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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视点的①地理转换②看美国华裔小说的发展

2013-11-15陈富瑞邹建军

小说评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视点华裔作家

陈富瑞,邹建军

美国华裔小说写作,最早可以追溯到伊迪丝·华顿(笔名水仙花),林英敏认为“她是最早的亚裔小说家”,她1912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春香太太》通常被认为是美国华裔小说的开山之作。张粲芳《爱的疆界》(The Frontiers of Love)(1956)是第一部由在美国出生的作家所写的小说,主要讲述作为美国人眼中的上海以及在上海所发生的故事。雷霆超1961年发表的《吃一碗茶》(Eat a Bowl of Tea)被认为是“第一部以美国华埠为背景的美国华裔小说”,但这部小说在发表之后,在学术批评界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之后,汤亭亭把美国华裔小说的创作推向了第一个高峰,并以《女勇士》(1976)一举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评论界奖”,跻身于美国文学主流。随后,赵建秀、徐忠雄、谭恩美、任碧莲、李健孙、雷祖威等一大批小说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华裔小说开始在美国文坛活跃起来,受到了广泛关注,并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从美国华裔小说的发展历程来看,作家关注人生与社会的地理视点,发生了如下的三次重要转换。

(一)关注中国,视点在中美之间转换。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版的一些作品中,故事发生的指涉地主要在中国,兼及与美国的社会生活对照,视点在中美之间进行转换。如汤亭亭的《女勇士》、《中国佬》、徐忠雄的《天堂树》以及谭恩美的成名作《喜福会》也在此列。

1976年,汤亭亭的《女勇士》得以出版。小说的中心话题是“回忆”——如副标题所言“一个生活在群鬼中的女孩的回忆”。作者一方面回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所讲述的故事,一方面回忆“我”在美国的成长经历。在每个小故事后面,作者都将母亲所讲的中国故事和“我”在美国的生活进行对照。

在谭恩美长篇小说《喜福会》中,母亲在美国教育女儿,采用的方法是讲述她自己在中国曾经的人生经历,吴素云、顾盈盈、许安梅和盈盈·圣克莱尔四位母亲,分别讲述了自己在中国发生的痛苦遭遇。为了让美国的女儿获得力量,母亲需要用自己的生活经历来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以便“我”可以吸取力量,从而解决在美国生活中遇到的诸多复杂的现实问题。

时空转换主要是在中美之间进行,故事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美国,但故事的支撑点却是中国——发生在中国的事情或中国的传统故事。中国对于当时的美国来说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具有异国情调的时空,作家以小说为载体,通过艺术架构描述的故事并非历史著作,因此难以还原中国文化的绝对真实,其实也没有必要进行还原。这些小说里所讲的关于中国的故事,也因而遭遇到了一些阅读者和批评家的误读,并且成为早期的华裔作家小说创作,总是受到一些美国华裔男性作家攻击的主要原因。这一时期的作品,依靠过去在中国生活的母亲和现在在美国生活的“我”,将过去的中国和现在的美国有机地连接起来,并产生了特定的意义:让美国生活的父辈找到了希望的寄托地,也让美国出生、成长的新一代找到了发展的根基。

(二)立足美国,描写华人的美国境遇。随着美国华裔小说创作的发展,一部分作家在小说创作中把关注重心由中国转向美国,故事描述的中心集中在美国,中国只是故事人物过去所生活的地方,东方色彩在作品中也只是一笔带过。如汤亭亭的《孙行者》、任碧莲《典型的美国佬》(1991)和《莫娜在希望之乡》(1996)以及伍慧明的《骨》(1993)等。

1979年,徐忠雄小说《家园》(Homebase)出版。小说首先描述了一种原产于中国南方却繁茂于美国加州的植物——天堂树,表面上来源于一本园艺书中的介绍,其实是作者的刻意安排。作家是借此隐喻早期的华人移民,中国南方是早期移民的故乡,而美国的加州则是中国移民的落脚地。以天堂树为喻,主人公雷蒙德追溯了华裔前辈在美国的奋斗史,以此确定自己的美国身份。更为重要的是有关中国的观念,在小说中也发生了变化:在《天堂树》中,男人总是将家与中国联系在一起,而在1995年出版的第二本小说《美国膝》中,男人总是将家与女人联系在一起,比如雷蒙德的父亲伍德罗,他总是习惯将家与妻子海伦相提并论。“家”概念的变化与作者心灵之家的归属相关,作家将“家”的地理方位从中国转移到美国,是作品发生变化的一个主要原因。

