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即仁的民族语言研究及学术思想探析
2013-11-14徐忆
徐忆
(玉溪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玉溪 653100)
一、引 言
和即仁,字幼成,男,纳西族,1921年3月生于云南丽江。云南省少数民族语文指导工作委员会研究员,少数民族语言学家。1941年考入国立丽江师范学校,毕业后曾担任过小学校长,清河县县长、丽江县人民政府秘书长、云南省民委政法处处长、云南省民语委办公室主任、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少数民族汉语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云南省语言学会副会长等职。1951年被抽调到中央民族学院军政训练班学习,受业于费孝通、罗常培、马学良、王均、艾思奇、王力、吕世贤等老一辈社会学家和语言学家的教诲,1952年留校任中央民族学院语文系讲师,讲授纳西语言文化,担任第二教研组组长。1956年参加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队,任第三工作队副队长,纳西语调查组组长。其间,他走遍了云南、四川纳西族居住地,对其社会历史、语言分布、文字使用情况等作了全面普查,执笔撰写了《纳西语调查报告》、《纳西族的社会历史及其方言调查》等调查报告,主持设计了一套以拉丁字母为书写符号的《纳西文字方案(草案)》。调查结束后,他主动要求留在云南,继续研究博大精深的纳西族语言文化。《纳西的语言和文字》、《关于纳西语言文字问题的汇报》、《纳西古文字研究》、《纳西族的姓名》、《试论纳西族的自称族名》、《纳西族文化大观》等均为纳西学研究的拓荒之作。《纳西语简志》不仅见证了他对纳西语的精深研究,也见证了他对彝语支其他语言,如拉祜、彝、傈僳语等的比较研究,以及语言系属需要进一步论证的语言,如怒语、普米语、白语等的深入研究。和先生是一位开拓型的学者。他与常竑恩、张蓉兰合著的《拉祜语简志》,与陈志强合著的《怒语简志》均为该语言研究的开山之作。
和即仁先生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少数民族语言学家。在50多年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研究中,他立足本土、笔耕不辍,在纳西学研究方面不仅有较深的造诣,而且在藏、拉祜、彝、白、怒、傈僳、普米、蒙古等少数民族语言、历史、源流、社会、地理、风俗、文化、族称、姓名等研究中,形成了自己的研究路线,在卡卓语、白语系属问题,苦聪人、摩梭人、玛丽玛萨人、濮繲蛮的族属问题等识别研究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先后承担过省、国家级多项民族语言文化研究科研课题,发表论文67篇。专(合)著10余部。1993年《纳西语简志》、《拉祜语简志》获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成果奖;《云南民族工作四十年》1996年获国家民委民族政策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云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情况和发展问题》1997年获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奖金委员会授予的语言文字学优秀奖。曾获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等称号,享受国务院津贴。本文拟就和即仁先生的少数民族语言研究及学术思想做初步的梳理和评述。
二、纳西语方言土语划分和比较研究
