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回来了!
2013-11-15马万佐
●马万佐
母亲帮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声音有些激动并颤抖地说:“男子汉哭什么,到外面好好干,家里你放心!”
龙年岁末,姐姐从老家打来电话:母亲不慎摔倒,卧床不起。元旦将至,母亲希望我能回家呆上几天。是啊,我18岁入伍,离开家乡已有30个年头,平时很少回家,如今母亲病倒,也该回家尽点孝心了。
接到电话,我对家庭、对母亲的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心中不禁阵阵酸楚。我在电话中哽咽着说:“没问题,我,我一定回去!”
次日早晨,寒流来袭,室外一片阴霾并下起了雨夹雪。我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候着开往中央门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雨点和雪花不时砸在脸上,迅速凝聚成滴滴水珠,挂在脸颊上,冰冷刺骨。我出门时虽然穿了厚厚的衣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阵阵凉风袭来,还是打了个寒噤。无论天气多么严寒恶劣,也挡不住我回家的念头。好在是周末早上,城里出行的人不多,我很快来到长途汽车站,登上了一辆从南京开往阜宁的长途大巴。
汽车出了南京城,顶着雨雪在泥泞的道路上驰骋。望着窗外广袤的土地和一排排落了叶的树木,我不免回想起20多年前参军离乡时的情景。那是1983年的隆冬时节,我怀揣保家卫国的梦想,从苏北农村应征入伍,成为共和国的一名军人。那天早晨,大雾笼罩着整个村庄,吃罢早饭,母亲和姐姐把我送到村头,我在欢送队伍“咚咚”的锣鼓声中,踏上了军旅征程。在送行的人群中,望着已是满头银发的母亲,我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母亲帮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声音有些激动并颤抖地说:“男子汉哭什么,到外面好好干,家里你放心!”离别时,送行的人群中,不时听到哭泣声,不少父母、姐妹、恋人拥抱着参军的亲人嚎啕大哭,母亲却始终面带着微笑。在我记忆的脑海中,母亲不管遇多大困难和多少挫折,总是那么乐观从容,不屈不挠!
我在家排行老六,上有五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我弟弟出生不久,父亲因病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爷爷奶奶相继病逝,全家上下九口人的生活全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那时还处于人民公社集体大生产时期,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和男人们一样,在农田里施肥锄草挑大粪,冬季兴修水利的民工大军中清理河塘淤泥、挖土方,可是到了年终生产队里分口粮时,我家总是缺粮户,母亲挣的工分抵不上口粮,全家一日三餐几乎全靠野菜充饥。有一次,我高烧不退,母亲东借西凑了一点钱,步行60多里路,将我抱到县城医院。为了省钱给我治病,当时2分钱一碗的豆腐脑,母亲也舍不得吃上一碗,接连3天饿着肚子守候在我的身旁,最后晕倒在医院。她醒来时仍是笑呵呵地说:“只要孩子没事,就行!”为了甩掉“缺粮户”的帽子,两个姐姐小学三年级没读完就辍学在家,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随着姐姐们逐渐长大,我们家总算有点余粮了,但是要维持一家人生计还是有困难的。母亲把家中的细粮省下给我们吃,自己一日三餐喝着那照见人影的稀饭。每天饥肠辘辘照常下地干活,母亲总是面带微笑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我入伍不久,五个姐姐相继出嫁,弟弟还未成年,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每当我写信询问家里情况时,不识字的母亲总是让人写信告诉我:“家中一切安好!”一次,邻村的二姨妈去世,母亲奔丧归来,快到家时,还处在悲痛沮丧中的母亲,因雨后路滑,一脚踩空倒地,造成腰椎骨折。邻居们发现后将她抬回家中,劝她让我回家照顾几天,她说,部队里的事是大事,家里的事是小事,不能因为自己这点小事就影响儿子在部队里的工作。她强忍剧痛笑着对大伙说:我这点小毛病没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母亲就是这样,不管家中遇到什么困难,她总是一个人扛。
在部队期间,我因工作关系很少回家,一心扑在工作上,为此先后10多次立功受奖,并从战士成长为一名团职领导干部、武警上校警官。每当听说我立功受奖,或职务晋升的消息时,她都要高兴好几天,并对乡亲们说:“我儿子又有出息了。”每年春节前夕,村里送来的那张“光荣人家”年画,更是让她激动,她说:“我看到画里的军人,就像看到了儿子,儿子为国家做事,我们全家人脸上有光啊!”
2010年底,我转业到省城工作,母亲说:“过去几十年,你效忠国家,现在也该为家里做点事了。”我连声说:“是的,是的,也该孝敬您老人家了!”是啊,这么多年来,我在老人身边呆的最长时间不超过10天,那还是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每次回家探亲,她总是把我撵回部队,说:“不能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公家的事。”就是父亲在病重期间,她也不让家人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工作。母亲患糖尿病已有多年,去年夏天因并发症引起了脑血栓,摔了一跤,失去自理能力。姐姐、弟弟想让我回家,她说:“他刚到新单位工作,不能影响他。”这次,她已是第10次摔倒了,姐弟们搁下家中的事务轮流守护在她的身边。她不忍姐弟们为她承载着一切,于是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汽车驶进阜宁县地段时,只见路两侧河渠里一朵朵金黄色的芦苇低着头弯着腰,仿佛母亲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前翘首盼望着我的归来。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母亲的身边,心里不停地催促车辆快点,快点,再快点!
经过4个多小时的奔波,汽车终于抵达阜宁县城,这座城市在雪姑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我顾不上欣赏县城的风光美景,下了车就急吼吼地登上开往老家的中巴车。车到村口,我“腾”地跳下车,一路小跑回到家中。见到我,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放下行李,我顾不上休息,抖掉身上的雨雪,开始了假期的忙碌生活。
在家的几天里,我一直陪伴在母亲的身旁,和母亲聊天拉家常,忆过去谈现在话未来;给母亲做饭洗衣喂药等等。俗话说:雪后寒。一场雨雪过后,天气变得格外寒冷,门前河面上出现了多年罕见的冰冻。母亲身体虚弱,肠胃经不起严寒的折腾,突然闹起了肚子,粪便不时解到裤子里粘到其它衣服上,又脏又臭,我把她的衣服换下来洗,刚洗完又换,不厌其烦地用热水帮她擦洗干净身子……望着我忙碌的身影,母亲躺在床上笑着对我说,难道你不嫌我脏?我回眸一笑:“您是我的妈呀,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儿子、叫你妈!”每当有人来我家串门时,她逢人便说:我儿子回来了,他服侍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