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平凹《废都》的臆想空间
2013-10-26卢玮
◎卢玮
(华中科技大学文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
一、通鬼神的牛老太太
“老太太五十岁上殁了丈夫,六十三岁上神志就糊涂起来。前年睡倒了半个月,只说要过去了,但又活了过来,从此尽说活活死死的人话鬼语,做疯疯癫癫的怪异行为。”老太太的出场就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疯人臆想空间。这样便交代了老太太的“疯”是一种老了以后的正常“疯”,这样的“疯”又是一种可以与阴间对话的癫狂状态。从唯物论的角度说,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贾平凹却给我们在《废都》中写出了一个鬼的世界。牛老太太就是证明着世界上还有一个鬼的世界的人物。
牛老太太是个活人,但她却不睡床,而让女婿为她买了一副棺材,从此就睡在了棺材里。她看得到死去的牛老爷子并能和他对话,她说老伴告诉她新来的邻居一天到晚地吵嘴打架让他颇烦,她还说老伴因为女婿不来看她而用鞭子抽女婿的背。她还说鬼的世界太挤了,还拿刀剥门上鬼的影痕等等。她就是这样既活在人的世界里,又通晓鬼事,也就这样成了通鬼神的人。而连牛月清的干表姐都说:“老太太年岁大了,少不得说话没三没四的。可人一老,阴阳间就通了,说话也不敢全认为是胡言乱语,我们村也常有这等事。”贾平凹对老太太准确的行为和心理描写刻画为我们创造了两个世界:人的世界和鬼的世界。人鬼不分,是中国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个特征。贾平凹通过老太太的通鬼神为我们创建了一个属于中国读者自己的魔幻现实主义的神秘世界。
此外,老太太的疯言疯语所营造的鬼世界和人的世界本是两个水火不容的世界,却因为牛老太太被联系了起来,让人时常分不清这样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废都》中有这样的一个情节,一日庄之蝶到双仁府去看望牛老太太,老太太告诉他:“之蝶呀,刚才你爹回来了,就坐在你坐的那地方,给我说他颇烦,说他的新来的邻居不是好邻居,小两口整天吵架,孩子也顽皮,常过来偷吃他的馍馍。”因牛老爷子已经过世多年,庄之蝶只觉得好笑。再一日,老太太又给庄之蝶唠叨说你爹天麻麻亮就来说颇烦了,她问大清早的生哪里的气,你爹说了:“我管不住他们,你们也不来管管他们!”老太太问他们是谁。我们女婿这么大的人物,和市长都平起平坐吃饭的,谁敢来欺负了你?你爹说,还不是隔壁新来的小两口,一天到晚地吵嘴打架,苦得他睡也睡不稳,吃也吃不香。她就让庄之蝶去看看,真有那烦人的隔壁,就用桃楔钉在那里。老太太说罢就去院里用刀在一株桃树上削桃节儿。庄之蝶就又气又笑的,答应去看看。当他和干表姐到了牛老爷子的墓地的时候,令庄之蝶吃惊的是,就在爹的旧坟左边,果然有了一个新坟丘,上边的茅草还未生起,花圈的白纸被雨水零散地塌在泥土里,心想这一定就是爹所说的新来的隔壁了。就去打问了一个挖土的乡民,乡民说是一个月前,薛家寨有姓薛的小两口带了孩子进城去,在三岔路口被一辆卡车一起轧死,一家人就合了一个墓在那里埋了。庄之蝶吓得脸色寡白,知道老太太所说的话不假,忙到那新坟周围钉了桃木楔。贾平凹这样对于老太太的描写让读者的视角不停地在老太太构造的“阴间”和“阳间”之间对比转换。
二、通世事的疯子式哲人老头
《废都》中另一个为我们创造疯人臆想空间的就是那疯疯癫癫又常常一语道破天机的收破烂老头了。疯子,是人们对精神病的称呼。但在《废都》中贾平凹笔下的疯老头却可以称得上是哲人,他虽在生活中活得不如意,却是生活的智者,把生活看得通透。他疯疯傻傻,但疯傻是一种表象,他是比谁都明白的明白人。
