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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症候分析

2013-11-14吴投文

新文学评论 2013年1期
关键词:症结新世纪批评家

◆吴投文

自新诗诞生以来,新诗理论批评就一直面临着很大的历史压力。这种历史压力主要来自于新诗与中国古典诗歌的断裂,不管如何为新诗辩护,这种断裂是客观存在的,是特定的历史语境施加于新诗的命运。时至今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似乎仍未改变,认为新诗是一种用现代汉语写成的西方诗歌,是一种形迹可疑的文体。从新诗的现状来看,很大一部分文学专业人士对新诗的了解非常有限,甚至几近如无;一般读者对新诗的隔膜和无知,更是触目惊心。在即将迎来新诗百年华诞的时候,其被边缘化呈现出进一步加剧的态势,新诗的这种尴尬处境确实引人深思。新诗的处境与新诗理论批评息息相关,两者其实是互为一体的关系。新诗的处境也折射出新诗理论批评的基本问题,其症结可以在两者的互动关系上找到某些深层原因。从发生学的意义上说,新诗与新诗理论批评同源共生,两者具有共同的起源语境,也面临共同的问题。新诗理论批评在与西方诗学接轨的基础上另起炉灶,它所依靠的基本理论资源具有明显的移植性特征,而其民族诗学内涵显得非常薄弱。中国古典诗学的基本命题在新诗理论批评中被悬置或移除,尽管中国古典诗学作为一套学术话语仍然自成体系,在学院体制里得到专门性的研究,但对新诗写作和新诗理论批评基本上不再产生直接性的影响。新诗理论批评的话语模式与中国古典诗学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文化底色,这也是新诗理论批评至今仍然“水土不服”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其至今尚未建构出自身体系的一个重要原因。可以说,新诗理论批评还远未形成独立的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理论批评形态,似乎也远未发挥堪与新诗创作产生良性互动的效能,其中包含着诸多复杂的症结,需要在理论上进行清理和探讨。从另一方面来说,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是重要的历史关节点,在总结近百年的经验与教训的基础上,应该有一个新的起点。至于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基本症结,也应该在新诗发展的整体性视野中进行诊断和纠偏,从对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症候分析中,也可以把握其发展的基本路向。