和先生是纳西族母语人,研究纳西语有天然的优势。他1956年参加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少数民族语言调查,担任纳西语调查组长,就对云南丽江、中甸、宁蒗、永胜以及四川西昌、盐源、盐边、木里等县的42个点展开了纳西社会历史、语言文化大普查。在8个多月艰苦的田野调查中,他凭耳朵听,靠眼睛看,用笔记本记,收集整理了大量的不同方言的词汇、语法,人文情况,写出了第一篇全面反映纳西族社会历史和语言概貌的调查报告《纳西族的社会历史及其方言调查》,提出了纳西语方言土语的划分思想,即把分布在四川省木里县境内无量河与云南省丽江县境内金沙江以东以及永胜县境内五郎河以北的纳西族地区通行的纳西话划分为东部方言;把分布在无量河、金沙江以西,五郎河以南的纳西族地区通行的纳西话划分为西部方言。东部方言下划分为永宁坝、北渠坝、瓜别三个土语;西部方言下分为大研镇、丽江坝和宝山州三个土语。纳西语西部方言定为基础方言,大研镇土语的语音为标准音。这是纳西语研究中的拓荒之举,也是后人研究纳西语言文化、社会历史的重要参考。
在东部方言和西部方言的比较研究中,和先生甑别了两者在语音、词汇、语法上的差异。他认为语音差异主要表现在声母、韵母和音节结构方面。如西部方言有鼻冠音声母mb、dn、ŋg、ndz、ndʐ、ȵdʑ,而东部方言是纯浊音b、d、g、dz、dʐ、dʑ,有对应关系;在词汇方面,1527个基本词中,有946个同源词,占比较词汇的62%;有对应规律的词有882个;异源词581个,占比较词汇的38%;在语法方面,西部方言的不定数词χa通常置于量词之后,而东部方言的不定数词ɬa则置于量词之前;西部方言的“零”不能省略,而东部方言的“零”可以省略;西部方言的人称代词修饰名词时,中间可以加一个表示领属关系的助词ŋgə;东部方言里则不能加;西部方言的动词kɯtʂɿ(说话)被副词mə修饰时,修饰语置前,而东部方言里则置于动词kɯts(说话)的中间;在人称代词的表现方面,西部方言比东部方言丰富得多。东部方言与西部方言之间在语音、词汇上的差别很大,基本词汇非常敏感,经常处于新陈代谢的不断发展变化之中,但至今仍保持着极为严整的对应关系。语法方面,其构词形式出现了多样化,语法结构上也出现了新的修饰关系,但始终保持着极大的传承性和一致性。他强调纳西语东部、西部方言和6个土语的划分绝非偶然。它是通过语音、词汇、语法的比较,社会历史、文字使用、河流与方言的分布特点等综合分析论证得出来的结论。它如实反映了纳西族在滇、川、藏交汇处,社会历史发展的真实情况,反映了纳西族长期活动于“藏彝走廊”地区,纳西语、藏语、彝语之间的相互影响,致使语言之间至今仍保留着一些共同点。如藏语康方言、彝语北部方言和纳西语西部方言的声母里,至今还保留着纯浊和鼻冠浊两套声母。纳西语声母里凡分纯浊鼻冠浊两套声母的地区,正好与东巴象形文字分布的地区相吻合。这表明纳西族中虽然学过东巴文的人并不多,但东巴经师往往是纳西族社会中出色的歌手,他们一有机会,就采用民歌形式向群众传播纳西族的历史和传统文化。这对维持纳西语的相对稳定和促进纳西语内部的统一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但是,汉语对纳西语的影响也不小。纳西语西部方言的声母里,已出现舌尖后音逐渐向舌尖前音转换的趋势。纳西语韵母以单元音为主,复元音韵母很少出现在基本词汇中。基本词汇中出现的复元音韵母,主要在汉语借词里。这说明纳西语的复元音韵母多数是汉语接触,借用汉语移植而来的。这些“活化石”留下了纳西语内部语音、词汇、语法的变化痕迹。
在此比较研究基础上,和先生在《纳西语简志》中全面概述了纳西语的语音、词汇、语法特点:语音特点。语音系统简单,音节结构整齐。声母分清浊,有带鼻音的浊塞音声母;韵母以单元音为主,复元音韵母主要出现在汉语借词里,一般无带辅音尾韵母;声调有3至4个;音节多数由声母和韵母联合构成,少数由韵母单独构成,每个音节有固定声调。词汇特点。单音节词根词为纳西语词汇的基础;有大量的合成词和四音格联绵词,单纯词较少;词汇由固有词和借词两部分组成。不少固有词与其他彝语支语言同源。语法特点。纳西语的语序与虚词是表达语法意义的主要手段,语序是“主—宾—谓”结构;名词、动词、人称代词作名词修饰语时,置于中心词之前;形容词、数量词组作名词的修饰语时,置于中心词之后。和先生的研究成果:《纳西族的语言和文字》、《纳西语月份名词的结构及其来源》、《纳西语几种粮食作物名称考释》、《纳西语助词浅析》、《纳汉会话》等,一直是后人研究纳西语、开展双语教学的宝贵材料和重要参考。
三、拼音文字的创制
