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上

【美】弗朗西斯·斯菲茨杰拉德/原著

王淑瑾/编文 俞晓夫/绘画

1 我家一连三代都住在这座中西部的城市里，是数一数二的阔人家。从小，父亲就告诫我：“你以后每逢观察别人千万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不都像你有那么好的教养。”

2 一战结束后我回到故乡，一切都是那么空虚无聊，我决意去东部学做债券生意。当时正是温暖的季节，我在那儿的小镇上租了一间平房，在里面阅读大量有关投资债券方面的资料。3 我的住宅十分简陋，而我的邻家就是百万富翁盖茨比。他的别墅是一座宏伟建筑，有一个大理石游泳池和四十多亩草坪。我所要讲的故事正是从那个夏天开始的。

4 那晚，我驱车从西卵镇到小海湾对岸的东卵镇，去看望表妹汤姆·布坎南夫妇。汤姆给人举止孤傲、性情暴戾的印象；表妹黛西则娇滴滴地向我打听芝加哥一带是否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5 黛西的朋友贝克小姐告诉我，她在西卵镇认识盖茨比先生。餐桌上，汤姆去接电话，黛西强作笑脸大声说：“简直没有办法！”汤姆在纽约又有了个女人。

6 我实在猜不透黛西和汤姆各自在盘算些什么。饭后，在长廊上，黛西说：“我已经失去了天真的本性。”我实在感到不舒服，在我看来，她说的话根本不可信，这整个夜晚不过是一场骗局。

7 我开车回家时仍感到有些事情难以理解，甚至还多少有些厌恶。停车时，我看见月光下盖茨比先生走出了他的豪宅，他朝黑黝黝的海面伸出双臂，全身在发抖。暮色苍茫中唯见一点绿色的灯光在码头那边闪烁着。

8 一天下午，我恰巧和汤姆同乘一辆车，车在灰谷站停下时，他硬拉着我下车去见他的情妇。我们走进威尔汽车修理行，乘威尔逊搬椅子时，汤姆让威尔逊的妻子与我们乘下一趟火车走。

9 汤姆和情妇莱特尔来到一幢公寓大楼，莱特尔打电话邀来了麦基夫妇和自己的妹妹。在客人中间，莱特尔的笑声、手势和谈话越来越矫揉造作，装腔作势。她越膨胀，屋子似乎就越小。

10 半夜时，汤姆和莱特尔大吵起来，就为莱特尔究竟有没有权力直呼黛西的名字。汤姆把莱特尔的鼻子打出了血，房间里乱得不可收拾。我径直走出了门，躺在冷冰冰的候车室，等候清晨四点的火车。

11 夏天我邻居家里的琴声彻夜不断，男女宾客像飞蛾一般飞来飞去，络绎不绝。至少每隔一周就有一队专门筹办宴席的人从城里带来几百英尺长的帐篷和足以把盖茨比巨大的花园装饰成一棵圣诞树的彩灯。

12 我是初次光临盖茨比的别墅，我收到了他庄重的请柬。而绝大多数客人并没有接到请柬，他们随意到这儿来，就像随便到娱乐场所活动一样。我忐忑不安地在那些飞旋的人群中晃来晃去。

13 我一来到就想法打听主人在哪，可客人们听了之后，吃惊地望着我，连连摇头说不知道。正在我感到局促不安时，贝克小姐从屋里走了出来。

14 我挽着贝克在花园里缓缓地散步，客人们七嘴八舌地传播着有关盖茨比的种种谣传，有人说他给德国人当过间谍，有人则打赌说他杀过人。盖茨比先生激起了他们无限的好奇。

15 贝克小姐带我去找东道主，因为我没有见过盖茨比。午夜时分，人们的狂欢劲儿有增无减，欢乐和轻浮的笑声直冲星空。我们同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人和一个吵吵嚷嚷的小姑娘在一起说笑。

