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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民国学术史上的钱穆与顾颉刚

2013-11-14陈勇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顾颉刚钱穆

陈勇

(上海大学历史系,上海 200444)

顾颉刚年长钱穆2岁,属同辈中人。二人皆出身于书香世家,顾家为吴中望族,当年康熙下江南时,风闻顾家文风鼎盛,有“江南第一读书家”之誉。无锡七房桥钱家素以诗书传家,钱穆的曾祖父是国学生,祖父是邑庠生,父亲和叔父们也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典型的书香之家。不过钱家到晚清时已家道中落,到钱穆父亲一辈时,子女的读书已成问题。钱穆18岁时便因家贫辍学,中学尚未毕业便在无锡乡间教书,开始了独立的谋生生活。而苏州顾家到顾颉刚父亲一辈时,虽然已无昔日的辉煌与荣耀,但家境还算殷实,顾颉刚不仅在苏州第一中学堂读完了中学,而且还完成了他父亲当年未曾实现的愿望,考入到当时中国最有名的北京大学读书。

1913年4月,顾颉刚以第九名的成绩为北大预科录取。最初他进入预科二部学习,选择的是农科。不过兴趣爱好在文史哲的顾颉刚一年后转入预科一部学习。1916年夏,预科还没有毕业的顾颉刚以第五名的成绩考入北大中国哲学门。在大学期间,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从美国留学归来、主讲中国哲学史的胡适。在胡氏的启发和引导下,顾颉刚逐渐认识到最适合他性情的学问是史学,最终向古史领域进军,走上了疑古辨伪之路。

1923年5月,顾颉刚在胡适主编的《读书杂志》第9期上发表了《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提出了著名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顾氏认为,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我们既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确的状况,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传说中最早的状况。此说一出,立即在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顾颉刚的古史新说得到了他的老师胡适、钱玄同的支持,胡适称“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替中国史学界开了一个新纪元”,是现代史学领域的一次“革命”;钱玄同称赞顾说“廓清云雾”,“精当绝伦”,以后干脆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为“疑古玄同”。反对者也大有人在,如东南大学的刘掞黎、柳诒徵批评顾氏勇于疑古,疏于读书,“想入非非,任情臆造”,“奇得骇人”,由此而引发了一场古史大讨论,顾颉刚也因此而名播学界。

1926年,《古史辨》第一册结集出版,把中国古代的疑古辨伪思想推向极致,同时也奠定了顾颉刚在现代中国学术界的地位。从此,在中国史坛上出现了一个以疑古辨伪为职志、以怀疑传说神话古史的学术派别——古史辨派,顾颉刚当仁不让成为了该派的领袖人物。

当古史辨派的主将顾颉刚名满天下之时,钱穆正在无锡、苏州的中学任教。向有疑辨精神、喜读报刊杂志的钱穆对顾的古史理论也有所闻。《古史辨》第一册结集出版时,钱穆正好到无锡施家宕去拜访同学施之勉,两人同游唐平湖,钱手拿当时刚刚出版的《古史辨》一册,“在湖上,与之勉畅论之”。钱穆在后来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对当时疑古派的代表人物顾颉刚、胡适、钱玄同三人有这样一番评论:“《古史辨》不胫走天下,疑禹为虫,信与不信,交相转述。三君者(指胡、钱、顾三人),或仰之如日星之悬中天,或畏之如洪水猛兽之泛滥纵横于四野,要之凡识字人几于无不知三君名。”

钱穆与顾颉刚初识于1929年。这年三、四月间,顾颉刚应北平燕京大学聘,离开广州中山大学北上,其间在老家苏州小住。4月15日下午,顾应苏州中学之请做演讲,当时钱穆是苏州中学国文首席教师;4月23日,钱穆、陈旭轮、沈勤庐、陈其可、王以中等人在苏州城中一饭店宴请顾颉刚,两人的初次谋面应在这一时期。

顾颉刚五月初抵达北平,不久又返回苏州老家,直到九月正式受聘燕京大学。这一期间,钱、顾二人多有往来。大约在夏秋之交,顾颉刚在陈旭轮的陪同下到苏州中学拜访钱穆。陈在苏州东吴大学任教,在苏州中学兼课,对钱穆颇为了解。在此之前,他已把钱举荐给了上海公学校长、学界的领袖人物胡适。此次顾到苏中造访,亦为陈氏所促成。

顾颉刚在苏州中学见到了钱穆。此时钱穆早年最重要的学术著作《先秦诸子系年》(以下简称《系年》)初稿已完成,顾在桌上看到《系年》稿后非常诧异,没想到一位中学教师对先秦诸子的研究会有如此的兴趣。近代以来,学术界研究周秦诸子蔚然成风,这一领域也是顾氏的兴趣所在。他征得钱穆的同意后,将《系年》稿带回家中拜读。

