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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自媒体时代的对话策略

2013-11-15王燕子

小说评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语境小说创作

王燕子

从文学史来看,小说是感应媒介变化最敏感的文类:活字印刷术的普及与士民为主体的文化语境的兴起是明清小说繁荣的基础;机械复制技术的普及与职业作者及出版人的出现是二十世纪现代小说起步的契机,可以说,小说发展史的重大转变期都与媒介发展的阶段性转换相应和。当前,随着自媒体传播途径的升级变化,不同样态的自媒体小说开始出现,它们的创作方式和生存样态有着别样的风采,从数量和影响力来说,这些自媒体小说还不能与通常意义中的小说主流相抗衡,但谁能说这一定不是小说下一个重大转变期的开幕?本文将从作者的写作姿态,小说的叙事结构,人物塑造特色等方面,论述自媒体小说的特色以及自媒体语境对于小说创作方式的影响。

“明星”式的形象再生产

在自媒体平台上,作者可以随时为自己的小说或自身形象进行各种备注资料的增删与调整,加上与读者的互动,既可以分享创作时的心态变化,也是一种向读者进行展示的形象再生产过程,这种情况在网上连载小说的作者身上属于常见现象。

《莽荒纪》是起点中文专栏白金写手“我吃西红柿”的新作,继《星辰变》、《吞噬星空》等作品之后,“番茄”的粉丝团大增,他的百度贴吧——“我吃西红柿”吧——便是作者与粉丝群主要的交流地之一。2013-4-5,22:56在起点《莽荒纪》的更新页面上简短的写道,“惭愧,人在外,今晚没法更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在“我吃西红柿”吧出了一个标题为“今晚请假原因:番茄老婆九嫂进医院待产了,番茄在医院等待”的置顶贴,对此进行实况说明,还细致描述番茄本来“抱着笔记本在码字”,但实在没太多灵感,只能请假,但代番茄声明“月底要大爆发,大爆发,实行莽荒纪第一次大爆”,如同“吞噬星空那2-3天的18更”,发出敬请期待的保证。这种通过直接或间接方式进行的创作说明,一方面安抚了读者的情绪,另一方面也展示出了作者为夫为父的个性魅力及写作的敬业精神,是一种对个人魅力的经营之道。除透露写作“当时”的境遇变化及日常生活信息之外,还有一些回应读者的各种要求与要求读者投票等类似“打赏”的互动行为,这些都成为了自媒体语境中常有的作者形象塑造的生产性活动。

这种与读者进行对话策略的形象维护,不仅营造了个性魅力,而且将作者形象以商品(作品)衍生物形式进行展示,运用得当,不仅可以成为作品的卖点,还能单独作为衍生产品进行再度消费,这种行为有些类似娱乐圈常见的“明星”制造,将其移位到文学领域,也并不突兀。可以说,这种“明星”式的写作姿态并不是网络自媒体平台上独有的现象,但是自媒体的传播环境可以将这种粉丝效应放大到极限,利用交流沟通的便利条件,将作者形象“超真实”的呈现,有效的在即时反应中对读者产生强大的磁场感应,从而彰显个性魅力。但这种作者形象的明星式再生产与娱乐圈的明星制造有所区别,会更注重从可爱,率真等角度追求一种“萌”效应,从“萌点”这个含混暧昧却宽容有效的角度入手,与粉丝建立起一种温馨亲近的情感纽带。

其实对作品与作者个性关系的关注,早已有之:曹丕的《典论·论文》中就有“文气论”之说,但这种对作者个性的讨论只是停留在风格之辨上,并没有商业气息的语境;西方浪漫主义对作者个性的推崇,也只是讨论诗歌感染力的来源而已。随着20世纪西方文论的转向,文学的非个人化倾向将作者效用进行屏蔽,文本意义与作者的关系完全可以脱节,罗兰·巴特甚至喊出“作者已死”的口号。但文论家对于作者个性认识的转变并不会影响读者的好奇心,人们在看到一本好书的时候,除了称赞“鸡蛋”的好处外,还是希望去围观一下“这个下蛋的母鸡”。出于商业利益,对作者形象的包装已经进入出版业人士的职责范围,但隔了一层出版中介,总让人觉得作者形象是被吆喝出来的,来得远不如现场真实,这才有了现场签名会等直接交流的仪式。

自从自媒体传播方式的出现及流行,作者可以随时根据需要与读者进行互动沟通,这种方式对于习惯于线下创作的作者来说是一种观念上的冲击,因为作者与粉丝沟通中,展示的除了小说作品的内容之外,还需应对粉丝的需求,“自曝”各种与作品相关的或近或远的信息,以此维护个人形象来确保粉丝对自己的忠实度。可以说,自媒体语境不可避免的将作者形象转化为一种话题消费,由此一来,作者形象的创造也将纳入到小说创作的过程中,作为自媒体传媒时代的写作风格而显现。