16 娱乐休息时，那个男人说他是盖茨比，我大惊失色。他会心地笑了笑，他那笑容可掬的样子表明他了解你恰如你所希望的那样。他是一位外表文雅、性格粗犷的年轻人。

17 贝克说盖茨比上过牛津大学，我对此表示怀疑，并有了更大的好奇心。贝克带着城里人不愿说出具体细节的态度回避了我的话题：“不管他是谁，只要能给我们举办大型的宴会就行。”

18 狂欢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贝克小姐被告知盖茨比先生要和她单独谈谈。她走后，我向四周扫了一眼，这时差不多没走的女人都在跟自己的丈夫吵架。

19 一个小时后，贝克走了出来，低声对我说：“刚才我听到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不过，我已经发誓不对任何人说，我只好让你焦急了。”

20 盖茨比热情地与我道别，并邀我明早去试水上飞机。我穿过草坪朝自己的住宅走去。当喧器的吵闹声和欢笑声消失之后，盖茨比的别墅却弥漫着一种空虚和凄凉的气氛，这使得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孤立的绝境。

21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工作，我开始喜欢纽约了，我喜欢夜间那种纵情冒险的情调。有时，在这座迷人的大都市的星空下，我会骤然产生一种寂寞感。这种感觉，我相信别人也同样有。

22 再次见到贝克小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真正爱她，她那张憎恶世俗显得傲慢的面孔好像掩盖了一些什么东西。我想我是我所见到过的绝无仅有的几位诚实人中的一个。

23 星期天早晨，当教堂的钟声在沿岸的村镇回荡时，社会上的名流又回到盖茨比的别墅，在他的草坪上寻欢作乐。我在一张火车时刻表的空白处记录下那年夏天来到盖茨比别墅做过客的人的名字。

24 7月末的一天上午，盖茨比亲临寒舍，他邀我同车去吃午饭。他并不善于言表，在我心目中他不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突然开口要告诉我他的身世。

25 他说自己生活在中西部一个有钱人家，后来在牛津受过教育，游遍了欧洲大陆诸国之首府，并参加了大战，被提拔为上校。他的话漏洞百出，我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26 “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盖茨比说，“下午，贝克小姐会把这件事讲给你听。”我似乎堕入雾中，一瞬间我简直后悔当初踏上他家的那块草坪。

27 吃饭时，我们遇见了盖茨比的朋友沃尔夫西姆先生，他在1919年暗地操纵世界棒球锦标赛，是百老汇的地头蛇。我夸赞盖茨比为人正直，是个好人。我仍在纳闷下午的谈话时，汤姆走了进来。

28 见到汤姆，盖茨比的脸上显出紧张不安的神色。当我说完话转过身来，他已经离开了餐厅。

29 贝克小姐开始讲述往事：“那时黛西刚满十八岁，家里很富有，她是当地最著名的交际花。有天早上，我看到她与一位中尉在小汽车里倾心交谈，那情景浪漫极了。那位中尉就是杰伊·盖茨比。”

30 “那是1917年的事了，打那以后，我四年多没有再见过他的面。第二年秋天，黛西嫁给了芝加哥的汤姆·布坎南。在举行新婚宴会的前半个小时，她手里攥着一封信大哭，说自己要变卦了！”

31 “我们好不容易哄她穿好礼服。翌日清晨汤姆来迎亲时，黛西竟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黛西在芝加哥是个很风流的贵妇人，她总跟一群放纵的阔少爷和小姐来往。”

32 “后来，大约六个星期之前，黛西才又听说盖茨比的名字。她说她从前肯定见过那个人，我这才恍然大悟，将盖茨比同过去那个坐在她的白色小汽车里的军官联系起来。”

33 等贝克讲完这段故事，我明白了盖茨比买下那幢房子，是为了跟黛西仅一水之隔。贝克说盖茨比希望我能在哪天下午把黛西请到我家，然后也让他过去坐坐。

34 我回到家门口，盖茨比穿过草坪朝我走来。我说明天就打电话给黛西，请她来这儿喝茶。

35 他竭力思索着怎样开口说好。“老兄，你挣得不多吧？”“不太多。”这似乎使他放心了，他表示愿意在债券生意上帮我的忙，但我觉得这种表示感激的方式太不策略，拒绝了。