几天后,陈旭轮约钱穆回访顾颉刚。顾颉刚在家中匆匆翻阅《系年》稿后,对钱扎实的考据工夫和史学才华非常钦佩,他当面对钱穆说,“君似不宜长在中学中教国文,宜去大学中教历史”,并说自己离开广州前受中山大学副校长朱家骅的嘱托,代为物色有学术前途的新人,当即表示愿意推荐钱穆到中山大学任教。

顾颉刚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不久,中山大学来电,聘请钱穆南下任教。由于苏州中学校长汪懋祖的盛情挽留,钱穆只好却中大之聘。他把却聘的消息函告顾氏,爱才心切的顾颉刚又推荐钱到燕京大学任教。

1930年9月初,钱穆告别苏州,乘海轮北上,来到了人文荟萃的北平城,任燕京大学国文系讲师,开始了他人生道路上的重大转折。钱穆抵校后,顾颉刚为其接洽一切。在顾的陪同下,钱穆先后拜见了燕大校长吴雷川、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在顾的引见下,又结识了郭绍虞、容庚、洪业、吴其昌、吴文藻、谢冰心、张星烺、冯友兰等一大批学人。钱穆住燕大朗润园,顾颉刚住学校东门外成府蒋家胡同。钱常到顾家拜访,讨论学问。钱穆在晚年的《师友杂忆》中对燕大时期的顾颉刚有这样一段深情的回忆:

余初到校即谒颉刚。其家在校之左,朗润园则在校之右。其家如市,来谒者不绝。……宾客纷至,颉刚长于文,而拙于口语,下笔千言,汨汨不休,对宾客呐呐如不能吐一辞。闻其在讲台亦惟多写黑板。然待人情厚,宾至如归。

钱穆执教燕大后,每周有三日暇,所居朗润园,环境幽静,燕大藏书丰富,北平城学者云集,相互切嗟问学的机会大增。在这样一个良好的著述环境下,他以半年之力对《系年》旧稿加以增补修改,成4卷160余篇,30多万字,从而最终完成了他早年、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学术代表作《先秦诸子系年》的写作。《系年》成稿后,由顾颉刚推荐给清华,申请列入《清华丛书》。当时列席审察此书的有冯友兰、陈寅恪等三人。冯认为此书不宜作教本,若要出版,当变更体例,便人阅读。陈则持相反的意见,认为该书“作教本最佳”,并盛赞“自王静安(国维)后未见此等著作矣”。由于审读意见的分歧,书稿最终未获通过。不过顾颉刚为推荐该书出版所作的种种努力,却使钱穆铭记于心,感激不已。

钱穆在燕京大学任教一年左右便匆匆南归,一方面是他不适应教会大学的环境,另一方面他也未得到校方来年的聘书。回苏州前他曾专程到顾颉刚府上拜访,顾对他也未加以挽留,只说“此下北大、清华两校当来争聘,你暂且南归,等两校聘书到达后再作选择。”

其实,顾颉刚对钱穆今后的去向已有考虑。蒋梦麟任北京大学校长后,聘请胡适为文学院院长;朱希祖离开北大史学系后,系主任一职暂由史语所所长、北大兼职教授傅斯年代理,两人为重振北大文科四处招兵买马,他们首先想到了在燕京任教的顾颉刚,希望他去北大任专任教授和史学系主任。顾颉刚与傅斯年本是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但二人在中山大学共事时因彼此间的强者个性而失和,性情孤傲的顾颉刚不愿再与傅氏共事,再加上燕京校方的盛情挽留,顾颉刚在燕大和北大的选择中最终倾向了燕大一边。顾虽然拒绝了北大方面的邀请,但却向胡适、傅斯年推荐了钱穆。他在1931年3月18日致胡适的信中说:

北大与燕大之取舍,真成了难题目。此间许多人不放走,当局且许我奉养老亲,住入城内。为我自己学问计,确是燕大比北大为好。闻孟真有意请钱宾四先生入北大,想出先生吹嘘。我已问过宾四,他也愿意。我想,他如到北大,则我即可不来,因为我所能教之功课他无不能教也,且他为学比我笃实,我们虽方向有些不同,但我颇尊重他,希望他常对我补偏救弊。故北大如请他,则较请我为好,以我有流弊而他无流弊也。他所作《诸子系年》,已完稿,洋洋三十万言,实近年一大著作,过数日当请他奉览。