老头儿原来是名教师,但因遭上司的陷害未能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屡次上访又屡次失败,后来就在西京大街上收购废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社会所抛弃的角色,却对城市社会有着很多充满智慧的评价。说谣就成为了他对贪污腐败、物欲横流、精神文明危机等社会问题的抨击方式。老头的谣儿代表着来自民间的政治感受和不满情绪,是对西京甚至可以说是对整个中国社会世事的嘲讽,这些谣儿荒唐而又充满预言,是对中国十类人的生动描绘:“一类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二类人做‘官倒’投机倒把有人保。十类人主人翁,老老实实学雷锋。”直接揭露党内吃喝风的盛行:“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告到纪检委员会,书记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鞭挞一些干部的庸碌人生:“十七十八披头。二十七八抱养娃娃。三十七八等待提拔。四十七八混混耷耷。五十七八退休回家。六十七八养鱼物花。七十七八振兴中华。”老头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谣儿为我们影射着这个社会和讽刺这个社会的腐败现象,勾勒了差别极大的平民百姓和官场、知识分子两个现实空间。老头也以这样一个城市中最底层的人物形象的“胡言乱语”道出这样两个世界,使作品表现了极大的讽刺力度,让人臆想不断。
三、通人性的“哲学”牛
《废都》里时不时牵出“哲学牛”来发表自己的见解,让我们又有了臆想空间。贾平凹通常将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万物同源等观念融入其小说中,所以《废都》中的牛,不仅是包容了自己固有的内涵,而且是人的想象、观念的对象化和载体,隐喻着自身外的另一类事物及意义,所以贾平凹赋予了牛人的思想和人性。
“牛啃了一肚子草,也卧下来反刍,一反刍竟有了思想了:当我在终南山的时候,就知道有了人的历史,便就有了牛的历史,或者说,人其实是牛变的呢,还是牛是人变的?但人不这么认为,人说他们是猴子变的。人怎么会是猴子变的呢?那屁股和脸一样发红发厚的家伙,人竟说它是祖先。但它仰头注视了一片空白的天空终于平和下来,而一声长笑了。牛的长笑就是振发一种‘哞’。它长笑的原因是: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动物除了牛之外都是狰狞的,无言的只有上帝和牛。牛正是受人的奴役,才区别于别的野兽而随人进入了文明的社会。好得很,社会的文明毕竟会要使人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走向毁灭,那么,取代人而将要主宰这个社会的是谁呢?是牛,只能是牛。”贾平凹给牛赋予了人的思维情感和灵魂,同时也隐含了贾平凹的文化心理。
奶牛与庄之蝶本是人畜各异的,貌似没有什么关联,但却有着文化心理的内在统一性,即“城里人”的庄之蝶因感到身心困顿,梦想着回到奶牛的故土终南山,最终却死在了离城出走的火车站,这与奶牛的离乡进城,最后却客死在他乡的西京城产生了呼应。庄之蝶的好友孟云房,在谈及庄之蝶的文化心态时说过:“别看庄之蝶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了,但他并没有城市现代思维。还整个乡下人的意识。”孟云房的论断与奶牛的经历联系在了一起。奶牛出现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牛生前,庄之蝶趴在牛肚上喝奶,牛死后,他收藏了牛的皮和尾,牛的生与死就成了庄之蝶文化心态原型的影子,牛对城市的看法也就成了贾平凹文化心态的表达。
诚然,“通人性”的“哲学牛”对城市的不满与诅咒,其实凸显了贾平凹城乡文化观念的心态,隐喻了庄之蝶文化心态的退守和乡土文化情结的根植。更有,奶牛客死西京城,牛皮被制成了牛皮打鼓,在城门楼上呜呜自鸣,无一不是对庄之蝶归乡无望后的心灵悲戚的呼应。
世间万物,在它们还披着神秘面纱的时候,它们总会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而也因为这无限的遐想事物才更加的神秘,贾平凹这样在《废都》中通过老太太所构建的人与鬼的世界,老头的疯疯癫癫却又常常一语中的,老牛的通人性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臆想空间,为我们创建了一个个神秘的世界,也为《废都》增添了无限的神秘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