游离“节点”的叙事结构

作者在自媒体平台的创作,最大特点还是在于创作发表的即时性及回馈反应的鲜活度,这也形成了自媒体创作的“双刃剑”:一方面来看,作者的确可以根据读者的反应随时进行情节的转换及人物定位的调整;另一方面,作者也容易在小说叙事的随机性进程中迷失作品的终极目的,在生产阅读快感的过程中,无法保证叙事结构的有机性,最终铺排出一种低效的游离“节点”式叙事结构。

所谓节点指的是网络内各种部件交叉连接的交汇点,小说情节中具有叙事功能的小事件就如同网络节点的作用一样:小说情节包含众多的小事件,小事件的具体内容可以千差万别,但它们在小说文本中承担的叙事功能基本相同——实现情节的自然衔接或转换,小说的发展便是在众多节点式事件的衔接转换下推进。

理想型小说内的各种小事件都具有一定有效的叙事功能,编排上应该形成“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效用,但这种编排只有在错综复杂而又有机整合的叙事结构内才能完成。《水浒传》中潘金莲家的门帘设计便是如此,潘金莲在遇见武松的时候以及遇见西门庆的前前后后,作者都反反复复提到潘金莲家的门帘,看似无意,却又相互照应,即可视为场景的细节描写,又可看作风情气氛的渲染,还可以作为潘金莲情欲的象征之物,于是小说中潘金莲的命运走向便与门帘事件衔接在一起,牵一线而通体俱动。

但在自媒体语境下进行的小说创作,却难以避免冗余叙事的产生,只要对读者有所回应,有所调整,就很难形成一个绝对严密的逻辑性叙事结构。作者在小说创作过程中,需要根据与读者的互动情况进行情节等方面的调整,因此无法保证之前铺设的各种小事件都能具有相应的效用,必然会产生一些无效的游离式节点,这些累赘的冗余叙事有时候甚至会遮蔽小说主体叙事的价值生产。当然,有些冗余叙事是作者故意设置的快感卖点,例如网络文学中常被侧目的情色描写以及暴力渲染,在小说叙事功能上这些均可视为冗余叙事,但在阅读效果上可以产生一定的欲望快感,于是作者出于利益目的,为保持读者的关注度,不仅特意保留这类叙事甚至还需要一而再的加码撰写。

事实上,大部分网络小说的作者在点击率的压力下,都会有意无意的在原本完整的叙事结构中,穿插进可以使读者替代进入文本内获得各种欲望满足的想象性事件——超能力的想象,血腥场景的铺排,情色内容的暗示等等。如果只是以生产阅读快感为目的的撰写,网络小说永远不能以终极关怀的文学价值进入经典行列,只有保持主体叙事的价值追求,还有可能超越这种冗余叙事的局限,让人有所期待。

《间客》是近年最富盛名的网络“大神”之一“猫腻”的连载小说,曾被邵燕君及庄庸等学者视为网络小说中难得一见的“孤本”,在他们看来,网络小说要么是以国家中心观为主导的帝王式大国梦,要么是以个人中心观为主导的蚁族型奴隶心,直到“《间客》的出现终于将大叙述和小叙述重新整合起来,在世界的总体格局里确立个人的位置和价值系统,以个人原则对抗世界法则”。《间客》之所以从良萎不齐的网络小说中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品能较好的将世俗关怀和哲学反思结合在一起——面对大时代的动荡变更,如何确立自己的身份与位置——探讨国家与个人如何协调的问题。虽然作者出于对作品点击率的考虑,也大量的出现了很多充斥情色与暴力的描述,但总归还能保持主体叙事的稳定和一致,最后使得作品能拥有一种自媒体小说难得一见的启蒙色彩,以虚拟的超时空描写映照出现实困境的反思之路,成为特有的“虚拟”式网络现实主义作品。

“雌雄同体”型人格的消费热点

小说故事的各种组成部分中,人物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以往在现实主义小说理论中,人物性格是作为小说研究的重点因素进行探讨,并提出了一些著名的关于人物性格的理论概念,例如,“典型人物”、“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等等。但是,这些概念都是从作者等创作方的需求角度来研究的,并没有从读者方的需求来阐发,特别是粉丝群这种特殊群体的需求,而自媒体时代的文学创作不可能离开粉丝读者群这层背景,甚至可以说,自媒体文学的荣辱兴衰与粉丝群的特征与取向息息相关。

在费斯克的粉丝文化理论中,粉丝被称为“过度的读者”(excessive reader),这是一群特殊类型的大众受众,他们不同于精英受众,不会对文本报以敬畏的态度,而是以一种“为我所用”的姿态,通过对文本的消费,获得与自身社会情境相关的意义及快感,并不同程度的从事着文本符号的再生产,其中狂热的粉丝受众甚至可以将这种文本符号的再生产纳入到粉丝社群中进行交流式传播,从而创造出一种拥有自己生产及消费体系的粉丝文化。可以说,粉丝的“过度性”创造能力会因为自身的需求热点,吸附并引爆相应的文本创作潮,甚至推动文化产业的走向,引发不同领域内的衍生文本的生产热潮。