当时钱穆名震学术界的成名作《刘向歆父子年谱》已发表在顾颉刚主编的《燕京学报》第7期上,胡适、傅斯年对这篇解决道咸以来今古文问题的力作非常欣赏,再加上顾的卖力推荐,北大方面很快就作出了聘请钱氏的决定。

1931年夏天,钱穆在苏州家中得到北京大学寄来的聘书。这年9月,他携眷奉母北上,任北大史学系副教授。不久,在顾颉刚的接洽和安排下,他又到清华兼课。在顾氏的奖掖和提携下,钱穆在学术界的地位扶摇直上。

钱穆在北大任教6年多,在此期间,他和顾颉刚的交情与日俱增。两人时常相聚,切嗟学问,在事业上互相支持。1935年顾颉刚组建北平研究院历史组,聘钱穆、孟森、洪业等人为史学研究会会员;1936年禹贡学会成立,钱穆为七个理事之一。

30年代初,顾颉刚学问研究的兴趣开始由辨古史转移到古史地理研究上。1934年2月,他创办《禹贡》半月刊,专门刊登历史地理方面的研究文章。禹贡学会成立后,该杂志成为学会的机关刊物。钱穆喜治古史地理,1931年春,他完成了早年考论古史地理的“费力之作”《周初地理考》,刊在《燕京学报》第10期上。在北大任教期间,又写有不少考辩古史地理的文章,如《秦三十六郡考》、《古三苗疆域考》、《楚辞地名考》等。《禹贡》杂志创刊后,钱穆一系列考辨古史地理的文章,如《提议编纂古史地名索引》、《西周戎祸考·下》、《黄帝故事地望考》、《子夏居西河考》、《雷学淇〈纪年义证〉论夏邑邿酄》、《秦三十六郡补考》等文皆发表在该杂志上。顾颉刚对钱穆治古史地理的成绩也多有肯定,称“沿革地理的研究,以钱穆、谭其骧二先生的贡献为最大。”

顾颉刚本是一位以求真为职志的历史学家,恪守“薄致用而重求是”的学术精神,主张求真、致用两分,竭力强调纯学术研究的重要性。九一八事变后,顾颉刚激于“强邻逞暴,国土日蹙”之势,毅然走出书斋,创办“三户书社”,直接向民众作抗日宣传;又创办《禹贡》杂志,组织禹贡学会,提倡边疆地理和民族史的研究,以加强国民的国土意识和爱国意识。1935年日军策动“华北自治”,国民党对日一再妥协退让,亡国灭种的阴云笼罩在北平城的上空。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激发了顾氏高昂的爱国热情,1936年10月,由顾颉刚为首的燕京学人发起《对时局的宣言》(又称“教授界对时局意见书”),主张中日交涉应在不丧国土、不辱主权的原则下公开进行,反对政府对日妥协退让,呼吁国人精诚团结,以御外侮。《宣言》得到了北平学术界的广泛支持,在《宣言》上签名的教授多达百余人,这其中也包括钱穆在内。顾颉刚在北平的这些抗日宣传活动引起了日本人的嫉恨,七七事变后,在日本人想要逮捕的黑名单中,顾颉刚被列为头两名。他得知这一消息后,被迫撒离北平。临行前,把禹贡学会交给钱穆负责,足见他对钱的信任。

顾颉刚离开北平后,由西北而西南,1938年10月应云南大学聘,教授“经学史”、“中国上古史”。钱穆在七七事变后不久随北大南迁,由长沙而昆明,任教西南联大。经过颠沛流离的辗转流徙,两位老友终于在昆明得以重见。为躲避日机的轰炸,顾颉刚迁居昆明北郊浪口村,埋首著述,以读书笔纪体裁写成《浪口村随笔》三册。钱穆则往返于宜良与昆明之间,以一半时间在昆明教书,一半时间卜居宜良山中,从事通史著作《国史大纲》的写作。

写一部较近理想的中国通史著作,也是顾颉刚一生的志业所在,他在成都主持齐鲁国学研究所时,曾集中精力整理二十四史,编写索引,目的就在于使散乱的材料形成有系统的资料集,为将来正式写通史打下材料基础。顾氏认为,“通史的写作,非一个人的精力所能胜任,而中国历史上需待考证的问题又太多,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分工合作,先作断代的研究,使其精力集中于某一个时代,作专门而精湛的考证论文,如是方可产生一部完美的断代史,也更可以产生一部完美的通史。”显然,他对钱穆以一人之力写通史的作法并不认可,不过认识取向的不同并不妨碍他对《国史大纲》做公正评价,他说:

中国通史的写作,到今日为止,出版的书虽已不少,但很少能够达到理想的地步。本来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写通史,是最困难的事业,而中国史上须待考证研究的地方又太多,故所有的通史,多属千篇一律,彼此抄袭。其中较近理想的,有吕思勉《白话本国史》,周谷城《中国通史》,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陈恭禄《中国史》,缪凤林《中国通史纲要》,张荫麟《中国史纲》,钱穆《国史大纲》等。其中除吕思勉、周谷城、钱穆三四先生的书外,其余均属未完之作。钱先生的书最后出而创见最多。

1939年春,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邀请顾颉刚任该校国学研究所主任。9月,顾离开昆明赴成都就职。临行前到西南联大拜访钱穆,邀请钱与他一道前往。钱穆在《国史大纲·引论》中对“科学考订派”的激烈批评引起了傅斯年的强烈不满,而他的文化保守主义言论也引起了西南联大思想激进的“左倾”教授对他的攻击,钱穆自感在联大似乎已卷入到一场是非之中,萌生去意。顾颉刚前来相邀,他欣然同意。不过此时他正准备离滇返苏州省亲。离滇前,答应老友秋后省亲归来即赴成都。但回到苏州,意欲奉养老母,加上妻儿从北平归来,亲人团聚不易,于是函告顾氏请假一年。顾颉刚复信允假,答应工资照发,对钱穆关照有加。钱穆在侍母期间,编《齐鲁学报》一卷在上海出版,并写成《史记地名考》一书,以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的名义交上海开明书店出版以作回报。

钱穆居苏州耦园一年,其间与顾颉刚多有通信往来。1940年7月2日,钱穆在致顾颉刚的信中比较了两人的治学特点:

弟与兄治学途径颇有相涉,而吾两人才性所异则所得亦各有不同。……兄之所长在于多开途辙,发人神智。弟有千虑之一得者,则在斩尽葛藤,破人迷妄。故兄能推倒,能开拓,弟则稍有所言,多在于折衷,在于判断。

顾颉刚以古史研究而名噪学林,是古史辨派的主将和灵魂人物,但顾的治学领域却并不仅限于此,涉及到民俗学、民间文学、历史地理、边疆地理和民族史等众多领域。他以民俗学材料印证古史,是中国现代民俗学的奠基人,被誉为“中国讲授民俗、民谣的第一人”。他又是禹贡学派的开创者,创办禹贡学会,主编《禹页》半月刊,成为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当仁不让的开山之祖。钱穆称顾氏所长在于“多开途辙,发人神智”,的确是一个中肯的评价。顾颉刚对钱穆的博学多识也有极高的评价,他在向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推荐钱穆的信中说:“钱宾四先生穆,在北大任历史讲席已越十年,学识淹博,议论宏通,极得学生欢迎。其著作亦均缜密谨严,蜚声学圃,实为今日国史界之第一人,刚敬之重之。”在致学生杨向奎的信中也说:“当代学者擅长作学术文章者,尚有王静安、郭沫若、钱宾四诸先生,其组织力,裁断力,分析精神,博大精神,均值得佩服……刚对于此数人均赶不上也。”

1940年10月,钱穆省亲归来,赴成都齐鲁国学研究所报到,此时顾颉刚主持所务已有一年。齐鲁大学原在山南济南,为美国教会所创办,抗战初内迁成都,故研究所在经费上得到美国哈佛燕京学社的资助。研究所原设在成都华西坝,借用华西大学校舍。顾颉刚嫌都市喧嚣,有碍于学术研究,于1940年夏将研究所移至成都北郊崇义桥赖家园。其地原本为当地富家大姓赖家住宅,占地颇广,为顾氏租借作研究所用。顾颉刚得哈佛燕京学社协款,为研究所购买了不少图书。当地有一位姓罗的藏书家也慷慨解囊,将其3万册藏书借给研究所使用。为避日机轰炸,四川省立图书馆版本较佳的图书也多寄存于此。所内藏书既多,钱穆、胡厚宣等人又相继到所任职,顾颉刚又邀请叶圣陶、张维思、吕叔湘、闻宥、韩儒林、孙次舟等学界名人到所做学术演讲,研究所名声渐著。

齐鲁国学研究所在组织上近似中央研究院的学术机构,研究员之下设助理员,所内十多名助理员在顾颉刚、钱穆等人的指导下从事研究工作。每周星期六举行一次学术讲论会。当年跟随钱穆在赖家园学习的严耕望回忆道:“就研究所的正式工作言,不论研究员或助理员,都各自选定论题,自由钻研,只是每个星期六举行一次讲论会,分组轮流讲演,或作读书报告。每组研究员一人、助理员二人。讲者词毕,与会者共同讨论。最后是由顾钱两位先生作论评。我参加讲论会时,顾先生已到重庆,主要是由先生论评得失或作补充。我感到最得益处的,是先生随时提醒诸生,要向大处看、远处看,不能执著的尽在小处琢磨,忘记大目标;尽往小处做,不能有大成就。”

