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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房

2013-11-14高峰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3年12期
关键词:婶子瓦房烙饼

高峰

媒婆张婶来我家给我说媒,母亲乐坏了。

1978年,我的家乡河套湾解决了温饱,婚嫁条件也随之水涨船高。谁家盖了瓦房,或购置了胶轮车,或院子里鸡鸭成群,谁家的儿子才好找对象,娶媳妇儿。我弟兄仨,我是老大,因为条件差,媒婆走到门前都绕道,无奈之下,父亲咬紧牙关,终于盖起了三间瓦房。

母亲招呼媒婆张婶坐下,慌慌张张给她沏糖水,煮鸡蛋。母亲说:“他婶,你别走,在俺家吃午饭。我给你烙饼,熬菠菜。”张婶很感动,扬扬手说:“随便,随便。”张婶是我们河套湾挂头牌的媒婆,据说一年能说成二十多对。张婶时常炫耀,她吃过男方的牛肉泡饼,或羊肉炖馍,自然不稀罕母亲做的烙饼和菠菜汤,张婶是被我母亲的热情和真诚所感动。我的母亲是裹脚的那一代人,后来兴放脚的时候,也没有放开,年岁大了。母亲在屋里,或在院子里走动,稍一紧张,就用脚后跟点地,踩高跷一般,摇摇晃晃地跑。张婶说:“这婆婆,勤快,儿媳妇一定待见。”

张婶说,她给我介绍的对象叫小花,是她远房的侄女儿。

张婶走后,母亲说,张婶八成看上了俺家的三间瓦房,才愿意把远房侄女嫁过来。母亲说起三间瓦房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几天后,张婶捎话过来,女方要来相家了。相家,就是女孩的婶子、嫂子等到男方家里来看一看,看看院落,看看房子,看看粮食囤,看看锅碗瓢盆。

这一下,忙坏了母亲。母亲跑前跑后,扫院子,擦窗户,支使我到二叔家借了个柳条囤,放在瓦房的角落里。囤的下半截垫上豆秸秆,豆秸秆上铺席片,把家里剩下的半袋子小米,倒在席片上,囤就满了。母亲把小米摊平,用筷子轻轻地点一些不规则的小坑。母亲说:“老鼠来过了,不要动了。”囤里有粮,心里不慌。小花的嫂子和婶子,把我家里看了个遍,然后微笑着,看看我的母亲,看看天。母亲明白,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小花的嫂子和婶子有意留下来吃饭,说明相家成功了。母亲架起鏊子烙饼,熬菠菜汤。小花的嫂子和婶子吃得满脸流汗,饭后,小花的嫂子一直打饱嗝,伸懒腰。

后面的事,就是我和小花见个面,对面相。那是一个春天,清风拂柳,麦苗儿绿得发亮,油菜花遍地飘香。张婶安排我和小花在村西头小溪旁的梧桐树下见面,我记得很清楚,小花围着一条纱巾,戴金丝线的蜻蜓翅一般透明的粉红色纱巾,小花白皙的面庞微微透出红红的光泽,雪花膏散发出的清香招来三五蝴蝶围着小花上下翻飞……

小花说:“你属啥?”

我说:“我不知道。”

小花说:“你知道啥?”

我说:“我知道过一年长一岁。”

小花笑了,咯咯地笑,手绢儿遮住嘴角,笑得前仰后合。

小花说:“看似精灵灵的小伙子,却是一个傻大个儿。”

我手足无措,不敢看小花的眼睛,低头看小花的脚尖。

小花说:“傻大个,想啥哩?”我说:“我想,你咋不问俺有房没房啊?”

小花咯咯地笑,笑弯了腰,顺手捡起块土坷垃,抛在小溪里,驱散了一对嬉戏的青蛙。

又一对青蛙浮上水面,瞪着鼓灵灵的眼睛,对着我和小花张望。

小花似乎没有青蛙胆大,扭头跑了,仿佛一丝清风拂过,油菜花微微颤抖,麦苗儿轻轻弯腰,三五蝴蝶,追赶着小花,飞啊飞。

我在煎熬中等待了个把月,张婶才来我家。张婶说:“媒成了。”母亲欢天喜地招待张婶,那天,母亲杀了一只老草鸡,用红薯干子换了斤八豆腐。临走,母亲塞给张婶一个红包,红包里有10块钱。

婚后,趁小花高兴的时候,我对小花说:“我有点事儿给你商量。”

小花说:“傻大个,啥事?说呗。”

我说:“咱二弟大了,有说媒的了。”

小花说:“傻大个,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

我捧着小花的脸,感觉柔柔的,烫烫的。

我说:“咱就那个吧?”

小花说:“大姑娘都给你了,还在乎三间破瓦房?!”

选自《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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