《失恋三十三天》的改编热潮便是由粉丝的“过度性”消费引发的文化现象。《失恋三十三天》是出自豆瓣网直播贴中的日记体连载小说,豆瓣网是当前自媒体时代中始终带着“文艺范”能够独树一帜的社区网站,此网站的核心用户群定位在都市白领与青年大学生,因此网站内出现的连载小说一般没有露骨的欲望快感,更多的是情感倾诉与调侃自嘲。《失恋三十三天》在直播贴连载之后,2010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改编后的同名电影成为2011年中国电影市场上最成功的“小成本大票房”的奇迹,2012年9月同名电视剧也应景开拍。《失恋三十三天》之所以能够如此热销,主要在于文本准确定位了目标受众群——都市中的女白领与青年女学生,创造出了“黄小仙”与“王小贱”这一对匹配的“仙贱组合”,特别是“王小贱”的“男闺蜜”形象,投合了众多有着跨性别需要的女性粉丝的喜好。

跨性别需求的粉丝群,主要是中国独特国情——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推行后出生的80后、90后。独生子女的家庭结构,要求女性和男性一样需要承担中国父母对于下一代的期望,在“望女成凤”或是“望子成龙”的鞭策下,女性开始期盼坚韧果敢的人格特点,男性也有了温润细腻的性格需求。相对而言,女性的“雌雄同体”的性格需求更为明显,也更为迫切,这主要因为在学校、职场等社会领域内男性的性别优势依然普遍存在。即便在高度信息化的后工业时代,科技的发展对于体力劣势的女性来说,并不意味着性别平等的时代已经来临,因为在女性主义者看来,女性“是被意识形态重新构建的一个‘自然群体’”,造成女性性别劣势的原因不是生理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于是,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要想有所成就,除了外在的社会变革之外,女性还不得不暗示并强迫自己在性格能力等方面努力培育而拥有双重性别的综合优势。

这种跨性别需求的心态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精英文学中觅寻消费文本的概率并不大,即便存在“雌雄同体”型人格的文本,它的消费价值也需要有一定的转换空间——粉丝社群中的传播,讨论及相互印证和强化。而在重视粉丝群落的自媒体语境内的小说创作,不能不关注到“雌雄同体”型人格的消费热点,这直接关系到小说中人物性格的设置问题。因此,在作者与粉丝(主要是女文青为主的粉丝群)对话相对活跃的语境中,小说创作的人物塑造大多都有“雌雄同体”型人格的倾向,或者以一个人同时具有双重性别优势的形式出现,或者增设以第二人格外化式的互补型人物出现,《失恋三十三天》中“男闺蜜”的王小贱便是后者,他作为黄小仙的第二人格最终帮助黄小仙度过了困境期。

结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文学而言,媒介绝不仅仅是器具那么简单,作为文学载体的媒介与传播媒介之间,前者除了媒介自身的物质性之外,还具有一种美学意义上的“显现性”,这是传媒时代的文学得以存在显现的基础。因此,对传媒时代的文学探讨,必须在研究媒介语境的前提下再来分析文学的创作与生存方式。

自媒体语境中的小说创作与传统小说创作的区别,重点在于作者创作文本的平台问题,这是一个需要与读者(粉丝)对话的虚拟空间,而这种对话会影响到创作中的各种因素:作者的写作姿态;叙事结构的编排;小说人物塑造等问题。由此一来,小说创作就不仅仅是作者个人的事情,因为读者的介入(建议或干扰),小说创作成为了一场对话进程下的文本产物,传统文论中的作者中心论与读者中心论都无法解释这种新媒体时代的写作变化,这是一个需要以个人形象为基点,扬帆行进在“粉都”(fandom)语境中的写作行为。这种自媒体语境下的小说创作与精英文学意识中的“正宗小说”还有所距离,除了形式和内容之外,还涉及到“对文学追求的信仰和境界问题”。

注释:

①[http://vipreader.qidian.com/bookReader/BuyChapterUnLogin.aspx?bookId=2502372&chapterId=44624544

②http://tieba.baidu.com/p/2253399709?pn=1

③参看邵燕君:《在“异托邦”里建构“个人另类选择”幻象空间——网络文学的意识形态功能之一种》,《文艺研究》,2012年第4期。

④参看约翰·费斯克:《粉都的文化经济》,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7-18页。

⑤莫尼克·威蒂格:《女人不是天生的》,李银河主编,《妇女:最漫长的革命:当代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精选》,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年版,第33-34页。

⑥参看王燕子:《介质:文本媒介的意义言说》,《阴山学刊》2012年第5期。

⑦江冰:《小说的正宗》,《小说评论》,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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