和先生在创制纳西拼音文字方案前,曾对纳西族使用过的4种传统文字:东巴文、哥巴文、阮可文和玛丽玛萨文进行过全面调查和研究。他在《纳西古文字研究》中指出:这4种传统文字字形都比较原始,犹未脱离图画文字的范畴,且字数少,文字本身存在着严重的缺点,不能确切表达纳西语的特点,很难满足现代社会交际的需要。因此,和先生1956年主持设计了一套以纳西语西部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大研镇土语为标准音,采用23个拉丁字母和其它6个新字母(3个国际音标,2个斯拉夫字母,1个新创字母)为书写符号的《纳西族文字方案(草案)》。但是,在试行推广中,他发现6个用来表示纳西语的特殊语音符号,出现了字母形式上不协调,学习不方便,不便录入,既不经济也不美观的问题。1958年他根据国务院通过的《关于少数民族文字方案中设计字母的五项原则》和1958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正式批准公布的《汉语拼音方案》,针对《纳西族文字方案(草案)》中存在的问题,作了认真修订。修订过程中,他自始至终坚持两个原则:纳西文字所使用的字母严格控制在国际通用的26个拉丁字母内,不增加新字母;字母的读音和用法尽量与《汉语拼音方案》和同语支语言的文字取得一致。所以修改后的《纳西族文字方案(修订)》有了很大的改进。半个多世纪以来,它已成为纳西族农村扫盲、双语教育、纳西语言文化记录、古籍整理必不可少的重要工具。纳西拼音方案的设计成功,对云南其它少数民族拼音文字的创制、文字改革起到了示范作用。
和先生在《纳西拼音文字的创制经过及其作用》、《纳西族的语言和文字》、《云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使用情况和发展问题》、《帮助少数民族创制、改进和改革文字》等著述中,找出了纳西拼音文字设计中的缺陷,总结优势,提出了云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发展及问题解决的思路。他强调:帮助少数民族创造文字是一件仔细的科学工作,设计文字方案之先,必须经过广泛的调查来选定基础方言和标准音点。基础方言和标准音点的选定要具备三个条件,该方言所在地是该民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该方言的共同性大,通行范围广;要最能代表整个语言的发展趋势,最终文字的创制还需达到“字母系统清晰、字形简便美观,字母数目适当,便于教学使用”的目的。
四、族源族称研究
和先生在纳西族语言文化研究中发现,纳西族是一个族称多且复杂的民族。自称、互称、他称,如“纳西、纳恒、纳汝、摩些、纳木依、摩梭、摩沙、么些、玛丽玛萨、摩梭、纳西、纳恒、纳汝、吕西、巴西、速西”等就有十几个。为理清其关系,和先生从族名族称,社会历史记载入手,通过历史与语言的互证研究,弄清不同称谓之间的关系。他在《“摩些”与“纳木依”语源考》一文中,列举了大量的语言事实,来论证“摩些”与“纳木依”人其自称在语源上的古今历史演变关系,即“纳木依”源于汉晋以前的“摩沙夷”。唐宋时称“摩沙夷”为“磨些”。后来,由于汉文音译用字的不同,有的被借写为“末些”、“摩娑”、“摩梭、摩沙、么些”等。再从语义看,“纳木依”有“纳木后裔”之意;“纳木依”又称“纳木汝”,它与纳西语“纳木”相吻合。因此,他认为“摩些”是“纳木汝”的对音,是对纳西族先民的称呼;“纳木汝”才是现代纳西人的自称。
在《试论纳西族的自称族名》、《纳西族的姓名》等文中,他通过历史文献记载和大量的语言事实论证了“纳西、纳恒、纳汝”中“纳”的含义。他认为“纳西”是“纳人”之意,ɕi和zɿ是由古代dzi(人)演变而来,dzi(人)今纳西族歌谣中仍保留着这个古词。在反复的比较分析中,他推出纳西语音的演变规律:[dz]在不同的纳西语方言土语中,已变为[z]、[s]、[x]、[ɕ];[i]已变为[˜i]、[i]。由此得出“纳西、纳恒、纳汝”是各地纳西族的自称族名;而“吕西、巴西、速西”是纳西族他称族名。和先生指出,尽管今天从方言或土语看其称谓已存在一定的差异,有的甚至自称与族称大相径庭,但从语言和历史的演变痕迹看,他们仍属于纳西族的同祖同宗。和先生在《略论纳西族对周边民族的称呼》一文中,论述了纳西族与长期交往的汉族、藏族、普米族、白族、彝族和傈僳族等的专门称谓和特定称谓,彝语支语言在称谓演变中的共性。在《试论纳西族的自称族名》一文中,他遗憾地指出:现在的书刊上,纳西族混乱而不正确的称谓仍在继续沿用。他希望能引起从事民族工作、研究民族社会历史行家们的注意和重视。