九十年代以来所发表的作品这一特征更加清晰。《典型的美国佬》、《莫娜在希望之乡》以及《骨》等塑造出了一批典型的美国形象,追寻美国梦的拉尔夫·张,在多元文化中追求自由价值理念的莫娜,在中美文化的碰撞中寻求新自我的莱拉等,讲述的都是华裔后代在美国拼搏的故事。《典型的美国佬》是一部移民小说,背景是战后20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纽约州,开篇就强调“这是一个美国故事。”主人公拉尔夫·张在美国留学、创业、遭遇失败,在此基础上开始反思自己的身份和家庭关系。《莫娜在希望之乡》关注的是“一个非常大的美国”,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是纽约郊区的斯卡希尔。《骨》描写的是一个生活在旧金山唐人街上的三个女儿及其家庭的故事。

这一时期的作品偶尔还会在中美之间跨越,如《天堂树》中“天堂树”的隐喻来自中国;《中国佬》中依然还有来自中国的唐敖、杜子春、鲁滨孙等故事;《典型美国佬》中,有了拉尔夫·张的姐姐特丽萨;《爱妾》中老姑娘林兰等从中国来到美国,等等,这些人物对故事情节的发展起着关键性作用。但总的来说,故事的发生地集中在美国,作家着力塑造的是华裔作为一个美国人的形象,中国只是作为一个遥远的家乡背景进行描述。

(三)回归中国。在世纪交替之际,一部分作家将关注点投向了作为故乡的中国,“美国”这一叙事场地逐渐淡化与弱化成为一种叙事符号,作家们试图站在一个世界人的立场上,来审视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双重的文化背景和不在场的成长环境,使得他们在观察中国社会和现实时,有了相对独立的认识与发现,以及相对独特的书写方式。

谭恩美长篇小说《拯救溺水鱼》(2005年)把故事发生地放在了中国云南的丽江,以及南亚腹地的缅甸,讲述一个白人旅游团在中国的历险记。在这部小说里,作家在对中国地理与文化进行想象之外,她还亲自到过作品中故事的发生地进行过实地考察。邝丽莎在长篇小说《雪花和秘扇的扇子》(2005)里讲述的是一个与湖南江永县女儿国的故事,为了创作这部小说,她还特地到湖南永州地区进行了实地考察。为了避免产生误读,邝丽莎在“后记”中强调:“尽管书中的人物都拥有自己独立鲜明的看法和观点,但请记住《雪花和秘密的扇子》只是一部小说作品,它并非旨在向人们阐述关于女书的一切。不过这本小说是我个人发自内心,得之于亲身经历和实地考察的结果。”

此外,有三位华裔作家的目光同时聚焦到了同一个地方——中国南京。1994年,张纯如首先抵达南京,进行了为期六周的实地采访,写成了一部《南京浩劫:被遗忘的大屠杀》的历史著作,于1997年出版,资料翔实,观点鲜明。之后,严歌苓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2005)、哈金长篇小说《南京安魂曲》(2010)相继出版。这两部小说故事发生地完全放在中国,如果还能体现出一点异域色彩的话,就是作品中的主人公:《南京安魂曲》中的明妮、《金陵十三钗》中的神父都是生活在中国的美国人。在之前的作品中,广东的小渔村、福建等沿海移民大省和上海大都市,几乎成了华裔作家笔下的中国缩影,如今对南京的关注不能不引起人们深思。是什么原因导致作家的关注同时聚焦到了南京,是巧合还是必然?作为一个与移民关系不大、与中国历史关系重大的城市,南京是一个老题材,“南京大屠杀”也是一个很难被啃动的题材,作家通过小说对这一重大历史题材的再现,必将引起重新的认识与对中国现代史的兴趣。

从作家创作视点的地理转换来看,美国华裔作家的小说创作体现出了这样一种态势:首先是从美国出发关注中国,将中美生活进行对照;之后是立足美国,描写华人在美国的生活境遇;世纪交替之际,关注点再次转向中国,体现出一种视点回归的发展趋势,不同的是,回归后作家的视野较之以前更加开阔。为什么会体现出这样一种变化,导致这种变化的深层原因又是什么?结合华裔生存背景、在美生存历程等,有以下三方面原因:

第一,华裔小说视点的地理转换,符合华裔在美国对生存之路的探寻。从社会历史背景来看,这种改变来自于华裔在美生存的需求。首先,早期华裔在美国遭遇到了多重身份困惑,被压抑、被消声,导致在美出生的华裔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寻根”变得迫不及待。讲述父母的故事,争取自己的声音;讲述中国发生的故事,以便寻找生存发展的根基;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争取华裔在美国的社会地位,更多地关注中国也就成了华裔作家的写作策略。这也是符合文学创作规律的。文学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从身边熟悉的题材出发,是作家的创作起点,成为华裔作家的切入点。中国是父母经常口述的地理故乡,将这些耳熟能详的题材写进作品,就是自然而然了。其次,在打破族裔沉默、争取发声的权利之后,在美出生的华裔迫切需要融入美国社会,树立华裔青年的美国形象。因此挖掘族裔历史、塑造新的华裔形象,也就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如汤亭亭、赵建秀、徐忠雄等作家对华裔历史的追溯与开掘、任碧莲对“典型美国佬”的塑造等,也就应运而生。再次,随着华裔文学在美国地位的确立,作家的自由身份使得创作之路变得开阔,不再局限于中国和美国,以及自我生活的狭小圈子。从美国的华裔社会投向了整个美国社会,如汤亭亭对美国越战老兵的关注,乃至关注人类的和平与发展问题;谭恩美、哈金、严歌苓、邝丽莎等将关注点投向了一个更大的中国——从原来广东等沿海中国的缩影,转向了整个中国,中国的历史、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传统。

第二,当代美国的政治与文化格局所产生的影响。美国政治与文化格局这一大环境的改变,必将对华裔文学的创作走向产生影响,创作视点的地理转换就是其表现之一。首先,美国社会的影响。六、七十年代的美国社会动荡不安,民权运动和反战运动风起云涌,“垮掉的一代”、“嬉皮士运动”正是这一时期青年社会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反映。雷蒙德·费德曼在《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中写道:“突然之间,美国人民开始怀疑他们亲眼目睹(尤其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见)的事件真相了。”对官方话语的普遍怀疑,引起了青年一代对历史和现实的反思,美国华裔青年也在此列。重新思考自己的先辈早期在美的艰难生存处境,对比历史上的记载,这种巨大的反差引起了华裔作家的强烈关注。从不同角度挖掘历史,为族裔发声、重塑华裔的正面形象成了华裔作家的首要选择,如汤亭亭的《中国佬》、赵建秀的《唐老鸭》等。随着美国社会对华裔身份的肯定,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进一步了解,描写中国社会、文化的作品也拥有了更多的读者,这也促进了华裔作家对这一题材的深度开掘。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作家关注的地理视点得以实现顺利的转换。

其次,华裔自身努力所带来的改变。经过自身的努力创作,华裔作家在文学界为自己获得了一席之地,金惠经认为,汤亭亭长篇小说《女勇士》是整个亚裔文学进入主流文学的标志。此外,华裔在美国社会各界都取得了显著业绩,改变了传统的华人形象——傅满洲、陈查理等刻板的华人形象,以及洗衣工等苦力华人形象。华裔自身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也极大地改善了华裔在美国的社会形象,提高了自身的社会地位。在谭恩美的长篇小说《喜福会》中,主人公吴精美曾经提到,“现今美国的ABC,用中国名字是十分时髦的”。早期的华裔急于摆脱自己身上的中国属性,而如今中国标签在美国竟成了一种时尚。这样的转变充分说明华裔的社会地位在美国得到了实质性的提升。在努力争取到身份之后,华裔作家才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涉足身份之外的领域,从而开拓出小说文本更宽、更广的写作时空。

再次,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日益增强,中国与中国文化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也逐渐扩大。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渐渐消除了旧中国、“文革”在国外的负面影响,刷新了中国的国际形象。随着中国外交地位的逐步确立,中美关系也得以改善,所有这些为华裔在美国的生存提供了强有力支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6月18日,美国众议院举行表决,对1882年国会通过的《关于执行有关华人条约诸规定的法律》(简称《排华法案》)正式致歉。在美国华人的积极推动下,终于促成美国参议院、众议院对当年《排华法案》正式道歉,这是华人集体努力的结果,也是中国综合国力提升的结果。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作家在探寻美国华裔生存史的同时,也希望国际社会更多地关注中国,以文学的方式还原中国的历史真实。对中国关注的再度回归,对“南京大屠杀”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重新书写,就是最好的例证。