顾颉刚在齐鲁国学研究所主持所务约有2年。顾氏为史学名家,交游甚广,邀请了不少学界名人到听内做学术演讲。钱穆对赖家园良好的为学环境也很满意,工作尽心尽责,两人为研究所的发展做出了不少贡献。钱穆曾对顾颉刚说:“兄任外,余任内,赖家园环境良好,假以年月,庶可为国家培植少许学术后起人才。”

不过钱穆的愿望并没有真正得以实现。顾颉刚与齐鲁大学本无渊源,他到国学研究所乃是由学生张维华推荐。张氏毕业齐大,后入燕京大学研究院随顾氏受学,颇为其器重。但在齐鲁研究所期间,师生间的关系不甚融洽,顾最终选择了离开,于1941年6日赴重庆创办《文史杂志》,将研究所工作交钱穆代理。齐鲁研究所凝聚了顾颉刚两年的心血,为了使钱穆能顺利接任,他赴重庆后曾二度返成都处理所务。1942年初,顾氏正式辞去研究所主任职,由钱穆接任。顾颉刚在当年3月4日致钱穆的信中说:“研究所者,弟费了两年心力所建设者也,自身离去,终不忍其倒塌。去年走时,所以仍担任主任名义者,即恐因弟一走而致人心涣散,故欲以请假延长时间,使兄之力量可渐深入,则至弟正式辞职时可无解体之忧也。”

抗战胜利后,钱穆和顾颉刚都没有返回北平任教。顾氏东归后一度在老家苏州社会教育学院任教,钱穆从蜀中东返后居苏州耦园。耦园位于仓街小新桥巷内,三面环水,有一大门通市区;园内树木成荫,花草葱郁,亭台楼阁环环相扣,顾颉刚“喜其静谧可读书”,曾托钱穆与园主人“接洽房屋”。在钱穆的帮助下,顾一度借居耦园,埋首著述。他说:“耦园中不闻人声,凉风四至,真读书佳境。天其能佑我成学于此乎?”

1949年,大陆政权易手,顾颉刚选择了留在大陆,不认同新政权的钱穆则南走香港,客居香江兴学。钱穆因“不食周粟”而遭到了中共领袖毛泽东的点名批判,居港时期的钱穆对大陆政权也多有攻击。留在大陆的顾颉刚因早年提携钱穆之故,也不时在做检讨。不过,1949年以后的钱顾仍有通信往来。据顾颉刚日记1957年5月2日条载,顾给钱等留港旧友写了十一封信,邀请他们回大陆工作。钱穆在《师友杂忆》中也有回忆,称顾托人带信,他在北京“重获旧时学业生涯”,盼钱能“设法早归”,“其不忘情于余者,实始终如一”。

钱穆与顾颉刚自苏州初识以来,两度为同事,交往频繁,用钱穆的话来讲,他们是“始终如一”的朋友。但交往频繁,时相过从,并不意味着两人在治学路径、方法和学术观点都同声相应,引为同调。事实上,两人在学术上的见解有许多分歧,有的观点甚至截然相反。比如钱穆对顾颉刚古史理论的评价,就经历了一个由基本肯定到基本否定再到全盘否定的发展过程。

1926年,钱穆与好友施之勉在无锡唐平湖畅论顾颉刚的《古史辨》。畅论的具体内容因他在晚年所写的《师友杂忆》中没有道明,今天已不得而知,不过从钱穆早年对顾颉刚古史观的积极评价中,可以推测当时他对古史辨派的古史理论和治史方法大体是持肯定态度的。事实上,钱穆早年对古史辨派的古史理论抱有“相当地赞同”,他治古史的方法也曾受过古史辨派“层层剥笋式方法”的影响。钱穆在早年著作《国学概论》中对胡适、顾颉刚、钱玄同等人发动的古史辨运动给予了明确肯定,称他们“破弃陈说,驳击旧传,确有见地。”在1931年撰写的《评顾颉刚〈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一文中,他对胡适、顾颉刚提出的“用历史演进的见解来观察历史上传说的方法”(即胡适所称的“剥皮的方法”)也并不反对,相反地说他“对这个见解和方法,也抱着相当的赞同。”不仅如此,钱穆早年研究《易经》的方法,正是采用的这种层层剥笋式的方法进行的。1928年夏,钱穆应苏州青年会学术讲演会的邀请,作《易经研究》一演讲,他在讲辞中明确指出他研究《易经》的方法,就是采用的古史辨学者“剥皮的方法”进行的,并宣称这是“一个比较可靠而可少错误的新方法”。在民国学术界,钱穆本人也是以记诵潇博、考订精审而驰名于世,他与古史辨派学者一样具有大胆的疑辨思想与批判精神。钱氏早年考证古史地名,常出奇论,翻积见,标新得,如《周初地理考》言太王居豳,字本作邰,在山西汾水流域,不在陕西凤翔。《楚辞地名考》言屈原沉湘,字同襄,乃汉水之别称,非为洞庭之湘水。曾撰文与他辩论的饶宗颐称,钱穆考证古史地名常作翻案文章,实受顾颉刚《古史辨》中关于“古史地域扩张理论”的影响。钱穆本人也称自己“疑《尧典》、疑《禹贡》、疑《易传》、疑《老子》出庄周后,所疑皆超于颉刚”,“余与颉刚,精神意气,仍同一线,实无大异”,“两者分辨,仅在分数上”。

