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对中国大陆青春类型片的转折意义
2013-11-15陶然
陶 然
2013年的春夏之初,小燕子赵薇彻底“火”了一把。她的导演处女作《致青春》上映不到三周,就已经创下3亿元的票房成绩,并且观影热力还在不断攀升,甚至已成为全民热议的话题,成为一个文化现象。在黄金时间段,往往各大城市的电影院一票难求。无独有偶,两年前台湾作家九把刀根据自己的原创小说改编的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也获得了叫好又卖座的好评。除此而外,三年前泰国的《初恋那件小事》也燃起了一股“忆青春”的风潮。无论是日本的《情书》、《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还是韩国的《撒玛利亚女孩》、美国的《公主日记》……它们虽则角度不同,但都是将“青春岁月”作为一类电影的题材来拍,甚而形成了一个成熟的类型片种类:青春片。“青春本身不是一个固定的、统一的范畴,它自身内部存在着种族、性别、阶级和其他方面的差异。”1反观国内,在电影和市场接轨之后才开始探索商业类型片的道路,青春片这一类型在这条探索之路上走得异常艰难。本文拟从青春片在中国大陆的源流和《致青春》对中国大陆青春类型片的转折意义两个方面来进行探讨,试图能从中一窥青春类型片的未来走向。
一、青春片在中国大陆电影中的源流
建国后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今,青春片经历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以1983年第四代女导演黄蜀芹的《青春万岁》为代表作。这部电影改编自著名作家王蒙的小说,并由其亲自编剧。电影描写了一群生活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高三女生们,以她们的经历映射时代变革。这部电影表面是青春故事,内里则是不折不扣的社会剧。它一边是高扬理想的旗帜,一边是摆脱不掉的传统的政宣模式。虽则描写一个时代下人物的群像,可惜由于政治因素,时代大背景成为电影主要描摹的对象,而生活在其中的个人,却沦为了空洞的符号。同样第四代出身的张暖忻,以《青春祭》聚焦知青生活,这一类的题材在当年为数不少,如滕文骥的《棋王》也同样以文革为时代背景。这两部电影和《青春万岁》一样,都是以意识形态为中心,属于第四代导演对谢晋“伤痕文学”的继承和延伸。这时的青春片重点在于自我觉醒和时代反思,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知青题材也不算典型的青春片,因为它关注的并非青春本身,丧失了其表达的纯正性和独立性。在这里,“青春”只是作为一个载体,用来承载那一代人用小题材来抒发的大感情。
第二阶段,这一阶段主要以第六代导演的崭露头角为标志。这一阶段大陆拍摄青春片的风潮可以说风起云涌,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和《青红》,贾樟柯的《站台》、《小武》,管虎的《头发乱了》、路学长的《长大成人》……关于青春成长的迷惘、伤痛、呐喊,是这代导演拿自己的人生经历释怀的过程。他们的青春年代正值中国最具变革性的时期,也是精神上最为波动的一代。社会的断层和分裂,这种源自生存母体的疼痛直抵他们的灵魂深处,让他们把镜头更多地对准一群边缘青年的空虚、叛逆,感受他们生存的无意义之痛,命运的乖张暴戾之悲,因此带着非常严重的个人情绪化书写。贾樟柯的《任逍遥》,画面粗糙,节奏沉缓。电影开始就用一个长达五分钟的跟镜头来表现小城镇青年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生活。没有对白,人物大多用全景,缺乏对故事情节的交代。如此的镜语表达方式,对观众而言不啻是个挑战。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第六代的“青春片”是个人化的,私语化的,又是作者性的,科班出身的导演们在研读和学习欧洲艺术片的过程中,形成了表达自我成长困境的独特的散碎的镜头语言。
这一阶段的青春电影虽然作品繁多,却仍然集中在“青春残酷物语”上,虽然没有了第一阶段的政治说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个的社会剖面。它重在展示人物困境,通过人物在飞速向前的时代中对物质的追求来表现他们的盲目、挣扎和幻灭感。同时因为这些导演过于个性,在主题选择上不回避意识形态,也让这些青春片充满各种“禁忌”的色彩。除了科班出身的导演们,其他第六代的青春片,几乎和他们本身一样贴着“地下”的标签,难见天日。更难以小众、边缘化和过于作者性的言说方式得到广大观众的接受和认可。
第三阶段,这一阶段,青春片开始了商业探索。导演们开始有意识地向市场方向的靠拢,电影宣传前期炒作、明星的植入或多或少成为普遍现象。最近几年,赵燕国彰的《正青春》,李玉的《观音山》、《苹果》都开始以明星作为卖点,即使它们骨子里仍然是一贯的文艺片。其中《观音山》力邀范冰冰、张艾嘉、陈柏霖等一干重量级明星参演,再配合话题王韩寒为其创作歌词,范晓萱开嗓献唱……包装和营销上的出色给青春电影找到一个商业突围的出口。此后导演们逐渐调整青春片的创作方向,将第六代的个人倾向淡化,而更多重视一代人的“集体回忆”,以主题去吸引观众。李芳芳执导的《80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它以一个孤女的人生轨迹贯穿一代人的共同话题,在叙事模式上有《阿甘正传》的痕迹,让角色去经历重大的社会历史事件,在这个过程中去表达80后的爱情观、理想观。这是有意讨巧的,却也是非常有效的。