新世纪以来新诗理论批评的总体格局大致呈现出一种多元共生的发展路向,在总体性的芜杂中既孕育着理论创新的态势,也给人以相对匮乏的感觉。这是由新世纪以来诗歌的实际情形所决定的,同时也反映出新诗理论批评对创作回应的滞后性。新世纪以来诗歌的处境呈现出非常诡异的情形,繁荣的表象与实质性的边缘化相伴而生,诗歌写作的泡沫化是一种常态,其后面是诗歌精神的沦落,真正原创性的诗歌写作被屏蔽在泡沫化的喧嚣之中。诗歌处境的这种诡异情形也在新诗理论批评中反映出来,一方面表现为在诗歌繁荣的幌子之下新诗批评的泡沫化和空泛化,大量的应景之作充斥于各种学术期刊,在鱼龙混杂的热闹中,形成一种与诗歌的繁荣表象略显怪异的对应;另一方面表现为在多元化的诗歌格局面前茫然失措的焦虑,诗歌理论批评的有效性受到广泛的质疑,既不能与诗歌现场形成实质上的互动,也不能与读者的真实感受产生共鸣,这使诗歌批评对创作的介入往往停留在自说自话的表层印象上。从总体上看,批评家往往不能在具体的历史参照和现实语境中为诗歌进行有效的把脉诊断,也缺乏在切合实际情形的基础上提炼有效的诗学命题的理论敏感性,批评家的理论视野和话语方式往往局限于诗歌现象的表层扫描和西方学术话语的衍生性转化,很少在严格的诗学意义上真正触及新世纪诗歌的深层次问题。从具体层面来看,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症结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理论原创层面的多维度缺失。自新诗诞生以来,新诗理论批评似乎始终没有摆脱与西方现代诗学的同质化倾向,这使新诗理论批评不能形成自己具有民族个性的话语方式,在理论思维上也拘泥于与西方现代诗学的同构性。理论原创性内涵的缺失可以说是新诗理论批评的致命要害。这一状况在新世纪并未得到根本改观,新诗理论批评的原创性建构和民族化进程至今仍然停留在空泛的纸上蓝图。新世纪诗歌的复杂现实使新诗理论批评面临新的挑战,探索性的意向并没有转化为卓有成效的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在我看来,有两个因素严重制约新诗理论批评原创性成果的出现:一是由于学术体制的固化,一些批评家顺应学术体制所要求的思维模式和既定程序开展新诗批评,把生机蓬勃的诗歌现场和充满创造活力、各具创作个性的诗人主体剥离为冷漠客观的研究对象,往往从某种预定的理论模式出发,梳理和规范芜杂而鲜活的诗歌现象,在既定的理论框架中去裁剪和肢解研究对象。这些批评家在面对研究对象时,往往缺乏内在的生命激情,把诗人和诗歌肢解为毫无生气的研究材料,这显然是与诗歌的本质特征背道而驰的。在这种研究方式的主导下,新诗批评中普遍弥漫着“研究味”和“学问气”,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有观点、有材料、逻辑严密、体例严谨,但实质上不过是把诗歌肢解为纯客观的研究材料而已,学究味很浓,实质性的理论含量很少。所谓的观点是拍脑袋得来的,与研究对象水乳不融;所谓的材料不是来自于对诗歌现场的直接观察,而是为便于编排的需要而拼凑起来的;所谓的逻辑严密、体例严谨不过是借助某种理论模式进行命名和概念铺排,满足于一种观念性的逻辑演绎。二是由于新媒体的全面介入,使诗歌的写作、传播与接受形态发生重大变化,新诗理论批评的形态也随之而变。这种改变主要表现在批评家的快捷反应上,一方面批评家能及时了解诗坛信息,进行及时的跟踪和回应;另一方面批评家的跟踪和回应往往没有经过充分的综合处理和理性过滤,因而往往是粗浅而表面的,很难把握到新世纪诗歌的真实处境和实质性的理论问题,批评家与诗歌现场的隔膜实际上并没有消除,反而呈现出进一步疏离的倾向。另外,批评家群体的分化非常明显,圈子化的“山头主义”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不同的诗歌利益群体往往拥有或者着意打造自己的批评队伍,批评的真实性原则让位于为群体代言的利益者角色。新媒体对诗歌的强势介入远远超过其他文体,尽管也会带来相当多的技术层面的便利,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往往会使诗歌精神受到内在的伤害。在这样复杂的情势下,新诗理论批评的原创性让位于泡沫化的喧嚣与沸腾,短平快的诗歌批评风行一时,却并无多少学术价值,更谈不上原创性内涵。

其二,艺术审美层面的主体性迷失。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与诗人和读者的预期存在很大的落差,新诗理论批评在自己的圈子里似乎很热闹,实际上是内热外冷,诗人和读者并不真正认同。读者普遍的反映是,新诗理论批评远离诗歌文本和真实的诗歌现场,显得高深莫测,不亲切,读起来很生硬,缺少文学味;批评家的面目显得非常模糊,缺少个性魅力,批评的语言板结凝滞,缺少灵动和婉转的诗性色彩。在读者看来,一首鲜活的诗歌经过批评家的肢解性阐释,剩下的往往是一副支离破碎的框架,诗的美感消失殆尽。一些批评家“一方面在为过去作总结,一方面也为当下诗歌开病症诊断书,却很少出具令人信服的治疗药方”,他们虽然对诗歌写作中的灵魂历险并无感同身受的体验,但似乎也并不妨碍自己进行程序化的批评与写作。这一状况实际上存在已久,值得批评家反思。在我看来,主要症结在于艺术审美层面的主体性迷失。一方面,批评家对诗歌文本的疏离有学术体制方面的原因,学术体制所要求的“大选题”导向其实潜在地排斥具体的艺术审美层面上的分析,大而化之的空泛性选题更受学术体制的青睐,在立项、获奖、发表上更为容易;另一方面,一些批评家即使对诗歌文本进行阐释,也自觉不自觉地用分析性的理论推演遮蔽了感悟性的诗美呈现,无法去掉理性的面罩而浑然融入诗歌内部的气场之中,暴露出艺术鉴赏能力的钝化。因此,有必要倡导一种真正贴近诗歌文本的感悟诗学,首先让批评家回到诗歌的艺术审美层面上来,重新唤起主体性的尊严与自觉,恢复被压抑的艺术敏识和探索诗歌内在秘密的热情,克服由主体性迷失所导致的审美感受的弱化。对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来说,感悟诗学可能是复活批评家艺术敏识的一条有效途径,其前提是细致的文本阅读,在对一首诗的反复阅读中抵达诗歌的内核,但又要克服“新批评”式的琐碎和随意引申发挥,避免用大量的概念、术语和程式化的思维方式淹没阅读中直接的鲜活的感受,尊重生活的常识和阅读的常识,在对诗歌的反复细读中激活日渐钝化的艺术感受力,复活被学术体制长期压抑的诗性想象力和内在的生命激情。