钱穆与古史辨派在治古史的某些方面虽然有共同之处,但就其总体思想而论,他们的古史观又是“同不胜其异”的。下面试就两人对晚清今文家说,尤其是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的不同评价略作分析。

1920年代,支配当时中国学术界的是康有为的今文家说。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力主古文经为刘歆伪造,把晚清今文家说发挥到极致。其后崔适著《史记探源》、《春秋复始》、《五经释要》等书,进一步发挥康说。从此,刘歆媚莽助篡、伪造群经风靡学术界,统治了近代的经学研究。五四以后的疑古史学多受康有为今文家说的影响,顾颉刚就是受到《新学伪经考》的影响才由信古文转向信今文的。1929年,顾颉刚与钱穆在苏州初次见面时,称自己在中山大学讲经学即主康有为今文家说。事实上,康氏的《新学伪经考》实为顾氏古史理论的重要来源,它直接开启了近代的疑古之风和顾颉刚的古史辨伪。然而钱穆的成名作《刘向歆父子年谱》(以下简称《年谱》)以康有为为批驳对象,力攻康说之非,其议论与顾氏恰好相反。钱穆在《年谱》“自序”中说:

余于康氏,非好为诋訾也。能深读康氏书,心通其曲折,因以识其疵病而不忍不力辨,康氏有知,当喜不当怒也。其他诸家,不能一一及,康氏之说破,则诸家如秋叶矣。

这里的“其他诸家”,自然包括顾颉刚在内。在钱氏看来,康氏之说破,其他诸家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不攻自破,可见他以《新学伪经考》为主攻对象,的确采取了所谓“擒贼先擒王”的手法。换一句话说,《年谱》正面以康有为今文家说为批驳对象,板子却是打在古史辨派学者身上的。关于此点,作为《年谱》的约稿人、也是第一读者的顾颉刚应是心知肚明的。顾虽然在感情上难以接受钱穆对康有为刘歆伪经说的攻击,但在理智上却看中了钱的史学才能。因此,他从学术公心出发,不但刊出了这篇“不啻与颉刚诤议”的文章,而且还推荐钱穆到燕京大学任教,帮助没有正式文凭的钱穆走向大学讲台。这种不以己意排抑己见的学术雅量和奖掖他人的“王者”风度,在现代中国学术史上写下了一段佳话,以至半个世纪以后,钱穆在《师友杂忆》中重提此事,仍久久不能忘怀,“此种胸怀,尤为余特所欣赏,固非专为余私人之感知遇而已。”