和先生不仅对纳西族源族称有较深的研究,对其它民族,如哈尼族、拉祜族、彝族、白族等研究也有较深的造诣。其研究成果:《哈尼族称的由来》、《僾尼人的父子连名制》、《彝族名称的由来》、《白族名称小考》、《拉祜族的族称和人名》、《拉祜族的姓名》等均为该研究领域中的重要著述。
五、传统文献翻译理论建设
和先生在云南省民语委工作期间,除了研究纳西语言文化、其它少数民族语言文化、民族语言政策外,还特别注重少数民族语文翻译理论建设。
在《谈谈纳西族东巴经起首语的翻译》一文中,他查阅了已翻译的一千三百余卷东巴经,以《懂述战争》、《刺母孟士》、《挽歌》、《古事记》、《迎净水》等37卷译本为研究样本,对东巴经起首句翻译提出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五音节起首语按结构可划分为四小类;七音节起首语按其内容可划分为三小类。这些起首语按国际音标、逐字直译、整句意译进行翻译,总体是规范的。但仍存在着音标使用不一致、体例不统一、逻辑关系不一致的问题。为此,在《纳西东巴古籍整理的词语翻译》一文中,他强调翻译中应注意的三个问题:1、理解原文的语言现象。译者应该在上下文有联系的地理关系中理解原文的词汇意义,句子结构和习惯用法等。如果这些语言现象弄不清,由于错误的理解就会导致错误的翻译。2、理解原文的逻辑关系。为了透彻理解原文,译者往往还得通过上下文联系地理解原文的逻辑关系。有的原文里的一个词、一个词组或一个句子可能有几种不同的意思,就得仔细推敲,分清来龙去脉,估计实际情况,根据逻辑推理来决定哪一种才是确切的译法。3、理解原文所涉及的事物。往往有这样的情况,译者能正确地分析原文的语言现象和逻辑关系,但由于对原文所涉及的客观事物,特别是一些该民族特有的事物、历史背景、典故和专门术语等不理解,或理解不透彻,有些词语就翻译不出来,即使勉强译了,别人也很难看懂其意。论述中他还列举了纳西语的山名、河名、地名、人名与“虎”的关联,如宁蒗纳西族居住地区的山、村、沟多以“拉(虎)”命名:“拉瓦”、“拉祖”、“拉塔地”、“拉嘎里”等,有“虎村”、“虎坐的地方”、“虎休息的地方”、“虎跳过去的山沟”等意。永宁乡温泉边的3个土丘叫“拉包鲁”。“包鲁”意为“女子分居的小屋”(即母系家庭的女子从母屋分出另住)。“拉包鲁”是“母虎分居的山”的意思。因此,由“虎”衍生的山名、地名和村名随处可见,如“拉罗”、“拉者满”、“拉市”、“拉乐开”、“拉取瓦”、“拉撒之”、“拉日阁”、“拉底”等,其意为“虎箐”、“逮住虎”、“虎经过的箐沟”、“牵虎经过的小街”、“虎出现的地方、大山、山岩”等。又如纳西族多以“拉(虎)”命名。“拉若”(男名)、“拉姆”(女名)。其意为“虎的儿子”、“虎的女儿”。其寓有纳西族世世代代为“虎(祖先)”后裔之意。他说上述名称在研究民族历史时,有时具有惊人的史料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和先生在《纳西东巴古籍整理的词语翻译》文中,考证了李霖灿、傅懋勣、李国文等指“吉阿”为“印度”之说。他认为“吉阿”在东巴经中并非指“印度”,而是指“青海”。依据是:第一可从《求取占卜经》一书中看出,“吉阿”这个地名指的是“青海”;第二可从历史和语言的角度分析得出;第三可从纳西族民歌中推断出“吉阿”是指青海境内高原湖泊和沼泽地黑颈鹤的栖息地。和先生严谨治学的态度,赢得了同行专家学者的认同和赞赏。
和先生在民族语文翻译理论建设中,发现译者存在对原文词义理解不透彻、选词不当、新词术语处理不统一,目标语与源语之间意义表达存在距离等问题,在《略论翻译的原则及其他》一文中,通俗易懂地论述了翻译的任务、目的、原则和方法。他指出:作为民族语文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民族翻译工作,通常是通过两种文字(民族语文和汉语)来实现的。翻译的基本任务是通过翻译集中解决不同语言的人们之间的“传达”问题。所以翻译是运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思维内容全面而准确地重新表达出来的活动。翻译的目的是尽量确切地使不懂原文或原话的读者或听众了解原文或原话的内容,也就是通过不同的语言作桥梁达到相互了解的目的。翻译的原则就是翻译实践的准则和衡量翻译质量好坏的尺度。由于云南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发展很不平衡,如果按严复提出的“信、达、雅”去衡量少数民族翻译质量似乎不太切合实际。