第三,外因、内因对作家创作的影响。华裔文学创作视点的改变与作家自身也是密切相关的。首先,华裔作家自身身份地位的提高。随着汤亭亭、谭恩美、任碧莲、哈金、严歌苓、邝丽莎等杰出作家的产生与杰出作品的发表,华裔小说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逐渐得到了承认,汤亭亭小说入选《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进入了大学教材,《女勇士》中的第一句话,竟成为了美国大学生的口头禅,受小说欢迎的程度,可窥一斑。各类华裔小说作品荣登畅销书榜首,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广为阅读,华裔小说终于进入了美国的主流读书界与批评界。随着对华裔小说研究的深入,作家也被邀请到中国各地从事学术活动,思想的交流、视野的开阔,必将推动他们对中国题材的进一步关注。其次,作家思想探索的深入与责任意识的加强。“众所周知,一个作家若重复别人,固然没有出息,但重复自己也等于艺术生命的结束。”随着创作的深入与发展,华裔作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生活的世界,以更开阔的视野和更强烈的责任感关注社会,终于开拓出了新的创作思路。汤亭亭对越战老兵的关注,让她出版《第五和平书》、《越战老兵 和平老兵》等书,表达了对“和”的渴望与探索。更年轻一代的华裔作家如邝丽莎等,公开承认自己的华裔身份,与“做华裔美国人如今是一种时尚”有关,同时也想寻找自己的“中国根”,承担起挖掘被埋没、被遗忘、被歪曲的中国历史和文化的责任,如对“南京大屠杀”进行描述,对几近消亡的女书故事的重新讲述。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寻根热潮被掀起,一些作家开始了“寻根之旅”。在行走、阅读中国的过程中,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笔触及广度的中国历史,深度挖掘中国的文化,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于是关注湖南、关注南京、关注上海就成为了一种必然,这也是历史责任感的延续。

政治文化大格局的演变与华裔在美的生活息息相关,华裔自身的努力和作家的创作成就也影响到华裔的生存环境。来自内在的需求,促使作家拿起笔进行写作;小说得到主流文学界的认可,提高了华裔作家的地位,而身份的认可、地位的提升也使得他们可以有信心与精力自由开拓小说空间。随着美国华裔小说创作的繁荣,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随着作家思想探索的深入、自我责任意识的提高,使得关注地理的视点再度回归中国,于是他们以极大的精力重新书写中国历史,中国的现实与中国的文化。

小说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毛信德在论及“美国社会与美国小说”时曾经说过:“任何一个国家,凡是文学发展到成熟期,它就必将产生一个小说创作的高潮。”从整个美国文学的发展历程来看,小说也占据着重要地位。那么,当华裔小说强势进攻美国主流文学界之时,华裔文学就已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峰。同所有民族文学的发展历程一样,华裔文学也经历了早期“埃伦岛”诗歌时期,20世纪六十年代各种文体齐头并进时期,但是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的,首先还是小说。无论从作家人数、作品数量以及所产生的社会影响来看,都不能忽略华裔小说家所做出的贡献。正是因为小说的推动,才形成了美国华裔文学的繁荣局面。在华裔小说中存在的这种视点的地理转换,是与中美的政治文化格局、华裔的生存历程、华裔作家的自身因素等密切相关的,因此,小说创作中所产生的这种视点转换,应该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首先,地理因素在小说中发挥重要作用。“小说具有地理学的某些属性:小说的世界涉及到背景、场所、视野,涉及到众多的风物和展开它们的地平线。”相比其他体裁而言,小说的地理属性更加明显。一方面,地理因素使得小说呈现出一定的地域性,如现代中国小说史上的“京派”、“海派”,当代文学史上的“湖湘作家群”、“南阳作家群”、“巴蜀作家群”等。中国作为美国华裔小说一个大的地理背景,如果小说里的中国元素越深厚,在美国读者眼中的异域色彩就越浓厚。不管作家是否承认,华裔小说最初大多是因为东方情调而广受欢迎的。因此,地理因素给华裔小说带来的地域特征,绝对不容忽视。

其次,可以把握美国华裔小说的整体追求。华裔小说视点经历了三次地理转换:从在中美时空进行穿梭,到立足美国进行书写,再到书写“中国”故乡。视点的地理转换遵循着“对族裔历史的挖掘,对华裔美国形象的建构,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的再度书写”。这个历程反映了华裔作家的整体追求:一方面,华裔作家的责任意识不断提升。关注点从对美国华裔群体的关注,转换到对中国的关注,反映了作家的责任意识的加强。在可预见的未来,华裔作家的关注点还会走向更高的境地,如汤亭亭、谭恩美对世界之和平的探寻。另一方面,创作视界渐次开阔。从肩负族裔重任的呐喊式写作,逐步走向自由的创作之路,题材的自由选择、艺术手法的灵活运用,为小说创作提供了更大空间。创作的繁荣带动了作家去发现新的题材,开拓新的领域,创造出更多的优秀作品。当一个作家只是局限于自我的狭小圈子,虽然他可以向自我与他人的内心世界纵深开掘,有了深度而失却了广度,有了意识却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框架,长此以往,不仅是作家本人的损失,也将是整个文学界的迷失与损失。华裔小说作家突破自我与此地,将故事的时空扩大到他国甚至整个世界,从现实出发扩展到他国的历史与文化领域,无疑是一种意义重大的选择。