《刘向歆父子年谱》刊出后,立即在学术界引起了巨大震动。当时的学者在评论这篇文章时称它是“一篇杰作”,文中所列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不可通者二十八处“皆甚允当”,“是学术界上大快事”,其文“颇足关康有为辈之口,使之无词以自解”。钱穆在晚年的回忆中也自道,北平各大学原本开有经学史和经学通论一类的课程,皆主康说,此文出,各校经学课皆在秋后停开。钱氏的夫子自道也许不尽合事实,因为《年谱》刊出后相信刘歆伪经说的仍大有人在,但《年谱》在当时的影响之大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然而《年谱》刊出后导致古史辨派阵营内部的分化却是顾颉刚发表此文时始料不及的。胡适是引导顾颉刚走向疑古之路的引路人,原本是相信今文家言的,然而在读到《年谱》后,改变了先前的看法,逐渐从今文家言中摆脱了出来。据邓广铭回忆,1931年春,他在北大旁听胡适讲授中国哲学史,讲到西汉今文、古文两派之争时,胡提到了钱穆《年谱》一文,“说它是使当时学术界颇受震动的一篇文章,他本人和一些朋友,原也都是站在今文派一边的人,读了这篇《年谱》之后,大都改变了态度。”杨向奎曾是古史辨派的成员,受顾氏影响,“喜今文家言”,但读到《年谱》后看法大变,对康有为粗枝大叶的学风多有不满,认为所谓刘歆遍伪《左传》、《周礼》之说,不过是又一次的“托古改制”,于是花大量时间考证《左传》、《周礼》不伪,在古史研究上与乃师分道扬镳,与顾门另一弟子童书业“同室操戈矣”。有学者指出,《刘向歆父子年谱》为刘歆清洗伪造经书的不白之冤,于是伪造古文经之说一时为之杜塞,“这无异于给疑古学派造伪说一瓢当头冷水,是顾颉刚约稿时所万万没有想到的”,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顾颉刚欣赏钱穆,不遗余力地举荐钱穆,固然与顾氏在学术上的雅量和宽广的胸怀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钱氏早年治史与他当时推崇的方法有相通之处。事实上,在钱穆早年的文章著作中,顾颉刚欣赏的是《先秦诸子系年》,绝非《刘向歆父子年谱》。钱穆称自己“疑《尧典》、疑《禹贡》、疑《易传》、疑《老子》出庄周后,所疑皆超于颉刚”。在钱氏的诸“疑”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疑《老子》出庄周后”。胡适称“钱宾四费了许多年的工夫著了一部《诸子系年考辨》,凡数十万言,老子的移后是其中的一个要点”。钱穆自己对《系年》老子年代问题的考证也深为自负。此外,《系年》疑《十翼》非孔子作,疑孙武其人其书,也透显了钱氏早年治学尚怀疑的精神。顾颉刚初览《系年》稿后,第一印象就是钱穆“不宜长在中学中教国文,宜去大学中教历史”,在向胡适举荐钱穆进北大的信中,列举钱的著作也是《系年》。可见,钱穆为顾氏所欣赏,主要是他早年治史所表现出来的“怀疑”精神,特别是在老子其人其书的问题上,两人皆主“晚出说”,持有相同的见解。两人在疑古的问题上,精神意气相通,实无大异,这是顾氏特别欣赏《系年》的原因所在。对于《刘向歆父子年谱》,顾颉刚只是在该文“寻出许多替新代学术开先路的汉代材料”方面才有所肯定,也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才肯说出“我很佩服钱宾四先生”一类的话,这与胡适、傅斯年对《年谱》的推崇恰成鲜明的对照。

在《刘向歆父子年谱》刊出的同时,顾颉刚另一篇阐述他古史理论的力作《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也在《清华学报》6卷1期上发出。顾颉刚在文中虽然采纳了钱穆《年谱》中的一些意见,但在刘歆伪经这一根本问题上仍然沿用了康有为、崔适今文家的观点。他说:“康先生告诉我们,在今文家的历史里,五帝只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没有少昊。在古文家的历史里,颛顼之上添出了一个少昊,又把伏羲、神农一起收入,使得这个系统里有八个人,可以分作三皇五帝,来证实古文家的伪经《周礼》里的三皇五帝。这个假设,虽由我们看来还有不尽然的地方,但已足以制《世经》和《月令》的死命了。”

两篇论文的结论完全相反,对此顾颉刚邀请钱穆批评,钱于是写出《评〈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一文,称“顾颉刚先生屡次要我批评的近著《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为我在他那文以前,曾有一篇《刘向刘歆王莽年谱》,和他的议论正好相反,我读了他的文章,自然有一些异同的见解”。钱穆认为,古史辨虽然是沿袭清代今文学的趋势而来,但由于所处的时代不同,两者之间也有诸多不同。顾颉刚辨古史采用的根本方法是“传说演进的见解”,这和康有为“人为的”有意造伪说的武断相比,更较近情理。不过他对顾颉刚把晚清今文学家那种辨伪疑古的态度和精神引为同调的做法提出了批评:

《古史辨》和今文学,虽则尽不妨分为两事,而一般的见解,常认其为一流,而顾先生也时时不免根据今文学派的态度和议论来为自己的古史观张目。这一点,似乎在《古史辨》发展的途程上,要横添许多无谓的不必的迂回和歧迷。

钱穆认为,无论是政治还是学术,从汉武帝到王莽,从董仲舒到刘歆,只是一线的演进和生长,绝非像晚清今文学家和疑古派所说的其间必有一番盛大的伪造和突异的解释。所以他力主用自然的演变说取代刘歆造伪说,并劝顾颉刚和古史辨学者“可用历史演进的原则和传说的流变来加以说明,不必用今文学说把大规模的作伪及急剧的改换来归罪刘歆一人。”