因此,在纳西哥巴文“求取占卜经”注译、纳西东巴文的翻译实践中,他总结了“准确、通顺、易懂”是民族语文翻译中应遵循的基本原则。“准确”指应将原文的意思准确无误地完整翻译出来;“通顺”意为译文自然,阅读顺畅;“易懂”则要求译文所使用的语言尽量通俗化,避免使用生僻难懂的语词。他认为要做到上述“六字原则”,还须注意“五要”,即原文的内容“要吃得透”,原文的词语“要拿得准”,原文的句法“要辨得清”,译文的用词“要选得当”,“译文的句子要写得通”。此外,在汉语新词术语的翻译规范问题上,他提出了4条原则:(1)有利于民族团结、进步和繁荣,有利于民族语言的丰富和发展。(2)翻译属于学术范畴,必须认真调查分析研究,决不能轻易地把学术问题同政治问题混同起来,更不能用处理政治问题的方法处理学术问题。(3)发掘、创新、借用是处理新词术语的三种常见方法。但不论发掘、创新和借用,都必须从少数民族的实际出发加以规范。(4)一般性的词,应尽量使用本民族语词翻译,需要借用汉语时,必须坚持循序渐进的原则,并尊重本民族的借用习惯。和先生提出的上述标准和原则,从理论上解决了长期以来在民族语文翻译中无章可循、各自为政的现象。
六、民族识别与语言系属研究
和先生是一个善于抓住实际问题,狠下工夫的学者。他不仅在纳西学、族源族称、民族文献翻译等研究领域中成果裴然,而且在民族识别、语言系属归类等方面也做出了杰出的学术贡献。
(一)民族识别
苦聪人的识别工作始于1954年,直至1981年尚未最后确定。为解决这个争议20多年的问题,和先生先后深入云南镇源、金平、新平、绿春、普洱、元江、勐腊、景东、墨江等地,进行了大量的语言调查和比较。他在《试论苦聪人族属问题》一文中,列举了1447个郭聪话基本词汇,与澜沧拉祜纳话进行比较,发现两者完全相同的词有356个,占比较词汇的28.12%;部分相同的词有394个,占比较词汇的31.12%;有对应规律的词有266个,占比较词汇的21.01%。以上三项共计1016个,占比较词汇的80.25%。他再通过镇源、绿春、勐腊、墨江等地的苦聪话词汇进行比较,发现大多数词汇与澜沧拉祜语相同或相近。又通过苦聪人的称谓“果葱、苦葱、苦宗、小古宗”,姓名、历史传说、社会习俗、地理分布、经济结构等比较发现,自称拉祜西、拉祜普本的苦聪人,属于拉祜西(黄拉祜)支系;自称郭聪的苦聪人属于拉祜纳(黑拉祜)支系。以此为依据,政府于1987年8月将苦聪人划归为拉祜族,至此苦聪人族属识别工作终于打上了圆满的句号。
结合语言特点、历史记载、传说、语源、族称、姓名、称谓、遗址等考订族属是和先生识别模糊族群的重要方法。如维西县刺普有一小部分人自称“玛丽玛萨人”,根据口传历史,他们从“木里拉塔”(现属盐源县左所区)迁徙而来。和先生从语音、词汇、语法上去观察,发现同宁蒗县永宁自称“摩梭”人的语言很相近,基本可以相互通话。比较研究进一步发现,“玛丽玛萨”是“木里么梭”的变读。因此,他认为自称“玛丽玛萨人”和自称“摩梭”的族群属于纳西族的一个支系。他指出:在我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民族,其发展过程,同时存在三个方面:一是融合,二是迁徙,三是部分保存下来。这在纳西族社会中累见不鲜。因此,他强调:研究语言必须同历史、源流、社会、地理、风俗等学科结合起来。这样才能得出符合民族语言事实的结论。因为民族之间的交往与融合,常常在他们的语言里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痕迹。特别是语言词汇里的有些地名,常常带着地理和历史的双重身份。每种语言的词汇里都会存在一些古今读音不同的词。如果不了解这些词的古今语音演变历史,就很难确知他们之间的历史渊源关系及原始含义。和先生通过历史记载和语言互证研究还理清了濮繲蛮的族属问题。他在《试论濮繲蛮的族属》一文中指出:语言研究的重点应放在语言发展的规律上;民族语言研究,不仅要联系该民族的历史,而且还要跨学科、跨语种地进行研究。因为语言本身是文化的载体,它不是孤立存在的。任何一种语言都是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变化的。社会每前进一步,历史的脚印就会在语言中留下印迹。从事民族语言研究,要服从科学、服从真理,不迷信权威,更不能盲从。要大胆提出自己的看法,敢于纠正错误的结论。