36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黛西打电话，邀请她过来喝茶，并让她不要带汤姆来。约好的那一天，盖茨比把窖里的无数盆景全都搬到我家来。盖茨比先生慌慌张张，显然一夜未睡。

37 他仔细检查了茶点用品，不时地朝窗外窥视。就在他失去信心、郁郁不乐的时候，从小巷里传来汽车转弯的声音。我们俩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

38 黛西和我走进屋内，客厅里空荡荡的。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我走出去打开前门，盖茨比的脸色像死灰一样苍白，他从我身边走进门廊，一转身冲进客厅里。

39 盖茨比和黛西装出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谈起了话。我从后门走了出去。当我再次回屋的时候，发现双方再也不感到难为情了，盖茨比请我和黛西到他家去。

40 我们走进别墅，黛西用她那纤细迷人的声音连连称赞这座建筑。我们一一观看那些具有各个不同历史时期建筑特点的卧室。盖茨比紧盯着黛西，他要用黛西的眼睛来重新估价他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

41 他已经明显地经历了两种精神状态，先是感到局促不安，接着便兴奋地失去了理智。这时，他又陷入了第三种状态——对黛西的降临产生了幻觉。黛西则把头埋在一大堆漂亮衬衫里号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衬衫。”

42 我们参观过盖茨比的别墅之后，并肩站在窗前眺望海面。盖茨比说：“要不是海上有雾，我们就能望见对岸你的房子。你家码头有一盏绿灯，那灯光总是彻夜不息。”黛西挽住了盖茨比。

43 我向他们告辞的时候，看见盖茨比脸上了又露出恍惚的神情。他伸手握住黛西的手，他俩已经把我忘了。

44 大约就在这期间，纽约有一位年轻的记者想一鸣惊人，一天早上他竟登门拜访盖茨比，问他想不想发表什么讲话。

45 如今盖茨比已经大名远扬，他的名望越来越高，关于他的传说一时四起，诸如“通往加拿大的地下运输线”之类的谣言也跟他联系起来。

46 其实，杰姆斯·盖兹——这才是他的真名——他的父母只是庸庸碌碌的庄稼人，而他却想入非非，他所虚构的杰伊·盖茨比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所能幻想出来的形象。

47 他为了糊口干些杂活。他总是心神不宁，眼前浮现出各种奇异的幻影。每当小座钟从小洗脸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时，盖茨比所憧憬着的那个美妙的宇宙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起来。

48 可巧有一天在出去寻找活儿的时候，他遇上百万富翁科迪先生的游艇在湖边搁浅了。科迪在每次淘金热潮中都大显身手，他的情妇们千方百计地从他身上捞钱。

49 年轻的盖茨比划到游艇跟前停下了手中的双桨，当时科迪不仅询问了他的情况，还看出他是一个聪明伶俐、有雄心抱负的小伙子。几天后，盖茨比跟着科迪一块儿出海去了。

50 盖茨比在科迪手下干过的差事真不少，什么管家、大副、船长、秘书。科迪越来越器重和信赖盖茨比。

51 科迪先生死后，盖茨比并没有得到遗嘱上的巨额财产，他一直弄不清人家是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的。他得到的是一种教育，杰伊·盖茨比的模糊轮廓已充实成为一个血肉丰满的人。

52 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很久以后才告诉我的。我在这里把它写下来，目的是用事实来驳斥那些歪曲他的来历的流言蜚语。

53 间歇了几周后，我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走进了盖茨比的别墅。我刚落座，就有人把汤姆带了进来。他也来这儿饮酒，这自然使我很吃惊。

54 汤姆的来临使盖茨比十分尴尬，他得殷勤地招待下才行。汤姆装得就像初次见面一样，无动于衷地听着盖茨比的介绍。

55 客人们起身要走，盖茨比急忙挽留。这时他已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打算再仔细地看一看汤姆。

56 同来的太太要邀请盖茨比去参加她家的盛大宴会。汤姆皱着眉头说：“我真奇怪他是哪儿认识黛西的。唉，也许我的脑筋守旧，这年头女人家到处逛我可有点看不惯！”

