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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难归之痛”——高海涛与他的散文

2013-11-16段崇轩

海燕 2013年7期
关键词:海涛乡土散文

□段崇轩

阅读高海涛的散文近作,不由想起与他相处的那些美好时光。

2005年初春,我有幸参加了鲁迅文学院中青年文学评论家班的学习。学员中有大学教授、评论家、刊物主编等,可谓人才济济、各领风骚。海涛小我几岁,同是50年代人,他是辽宁的,我是山西的,但因年龄相仿,又都在作协系统工作,彼此间的交流就比别人多些。

我与海涛有缘。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给辽宁作协主办的《当代作家评论》投稿时,他就是责任编辑,我后来成为他们的重点作者,提携之恩深藏在心。他写文学评论也较早,开阔的中外文学视野,新锐的思想观念,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鲁院相遇,真有故友重逢之感。随着交往的增加,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认识。我知道了他毕业于东北师大,本科是英语专业,研究生却是中国现代文学,又曾到美国访学进修。他还当过兵,做过中小学和大学教师,后来到辽宁作协工作。不说别的,就这一份丰富的经历,还有广搏的知识,就让我和大家心生敬意和羡慕。有时我们一起商量班里的工作,他总是静静地倾听,然后坦率地说出他的观点和建议。我觉得他是一个虑事周全、敢于担当的人。

东北人见过很多,基本上给人留下的是高大豪爽、侠骨柔肠的关东汉子形象。但海涛给我的印象是真诚、儒雅、稳健,颇有学者之风。他也有慷慨激昂、才情横溢的时候,譬如在研讨会发言中、在酒桌上的交谈中,显示了一个评论家的激情和个性。他自称“我们都是外省评论家”。我俩都是北方人,地理相隔几千里,但心灵上有更多的相通之处。可惜两个月的时间太短,来往也不是很多,阻碍了我们进一步走向对方。

告别北京八里庄那个偏远、小巧、安静的鲁院,已经八年了。我们大家的工作、写作、人生都有很多变化。我知道海涛还在辽宁作协工作,他的评论也能见到,虽不算多,却颇有建树和独到之处。如《文学在这里沉思》《批评:作为文化生活的范例》《精神家园的历史》《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批评家》《重评浪漫主义》《后现代批评的美国学派》《价值重估:一个在野的传统》《耶鲁大学的才子们》等,涉及了文学评论中的诸多重要问题,又与当下的文学紧密结合,既有“学院派”的严谨、又有“协会派”的鲜活。其实我追求的也是这样的路子。

我期待着海涛能写出更多、更系统的评论文章。但想不到他近年来却改弦易辙,一头扎入了散文创作中,且已有了一批收获。这些散文究竟怎样?心里不免嘀咕。然而,当我细读了这一批十几篇散文作品后,真让我有点吃惊、有点感动、甚至有点震撼了!我对散文素无研究,读作品也不多,但像这样让我心动、深思的散文作品,还是第一次遇到。海涛以他的赤子之心、文人情怀,初步展现了一个古朴、神奇、丰饶的辽西乡土世界。海涛以他广博的学识和艺术上的精心,拓展和创新了散文的精神品格、表现方法乃至艺术语言。因此,他的散文作品虽然不多、写作时间也不长,但却屡被《新华文摘》和散文年选等转载,有数篇获得省内外文学奖。我觉得,经由这些作品,我才真正走近了高海涛个人和他的精神世界。当然,作为一个散文评论的门外汉,我觉得他的散文也有缺憾,譬如他追求散文文本的丰富开阔,不免使思想内容显得庞杂,整体结构显得缭乱,在构思上不够严谨、和谐,有时会影响读者的阅读和把握。

高海涛的散文思想高远、内涵丰盈,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读。而我感受最深的是,他着力表现的“故乡的‘难归之痛’”主题。中国的乡村世界正在萎缩乃至消亡,而城市丛林正在兴起以至膨胀。但现代人特别是精英知识分子,却在遥望、回忆、想象、重构着一个乡村世界乃至乡村文明。在贾平凹、莫言、张炜的作品中,我们不难读出这样的精神走向。高海涛笔下的辽西边地,其实只是童年记忆、历史传说中的乡村世界。它曾是现实存在,自然也有作者的想象。但在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作者也难以真正回归了。它只是构成了作者以及我们大家的一个精神家园。有没有这样的精神家园是截然不同的,有了它,我们就能在一定限度内,抵御现代社会的诱惑和异化,使现代社会的建造多一点自然、和谐、人性的东西。高海涛在作品中郑重地写道:“乡愁这个词的英文是home sickness,法文是mal du pay,希腊文是nostalgia,据说希腊文的原意是‘难归之痛’,可以追溯到荷马史诗《奥德赛》,说英雄尤利西斯怎样在外飘泊,历尽艰辛,二十年后才回到故乡。”我们能回去吗?海涛。

