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人吕

牟喜文

滨州地界多奇人，面人吕就是其中一个。

面人吕生于热河省，家里穷，八岁在寺庙带发学武，十二岁净身入宫，乖巧，惹人爱。

闲暇时，面人吕除了练武，就靠捏面人打发时光。孩子嘛，天性使然。

辛亥革命时，面人吕逃出皇宫，一路乞讨，流落到滨州。

面人吕在滨州靠捏面人过活，那年面人吕五十岁。

滨州西南有一条古色古香的巷子，弯弯曲曲，老藤一样缠着芬河，绵延十数里。每逢初一十五集日，巷子里的人就像冬眠了一个冬天的青蛙，伸胳膊撩腿，躁动起来。

面人吕的摊子就立在巷口显眼的位置。枣红色的箱子，杏黄的小旗，配上面人吕的红色团花上衣，透着股喜庆劲儿。

面人吕手上的功夫更不含糊，面团到他手上，就像有了灵性，捏出的公鸡似要引吭高歌；捏出的鱼儿作势跃动；捏出的骏马腾云驾雾；捏出的小狗对日狂吠……特别是捏出的面人儿栩栩如生，细看，眉眼之间仿佛都会动，一阵风沙吹来，面人儿好像还会眨眼躲避……

人分三六九等，可面人吕捏出的面人一律慈眉善目。女人和孩子们喜欢得不得了。

面人吕有个规矩，不论贫贱，一视同仁。哪怕是正给乞丐的孩子捏泥人，再有钱的主儿也得候着，任你喊破了喉咙，面人吕眼皮都不撩一下。

面人吕还有一个规矩，多给的钱分文不取，一些财主家的阔太太爱显摆，喜欢打赏，拿了面人，扔下钱就走，面人吕把多余的钱团成一个团儿，随手一扔，无论你走得多快，那钱保证扔到你面前，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

面人吕的名字就像月亮，挂在滨州妇孺的心里嘴上。

面人吕摊子前时常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也有一些混混，趁着挤进挤出的工夫，在大姑娘、小媳妇的胸前摸一把，趁机揩油。

那天，混混吴二故伎重施，瞄准一个大姑娘高耸的酥胸，伸出了爪子……还没等人们看清咋回事儿，只听吴二杀猪似的嗷地一声尖叫，手上一只两寸长的蜈蚣咬着他的手指，蜈蚣的身子上下打着秋千。顷刻之间，吴二整只右手一片紫黑，人群妈呀一声散开，面人吕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一眼，手里照常捏着一条狗。要说吴二也是一个狠角色，他从靴子里唰地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就把右手剁了下来，右手落地的一瞬间，蜈蚣停止了跳动，有胆儿大的凑近一看，鲜血里的蜈蚣跌成了一个面团，原来是面捏的！吴二恨恨地瞪了面人吕一眼，啪地把匕首扎在地上，转身，左手捏住右手腕子，龇牙咧嘴地找郎中去了。

面人吕是奇人哩，面人吕真爷们！人们交口称赞。

恰逢乱世，滨州地界匪患横行，民不聊生。

再说吴二，伤好后，他在右胳膊上安了一只铁手，投靠了土匪大金牙，几年光景，就混成了大金牙的得力心腹，以心狠手辣著称，能杀死的绝不留活口，民愤极大。民国政府派兵剿了几次，无功而返。悬赏重银，为民除害。

那天，吴二乔装带着手下进城逛窑子，在老街，一眼就看到了面人吕。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吴二本是一个奸诈的人，可泛起的邪火实在没处发泄，他嘴里嘶嘶叫着，整个人就像一条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毒蛇。

专心捏面人儿的面人吕右眼皮倏地一跳，他一抬头，就瞅见了吴二那双喷火的眼睛和衣衫下黑洞洞的枪口。面人吕一抬手，几个面团儿不经意地飞了出去。

吴二右脸上的伤疤突突直跳，半张脸痉挛着，啪地把铁手拍在面人吕的摊子上。

还认识老子吗？！吴二瓮声瓮气地说。吴二的手下呼啦呈扇形把面人吕包围起来。人群呼啦一声四散开来。

面人吕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说，这位大爷，不懂规矩吗？要捏面人，你得等。

吴二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说，如果老子不爱等呢？

那恐怕你就得这样，说着，面人吕一挥手，一个刚捏好的面人儿的头骨碌碌滚到地上，脖子处渗出嫣红的鲜血。

吴二一激灵，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脖子，环顾四周，他的手下也在摸脖子。

面人吕呵呵笑着说，就这点胆也敢进城？这是城里，不是你的地盘，这样，今晚三更，城外五里坡见。

不去的是孙子！吴二带着手下急匆匆地走了。

五里坡是一处坟地，风呜呜嚎叫着，令人毛骨悚然。

面人吕出现的时候，吴二早已埋伏多时了。看到面人吕，吴二二话不说，举枪就打，他的手下也一起开枪。

扳机扣动，却没有子弹射出。吴二转过枪身一看，枪管里满满地塞着异常筋道的面团。

只见面人吕一挥手，一把尺八长的刀飞过吴二眼前，吴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就像白天那个面人一样滚落地上……钢刀落地，噗的一声化作一片儿面泥。

吴二的几个手下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面人吕从此没了踪影。

民国十九年，日寇铁蹄踏进滨州，听说在抗日义军兵工厂有一个盲人老太监，专门负责制造子弹，手儿灵活，他造出的子弹颗颗见血。

后来滨州捏面人儿的艺人，都称自己是面人吕的徒子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