57 一周以后，汤姆又偕同黛西来盖茨比家参加周末晚会，他显然是对黛西外出闲荡不放心。那天晚会的气氛异常沉闷，我隐约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

58 那天黛西和汤姆是在黄昏的时候到达的。当我们缓慢地从几百名衣饰华丽的客人中间穿行时，黛西的喉咙里不禁轻柔地发出赞叹的声音。

59 汤姆被称作“马球健将”介绍给众多知名宾客，他说：“我情愿不当马球健将，我愿默默无闻地在这里观察这么多的知名人物。”

60 黛西跟盖茨比跳了舞，后来他俩漫步走到我家，在台阶上足足坐了半个钟头。黛西还打发我在花园里为他们“望风”。

61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还记得黛西和我站在那里出神地望着一位电影导演和他的女明星。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使她感到厌烦。

62 等车的时候，汤姆突然问我：“这个盖茨比究竟是什么人？”他猜测盖茨比是走私的大酒贩子。他固执地要弄清楚盖茨比到底是干什么的。

63 那天夜晚，我走得很晚，盖茨比要我等他送走客人后再回家。他和我聊天，说黛西并不喜欢今天的晚会。

64 他希望黛西至少应当对汤姆说：“我从来不爱你。”等她向丈夫下了最后通牒，彻底结束他们四年的夫妻生活之后，他才能同黛西商量采取一种实际的办法。

65 可是黛西总是没有直面……他突然打住不说了，开始在小径上走来走去，小径上一片狼藉，显得一片荒芜。

66 回到屋子里，盖茨比跌坐在沙发里陷入沉思。他环顾四周，仿佛那过去就潜伏在房子的阴影里，几乎一伸手就可以够得着，但一切又都无望。

67 正当人们对盖茨比的好奇心达到顶峰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别墅里的灯光却不见了。

68 起初我疑心他病了，于是便过去看看。不料一个凶神似的陌生佣人站在门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69 据我的芬兰女佣人说，一个星期前盖茨比就把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辞掉了，又另雇了五六个人。他们只负责电话订购数量不多的生活用品。

70 第二天，盖茨比打电话给我：“黛西经常到这儿来，她一般总在午后来。那些爱在背地里说闲话的佣人我一个也不要。”

71 盖茨比是应黛西的请求才给我打电话的。他问我明天能否去她那里吃午饭，还说贝克小姐也去。我猜测他们一定想搞点什么名堂。

72 第二天，天热得要命。我同盖茨比站在布坎南家的大门前等候开门。一阵电话铃声传来。

73 黛西和贝克坐在大沙发里，从前厅传来汤姆打电话的粗暴声音：“那好吧，我决不把车子卖给你了……”贝克说那是他在和情妇通电话。

74 盖茨比站在腥红的地毯上，环顾四周。黛西看着他发愣，咯咯地笑着。盖茨比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75 汤姆咣的一声推开了门，他伸出宽厚扁平的大手，巧妙地掩饰了他对盖茨比的厌恶。

76 汤姆走出客厅后，黛西才站起来走到盖茨比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把嘴唇送上他的唇边。

77 这时，保姆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客厅。盖茨比惊奇地注视着这个孩子。我想，他在这之前绝对不会相信她有这么个女孩。

78 小女孩很懂事，乖乖地让保姆拉走了。汤姆带来了冰镇杜松子酒，大伙儿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

79 汤姆请盖茨比看他的别墅，我们来到外面的阳台上。盖茨比的目光追随着海面上帆影，他举起手遥指着海湾对岸，说道：“我就住在你们的对面。”

80 我们的午饭是在一间遮掩得很阴凉的餐厅里吃的，大伙儿都强装笑脸把凉啤酒喝下肚去。黛西和盖茨比的目光相遇了，两人目不转睛地对望着。

81 最后，黛西好不容易才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把视线转向餐桌。黛西已经暗示出她是爱盖茨比的，汤姆也看出了这一点。

82 黛西提议大家进城去，她和盖茨比的神情仿佛飘飘然双双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汤姆竭力控制着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