东北三省,我去过长春、哈尔滨,唯独没到过沈阳。在我的想象中,无端觉得辽宁是一块格外厚重、富有神性的土地。在高海涛笔下,故乡辽西被写得细腻、优美、多情、浪漫。《故园白羽》中写道:“我出生的地方叫黑城子,我把它称为羽书城。因为它的地形柔曲丰沃,像极了一片羽毛。从北票县城向北约百华里,你就会看到那片慈光凝碧的祥羽了。”用一片白色羽毛形容自己的故乡,使那片土地一下子有了灵性和诗意。他在同一篇作品里,历数了北票县的历史地理、民间传说、著名人物,特别是古生物化石——中华龙鸟。作者对故乡的自豪溢于言表。他进一步写道:“朝阳——北票——黑城子,这是我生命的三个原点。它们从南到北,一字排开,并且距离差不多均等,都是近百华里。所以有时想,我的故园很像一套阔气的北方三进大院……”在作者的心目中,故乡不仅仅是黑城子那一小块地方,而是整个布满丘陵的辽西。从高空俯视,从乡到县到市,俨然成了一座农业文明时代的三进大院。这是一种多么宽广的胸襟!而在《故乡海岸桃花》中,海涛的故乡视野完全溢出了具体地域。他说:“年轻的修河哥,那些年他每年都要去两个地方,一是北边的科尔沁,一是南边的绥中。绥中有大海,科尔沁有草原,它们不仅让风华正茂的修河哥心驰神往,也让童年的我多少次耿耿难眠。”绥中属于辽宁葫芦岛市,而科尔沁已是内蒙之地了。但它们与黑城子紧密相连,有大海、有草原,同样是高海涛心中的故园。这就是说,海涛的故乡,是一片开放的地域,饱含着自然风物、历史传统、文化积淀的一方天地。它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精神的。包括他回忆中学生活的《苏联歌曲》,似乎整个七十年代,那一段特殊的日月也在他笔下获得了精神故乡的意义。还有写军旅生活的《在军营那边》,一个年轻人带着乡愁参军入伍,又带着乡愁回到故乡的精神历程同样是非常感人的。海涛的散文中有些是游记性的,如《贝加尔湖与烟斗》《西方美人之思》;也有些是随笔性的,如《寻找男孩克拉克》《康德在我心中的样子》,也同样弥漫着浓浓的乡愁与乡情。往往是人在旅途、心怀故乡,人到中年,童心更盛,遂使他的散文在整体上具有了独特的思想文化意味。因此,海涛把自己的散文称为“乡土文化散文”或“文化乡土散文”。

在高海涛笔下,故乡的风景有时是写实的,有时是写意的,都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父亲的菜园,母亲的花园》中的那一片小菜地是写实的,“ 父亲种过多少菜,我们全家人谁也记不清,只记得一年四季,那个农家小院,上接北斗,下连地脉,总是瓜菜丰盈。白菜、黄瓜、大葱、土豆不必说,比较稀罕的还有香菜、荠菜、樱桃萝卜、小茴香、矮菜豆、佛手瓜、秋腊菜。我最爱吃的是腊菜,不仅腌成的咸菜口感极好,晒好的腊菜缨用来打卤,佐荞面条吃,更是令人难忘的美味。”《青铜雨》里的故乡雨是写意的:“‘青铜雨’——我想,这是多么壮丽、多么恢宏的雨啊,它是雨的雕像吗?如果是,那么,可能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地方比我的家乡更适合建这个雕像了。”在写实的菜园描写中,我们感受到了陆游、杨万里等的淡雅诗风,在写意的故乡雨的想象中,我们领略了史蒂文斯的凛厉笔调。海涛穿行在现实与历史、记忆与想象、古典诗文与西方文学的时空“隧道”中,精心营构着他的辽西故乡世界。

在散文作家的乡土题材创作中,乡土人物的描写是一个重要课题,从现代文学到当代文学,塑造了一批闪闪发光的人物形象。高海涛追求的是一种文化散文的高度和境界,因此在人物描写上颇有自己的特点。譬如他很注重人物的现实和文化背景,轻形似而重神似;譬如更钟情作者自己的抒写、议论,在文本的叙述中凸显人物。我以为,海涛虽然重视人物描写,但还不够自觉。从整体上看,他是写事多而写人少,有些人物是碎片式的,缺乏完整感、立体感。在乡土人物塑造上,他还有广阔的空间可以拓展。海涛写人物其实有较深的功力。《四姐在天边》是一篇写人物、写亲情、写底层不幸女性的力作。在“八个兄弟姊妹中”,四姐是吃苦最多、命运最惨的一个。她从小就挑起家庭的生活重担,在做家务、帮助人、讲故事、读闲书中寻找着生活的乐趣。但她因病致残、经历两次婚姻,最后竟沦落到离家出走、流落街头的境地,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海涛沉痛地书写了四姐的悲苦命运,深深地忏悔了自己对亲人的淡漠和麻木。在乡村,像四姐这样的人物并不少见,她代表了那种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卑微女性形象。《故乡海岸桃花》中的堂兄修河哥,则是一个民间文化人物形象。修河在60年代的修河劳动中弄残了双眼,丧失劳动后自谋生路学会了打卦唱曲。他行走在辽西地区、绥中海边、内蒙草原,演唱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地方风物、现实变迁……作者把他比喻为现代辽西的荷马,想象他的盲杖,将会化为海边桃林中的一棵桃树。这是一个独特的乡土人物形象,他继承着古老的民间行吟文化,代表着底层民众的一种生存方式和人生信念。此外,海涛散文中当过村长的父亲、沉醉在菜园中的母亲,还有怀揣信仰、头顶乡愁在美国做牧师的好友Y等,都是令人感动和深思的人物形象。

高海涛厚积薄发,初试身手就写出了一批令人耳目一新的优秀散文。散文发展到今天,理应出现一种更丰富、深厚、纯正、艺术的新品种。海涛的散文也许就预示了这样的潮头。同时,我依然希望他在文学理论与批评上继续耕耘,多出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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