美国华裔小说中地理空间的转换是真实存在的,然而它同时也是作家依据父辈对过去的描述和想象虚构出来的。黛博拉·迈德森曾经指出,“他们所声称回归的祖籍国——‘中国’,仅仅是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帝国,并不是一个移民群体可以回归的地方。”针对美国社会给予华裔“非此非彼”的定位,华裔作家表达了“既此又彼”的愿望。可以肯定的是,关注视点在中美的聚焦转换还将继续,视域将会变得更为宽广。不要将他们看作中国作家,也没有必要只是将他们看作是少数族裔作家,而要把他们看作真正的美国作家,而真正的美国作家天生的具有世界眼光与全球视野。他们自己已有这样的认识,也正在试图在此方面进行超越,任碧莲说:“任何一个所谓‘填充式’的少数民族作家都不希望被永远限制于本少数民族的题材范围之内,我希望成为题材广泛的作家。亚裔是我的起点,正如许多评论家认定的那样,但我不希望这是终点。”汤亭亭、严歌苓正在提倡以一种“自由的写作姿态”来进行文学创作。从第一阶段的站在美国现实生活里回顾过去在中国自我家族所发生的故事,到第二阶段的站在美国讲述在美国发生的故事,再到第三阶段的站在美国看中国以至于世界各国发生的故事(尤其是重大事件),美国华裔小说地理视点的转换所构成的这种双向复线交叉的结构,标志了时代的发展与世界的变化,特别是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关系格局的转化。瞻望华裔小说的创作前景,我们有理由期待作家们有更宽广的地理背景,更开阔的艺术视野,更深度的人物刻画,从而推动华裔文学走向更加辉煌之境。

注释:

①“视点”是指作家在进行小说创作时艺术构思的投射地,是从作家自身出发并真实感受到、进而在作品中具体体现出来的内容。作家在创作小说时关注视点的变化很多,比如从关注外在世界到关注内心世界,从关注族裔群体到关注个体创作,本文主要是指作家在小说写作中对地理背景的关注。

②所谓“地理转换”是指美国华裔小说作家群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地理投射的变化,也即小说创作中反映出的作家写作关注地在地理上的变化。

③Amy Ling.Between Worlds: Women Writers of Chinese Ancestry New York:Pergamon Press,1990,p21.

④水仙花是美国华裔文学史上的一个特殊个案,本文的探讨暂未将其与作品列入其中。

⑤ Jeffy Paul Chan,et al.“An Introduction to Chinese-American and Japanese-American Literatures .”in Three American Literatures. Ed.Houston A Baker,Jr.(New York: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1982),p.198.

⑥小说发展概述部分参考程爱民、邵怡、卢俊:《20世纪美国华裔小说研究》中“美国华裔小说的发展”一节,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页。

⑦邝丽莎:《雪花与秘密的扇子》,忻元洁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21页。

⑧Iris Chang: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New York:HarperCollins Basic Books,1997.张纯如:《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杨夏鸣译,东方出版社2007年版。

⑨严歌苓于2005年发表中篇小说《金陵十三钗》,张艺谋拍摄电影后,作家进行了重新书写,变成了一部全新的长篇小说,2011年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⑩Ha Jin:Nanjing Requiem. New York : Pantheon Books, 2011.哈金:《南京安魂曲》,季思聪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⑪埃默里·埃利奥特主编:《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朱通伯译,四川辞书出版社1994年版,第966页。

⑫谭恩美:《喜福会》,程乃珊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24页。

⑬参见凤凰网新闻“美国众议院正式就排华法案致歉 参议院去年道歉”。网址:http://news.cn.yahoo.com/ypen/20120619/1121793.html. 2012年6月20日22:44:05

⑭张子清:《美国华裔文学》。汤亭亭:《序·孙行者》,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第4页。

⑮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⑯耿占春:《诗人的地理学》,《读书》,2007年第5期,第87页。

⑰【瑞士】黛博拉·迈德森:“双重否定的修辞格——加拿大华裔离散文学”,徐颖果 丁慧译,《南开大学学报》5(2009):29-34。第31页。

⑱Gish Jen,“American As Apple Pie.”Asian Weeks Cover Story(September 27,1996).Julie Shiroishi,“American As Apple Pie.”http://www.asianweek.com/092796/cover.html

⑲罗义华 邹建军:“超越与亏空——90年代以来美国新移民文学的创作新倾向”,《华文文学》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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