(二)语言系属
通过民族、社会、历史、民俗等学科结合起来,进行语言比较,是和先生理清语言、方言、土语之间的关系,解决模糊族群问题,语言系属问题的重要研究方法。
云南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省份,民族关系和语言关系都比较复杂。全省25个法定少数民族中,涵盖2个语系:汉藏语系、南亚语系; 4个语族:藏缅语族、壮侗语族、苗瑶语族、孟高棉语族;10个语支:藏、羌、彝、白、景颇、缅、壮、傣、苗、瑶、佤等语支。和先生认为云南各少数民族语言的系属归类基本上符合每个民族的语言实际。但有些语言,如怒、普米、白、卡卓、克木、佤、阿昌、载瓦等语言的分类,尚未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语言系属尚待进一步论证。
和先生从20世纪50年代起,开始对云南省通海县兴蒙乡蒙古族语言进行调查,在《云南蒙古族语言及其系属问题》一文中,通过卡卓语与蒙古语、彝语、白语的比较,在《关于云南蒙古族卡卓语的形成》一文中,列举了大量具有说服力的语言事实,分析了卡卓语的演变过程:“兴蒙乡蒙古族语言历史上先转用白语,后受到彝语的强烈影响,白语渐被彝语覆盖,成为卡卓语的底层语言,最终形成了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诸语言并列的独立语言。因为从比较结果看,卡卓语在语音上与白语接近,在基本词汇和基本语法构造上又与彝语有不少相同之处。”他认为导致语言演变的原因是:一是蒙古军进入云南后,先与白族杂居、通婚;后又与彝族杂居、通婚。二是明代禁止使用“胡语”,因此落籍云南的蒙古族从明代起不得不转用其他语言。他强调“云南蒙古族的卡卓语系属问题,不能仅凭历史草率地确定为蒙古语,必须与历史上曾有过密切接触的白族和彝族语言进行认真比较研究,才能得出符合语言事实的结论”。
白语系属问题一直争议很大。19世纪末,国内外学者开始对白语进行研究。由于受历史条件的限制,研究不够深入,甚至得出与语言事实不相符的结论。如1887年法国人拉古柏里就仅挑选16个词汇与泰语比较,便妄自断言白语是泰语。英国人戴维斯通过对白语100个词的分析,草率地认定白语出自孟吉蔑语。中国学者随后也对白语进行了认真地研究,但一直还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白语的语言系属问题一直像一块石头压在和先生的心上。他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白语与汉语、彝语支诸语言的大量比较研究,参看秦汉以来大量汉人和甘肃、四川等地的氐叟和叟人先后融合于白族先民之中的历史事实,在《谈谈白语的系属问题》一文中,论证了白语之所以形成这样一种特殊语言的社会历史原因。他认为:从发生学的观点看,白语是藏缅语族语言中分而未化的一种语言。从语言相互影响和语言融合的观点来分析,白语又是与汉语融而未合的一种特殊语言。因此,我们既不能把白语当作汉语的一个方言,也不宜把它简单的归入彝语支,根据白语自身存在的一些突出特点分析,它应该是藏缅语族诸语言中与彝语支并列的一个语支——白语支。
总之,和先生是一位基础研究与开拓创新并举,学术研究与应用研究并驾的学者。他的研究立足本土、领域广,视角新,跨学科、跨语种,内容涵盖纳西语言文化、彝语支语言、族源族称、民族翻译理论、民族识别、语言系属、双语教育、民族语言文字政策等,研究成果丰硕,贡献杰出。如今他已步入90余岁高龄,但他对历史遗留问题,如“察罕寨”、“郝老寨”为何指称“大理”、“丽江”等,一直不停思考,笔耕不辍。他说尽管他不知何时能弄清这些问题,或许他一生都弄不明白这些问题,写不好这篇文章。但是,在生命中的每一天,这个历史谜团一天不解开,他一天也不会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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