其三,价值评估层面的伦理性困境。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呈现出诸多乱象,批评的公正和批评家的识见受到广泛质疑,批评的无效和失信使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饱受诟病。批评的独立性、真实性和问题意识日益让位于批评的人情化、有偿化和圈子化,具体表现为批评的真诚被老练的世故和伪饰性的严谨所取代,批评的善意被扭曲为曲意迎奉和见风使舵,批评的锐利被转换为银样蜡头枪或大棒式的酷评。这实质上是批评的世俗化取向,各方的利益化纠结是其核心,这对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毒害甚大,而且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从另一方面来看,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失语症由来已久,批评的效度显得非常可疑,肤浅和空洞的诗歌时评充斥于名目繁多的各种版面,普遍显露出批评理念的沦落,批评的标准被娱乐化的妄谈所淡化。一些批评家妄用“创新”、“突破”或“杰出”这样的大词去迎合某些诗人的自大心理,或换取某种利益回报。也有一些批评家无原则地去迁就诗人的极端化实验,大肆鼓吹,动辄上升到美学原则的高度,使批评的理性迷失在喧嚣和泛滥的泡沫之中。还有一些批评家纯粹从自己的艺术趣味出发,捧杀或棒杀都无原则可言,完全置批评的相对客观和公正于不顾,使得这种批评几无价值可言。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这些症结自然是长期累积形成的,但在新世纪特定的文化语境下,这些症结广泛蔓延,日益显露出其根深蒂固的复杂性,具有一种消极的扩散性效应,因此尤其值得重视。从根源上来看,恐怕还是价值评估层面的伦理性困境所带来的后果。批评功能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发现和辨别,批评伦理的一个重要方面是责任与担当,两者都是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要面对的重要问题,但实际上做得不尽如人意,这也反映出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所面临的困境。尽管新世纪的新诗理论批评在混乱和芜杂中也有其充满活力的一面,但真正具有创造性的成果并不多见,也似乎很难获得读者的认同,其中的一个深层原因,就是批评的功能和批评的伦理并没有转化为批评家的自觉意识,也就无法形成价值评估层面的有效规范和激活机制,导致批评家的失语或话语的失效。对好诗和优秀诗人的发现、辨别与定位是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应尽的责任,但实际上往往是庸诗在大行其道,一些平庸的诗人通过各种方式的炒作在诗坛招摇过市,而那些真正的诗人和他们的优秀之作却被屏蔽在批评家的视野之外。症结可能就在这里。

从总体上看,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症结呈现出异常复杂的形态,远不止上面所提到的几个方面。因本文的论题所限,只能主要集中讨论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不足与局限,基本上没有涉及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创新和成就,这自然并不意味着对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持基本否定的态度,而是要从对以上症结的分析中探索新诗理论批评的发展路向。从宏观路向来看,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整体性创新效应还远未形成,在日益扩展的全球化文化语境中,需要坚持新诗理论批评的民族化和本土化方向,即既要合理吸收西方理论资源,又要从对西方理论资源的依附性中摆脱出来,真正回归到现代民族诗学的创造性层面。从具体路径来看,一是要从中国古典诗学的混沌性整体中汲取理论资源,化古融新,尝试把中国古典诗学的概念和范畴引入中国现代诗学体系中,转化为新诗理论批评中的实体性概念和范畴,能够广泛运用到新诗理论批评的实践中;二是要重视新诗理论批评的原创性建构,这是一项具有综合性难度的系统性工程,需要找到有效的突破口,积少成多,由小到大,一步步接近创新的目标;三是在新世纪的诗歌现实面前,批评家既要保持敏锐的艺术感受力,打破自我封闭的学术话语固定套路和先入为主的框架意识,又要怀抱探索的热情,与诗歌现场保持密切的联系,在众声喧哗的诗歌格局面中把握诗歌发展的基本走向。在我看来,批评家的独立姿态和理性抉择显得尤为重要,这可以使批评家能够在复杂的诗歌现实面前保持冷静和客观的研究态度,推动新世纪新诗理论批评的深入发展。

注释:

①刘波:《诗歌批评应该面对灵魂》,《博览群书》201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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