不过钱穆并没有说服顾颉刚,他又写了一篇《跋钱穆评〈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的文章为其观点辩护。他说:“钱宾四先生写好了这篇文章,承他的厚意,先送给我读,至感。他在这篇文中劝我研究古史不要引用今文家的学说,意思自然很好,但我对于清代的今文家的话,并非无条件的信仰,也不是相信他们所谓的微言大义,乃是相信他们的历史考证。他们的历史考证,固然有些地方受了家派的束缚,流于牵强武断,但他们揭发西汉末年一段骗案,这是不错的。”

钱穆在1920年代后期完成的《国学概论》中,对顾颉刚的古史理论正面肯定居多,对其理论与方法抱有相当的赞同。30年代中期以后批评的言论转多,1935年发表的《〈崔东壁遗书〉序》可为其代表。在文中,他对古史辨学者誉为“科学的古史家”崔述提出了批评,说崔述“主于尊经而为之考信”,因其不敢破经,故“信之太深”;又因其过分疑古,故“疑之太勇”,指出崔氏之病在于所信之过狭,其弊陷于所疑之过多,故崔氏“所疑未必是,即古说之相传未必非。”对顾颉刚古史层累造成说提出公开批评的,则以1940年出版的《国史大纲》为标志。在该书第一章“近人对上古史之探索”一节中,他说“传说神话之审订,近人为之尤力,如顾颉刚等所编集之《古史辨》”。接着笔锋一转,把顾氏的“层累说”视为“极端之怀疑论”而大加批评。他从如下五个方面对顾颉刚的古史理论进行了全面的批评:

从一方面看,古史若经后人层累地造成;惟据另一方面看,则古史实经后人层累地遗失而淘汰。层累造成之伪古史固应破坏,层累遗忘的真古史,尤待探索。此其一。各民族最先历史,无不从追记而来,故其中断难脱离传说与带有神话之部分。若严格排斥传说,则古史即无从说起。此其二。且神话有起于传说之后者,不能因神话而抹杀传说。此其三。假造亦与传说不同,如后起整段的记载与描写,或可出于假造,其散见各书之零文短语,则系往古传说,非出后世一人或一派所伪造。此其四。欲排斥某项传说,应提出与此传说相反之确据。否则此传说即不能断其必伪或必无有。亦有骤视若两传说确切相反不能并立,而经一番新的解释与新的组织,而得其新鲜之意义与地位者。此其五。

总体而论,钱穆对古史辨派的评价大致经历了一个由正面肯定到基本否定的发展过程。钱穆受过古史辨派的主将顾颉刚的提携,他早年的治学方法曾受过古史辨派的影响,对其古史理论多有赞同。显然,这时的钱穆在学术上认同古史辨运动及其方法,还没有自觉意识到古史辨运动有批判和否定中国历史文化取向的一面。当然,钱穆在把古史辨派的古史理论引为同调的同时,他早年的成名作《刘向歆父子年谱》却意在肯定古典文献所载历史的真实可信,这又显示了他与当时疑古史学不同的文化价值取向。所以,他早年对顾颉刚的“层累说”表示了“相当地赞同”的同时,对顾氏引“晚清今文学家那种辨伪疑古的态度和精神”为其古史观张目又提出了批评,主张用自然的演变说来取代刘歆造伪说。随着钱穆自己史学理论的日渐成熟,他逐渐超越了古史辨派的古史理论,对疑古史学由基本肯定、“相当赞同”转为总体性的批评。自1940年代,特别是钱氏居港台以来,他对古史辨派的批评愈趋激烈,几近全盘否定。他在《两汉经学今古文评议·自序》中说,近世疑古辨伪之风承晚清今文家说而来,专以疑古为务,标新立异,妄肆疑辨,厚诬古人,武断已甚。在晚年著作《晚学盲言》中说:“吾友顾颉刚,由此禹字生疑,创为《古史辨》。不知遇古史有疑,当就其时代善为解释,不当遽以疑古为务。倘中国古史尽由伪造,则中国人专务伪造,又成何等人?”不过他这时的否定性批评主要是出自文化意义上的批评,即对古史辨派否定性的评价,主要是从民族文化立场着眼立论的。

钱穆与顾颉刚在治学方法和学术观点上,有所同,也有所异,总的来说,是“所同不胜其异”。但是学术上的分歧并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始终如一”的朋友,两人的交往,为20世纪的中国学人树立了一个“和而不同”的典范。它启示我们,只要抛弃门户之见和意气之争,不同的学术观点是完全可以共存互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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