不要再钻了,改用拖布也可清洁的。”肖哥一口否定,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还是人手灵活的好。”说罢遂又换了一块棉纱隐入管线深处。
虎卧深山,罡风不惊。一次,西站在港华燃气公司盛邀下参与了消防灭火比赛,肖哥是西站派出的选手之一。对手身强力壮虎视眈眈,拥有天时地利人和,赛事仿佛是猫与雀的争斗。肖哥站在其中如只细足孤鹤,但镇定自若面含微笑,宛如桃花。有时微笑比凶狠更让对手心惊胆颤。第一个项目是消防水龙带抛接,随“嘟”的一声哨响,肖哥如离弦之箭先跃了出去:取管、抛出、接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一片欢呼声里,另一个项目五十米灭火更无悬念,又摘桂冠。
不料此赛之后,青草年年绿,人却各他乡,肖哥调去了刘庄储气库。
绣花乱点如晴雪,敢将十指夸针巧。肖哥虽然十指修长,可是要说肖哥会绣花,简直比将大象穿过针孔更令人难以置信。我看到床上的针和花花绿绿的绣线,仍半信半疑。我说:“以你直率的性格,该是拿刀的。”肖哥鼓着腮睁大眼睛说:“今天开始我就绣给你看。”我呵呵笑了,说:“好呀,待你绣好一定要送我一副。”肖哥真就一口答应下来。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肖哥说:“你还年轻有时间可以等的。”我说:“美好的东西都是在期待里产生。”后来才直呼上当,肖哥绣绣停停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肖哥完成的刺绣。肖哥这次来访,我提了此事。肖哥呵呵笑了,说:“就快绣好了,你见我说话何时食言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班又来了新的同事。闲聊里谈及肖哥,他仔细听了,然后问我肖哥是谁。我说:“她乃芊芊一女子也,名作肖哲华。”他讶声又问:“大家为什么叫她做肖哥?”我没有说话。夜空炎热,一只提灯的萤火虫,在空旷的黑夜里点燃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