然而在电影主题、叙事结构、商业运作模式上真正做到面面俱到的,当属这部《致青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致青春》已经初具了青春类型片的雏形,有其转折性的意义。
中国大陆的教育现状,使少年们整个中学阶段几乎都在封闭的学习环境中埋头苦读,大学才仿佛是真正青春的开始。可以拥有大把自由的时光,挥霍热血和爱情。把青春定格在这一时间阶段,可以让作为观影主力的70后、80后观众有很强的认同感。作为本片的导演,赵薇说:“青春、爱情、成长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也是大家都会有共鸣的。我对青春很有感受,所以要拍一个自己有感觉的题材。”2电影里的时间场景设置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也就是现在的泛八零年代生人。她力图在这部电影里以精致清新,充满感情的镜头去回顾那段青涩的成长岁月,去捕捉那些人生记忆,立足于共同的生命体验,去进行文化创新和社会反思。她想在社会时代背景下去书写这其中的小人物群像。郑微,陈孝正,阮莞,许开阳,曾毓……每一个角色都非常有自己的代表性。通过这些青春书写,赵薇尽情追寻着自己的青春记忆,诚挚细腻地展示着同龄人成长的历程,直面那些快乐与哀愁,温情与残酷,迷茫与倔强,童真初识绮罗香的狂喜和爱的初体验的勇气。除此而外,电影在美工和镜头上下足了功夫。专属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标签:山羊皮乐队、套在皮鞋里的白短袜,回力球鞋,呼啦圈健美操,流行歌曲《红日》……统统在唤起观影者对那个逝去的年代的回忆,通过电影这个“梦工厂”,在多年后恍如进入回忆,重抚时光。从电影的主题上来看,《致青春》摆脱了之前青春片的晦涩残酷和边缘化,让观影者在爱情观、价值观、事业观上有所呼应,找到共鸣,释放焦虑。
在叙事结构和时空的处理上,赵薇秉承“大时代,小人物群像”的初衷,设计了一系列群像人物,以八九个不同性别、不同背景的角色去概括描写时代:温婉娴静美丽的阮莞,在众多追求下用自己独有的清冷坚守爱情,最后又在缅怀爱情的过程中意外车祸身亡。只有她的青春定格在最美的年华,永不腐朽;玉面小飞龙郑微,有一种勇猛直前绝不回头的冲劲,率真可爱,却在世事沧桑后逐渐成熟,懂得了取舍和放弃;小镇姑娘黎维珍,心高气傲,市侩拜金,一心想要进入更上层的社会生活,最后求仁得仁,做了两个孩子的后妈;假小子朱小北,大大咧咧,为了维护自尊不计后果,最后被开除。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捍卫自我,点出了那个年纪的孩子不顾一切的狂傲执着,角色在电影里非常出彩;出身贫寒,高傲冷漠的陈孝正,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不择手段向上爬,功成名就后却痛感自己的人生丧失了尊严,只能匍匐在地……这种群像式的角色设置无疑更符合商业市场需要,在相对狭小集中的叙事空间中,既能利用多个角色串联起多条叙事线索,丰富情节,暗藏线索,又能利用角色的性格差异,合理分配人物的叙事功能。如张开、胖子的幽默搞笑,林静的书卷气,阮莞的大方聪慧,郑微的可爱讨喜……每一个角色都有如青春里我们身边真实存在的人,能极大的满足观众观影时的心理代入。
也许《致青春》在艺术上不是完全成熟的,在剧情结构上也有颇多瑕疵。但无疑,这部青春类型片的商业运作模式是十分成功的。它完全遵从了商业模式,从电影拍摄前期的宣传到合理的明星制度都做得非常成功。全民回忆的话题性,以及触及了青少年早孕、工人下岗、城乡差异、民工潮、富二代等诸多社会热点话题,加上关锦鹏监制、李樯编剧、王菲演唱主题曲、韩红客串角色,这些都让电影成为一个文化现象,也拥有了超高的票房价值。《致青春》传达出非常高的可信度,和我们看起来“不着地”的台湾纯美梦幻青春片相比,最贴近内地人的生活和现实,它根植于每个人的实际体验。电影里的每段故事,每个人物,都在我们身边可以找到既定的原型,不但是70后的青春,也可以是80后,90后的青春。
《致青春》涵盖了立项、拍摄、发行、营销全方位立体的整套商业片开发规则,其中的核心是,如何把一部电影渲染成一场全民事件。不言而喻,这部电影最终实现的票房起飞,一支翅膀是影片质量,而另一支,则是强大而有效的宣传营销。而这个其实又和影片创作上的类型化是一体两面,互为表里的。
整部电影我们看得到赵薇的创作初衷——拍一部非常经得起摔打和锤炼的内地人的青春史诗。
就电影本身来说,赵薇在前半段拍出的那种青春偶像剧的感觉,生动活泼,也是国产青春片极少出现过的——但它也仅仅是一种探索,电影在写实和浪漫,文艺和商业之间,仍然是一锅夹生饭,中国的青春电影仍然没有完全甩脱旧有的创作观,而选择的题材由于体制的限制,不可能如欧美日韩一般涉及政治、黑帮暴力、同性恋等诸多敏感话题,由于现实国情,也无法像日韩台湾甚至泰国印度一样,可以把青春还原青春,把它拍得美好、纯粹,充满励志情节,如《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初恋那件小事》、《三傻大闹宝莱坞》一样,从而形成青春类型片的多元化和类型化。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仍然是一个很不成熟的类型。
青春类型片在大陆,还远远未成体系,《致青春》的出现,可谓是中国大陆拍摄的青春类型片的一声春雷,哪怕它还未定型成熟,却仍然会吸引更多人为之探索。
注释:
①[英]安吉拉· 默克罗比《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田晓菲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②独家对话:专访《致青春》导演赵薇,时光网,2013.http://news.mtime.com/2013/04/27/15109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