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杜甫交往诗的应用文体特征
2013-10-14高振博
高振博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2)
杜甫一生留下了1439首诗歌,其中大约一半是源于日常交际而创作的。①依仇兆鳌的《杜诗详注》,杜诗总计1439首。依吴汝煜主编的《唐五代人交往诗索引》,杜甫交往诗总计747首。这些交际性、应用性的诗歌,一方面是古代文人阶层交往唱酬传统的延续,另一方面,又在杜甫的笔下呈现出了新的风貌。此类用于日常交际与现实应用的诗歌,我们称之为交往诗。杜甫的交往诗可分为六种类型:送别、宴游、干谒、寄赠、传记和奏议。杜甫的交往诗承担着生活交际的实用功能,在形式和内容上又与传统的应用文具有某种关联。应用文以实现社会交际功能为核心目的,它有三个鲜明特点,即明确的实用目的、确定的阅读对象以及固定的格式。杜甫的交往诗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应用文体的特征,从而强化了其日常交际功能。
一、杜甫交往诗制题的功能性
杜甫的交往诗有明确的交际目的和确定的阅读对象,这在杜甫的制题艺术中有明显的体现。杜甫重视诗歌题目的功能性指向。他一方面要在交往诗中对诗题进行功能性标注,另一方面,又会在诗歌内容中完成有条理的扣题写作。其送别诗中的“送”、“别”二字,宴游诗中的“宴”字,就是此类诗中的功能性特征字,如《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宴戎州杨使君东楼》等。基于此种特征,本文从杜诗中提取送、呈、寄、赠、简(寄信)、宴、酬、示、题、和(唱和)、别、答、同(唱和)等功能性关键字进行统计分析(有两个以上关键字者取其一,关键字靠前者优先,意义不相关者剔去),结果见表1。
表1 杜诗功能性特征字统计表
上表诗总计387首,占交往诗总量的51.8%,占杜诗总量的26.9%。我们由此可以看出杜甫交往诗对诗题功能性标注的关注。
扣题在应用性交际性的诗歌创作中非常重要。只有正确地扣题,才能有效地达到交际目的。杜甫对于交往诗的扣题,不仅有一套系统的章法,而且不会囿于交际功能而丧失其个性化的内容表达。如《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一诗,全诗可分为三节,每节四句 前四句介绍参加宴会的主 宾及地点 紧扣题中的“李北海”与“历下亭”;中间四句描写宴会的具体情景,扣“宴”字;最后四句抒发了杜甫自己的愉快(“蕴真惬所遇”)与感慨(“贵贱俱物役”),并点明了“陪”的身份。前人谈杜诗极具章法,于此可见。再如《览镜呈柏中丞》一诗,全诗的最后两句“镜中衰谢色,万一故人怜”紧扣了诗题“览镜呈柏中丞”,而前面的六句则是具体“呈”的内容。杜甫在诗中感叹长安乱离,个人衰老,娓娓道来,让人无限同情。
二、杜甫干谒诗内容的程式化
杜甫的部分交往诗体现出某种固定的格式化形式,这在他十年长安时期写的诸多干谒诗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此类干谒诗具有明显的现实功利指向,同时,由于干谒诗基于不平等的人际关系,使得此类诗歌无论如何实现形式的婉转,都不得不向最终的目标妥协,从而显现出向应用文体蜕化的特征。我们在这些诗歌中,可以明显地发现一种三段式的表达逻辑:第一段针对干谒对象的具体特征,极力称许对方的家世、地位、德操、文采或武功;第二段便是讲述自己的衰老、贫困及不遇;第三段卒章显志,表达请求援引的强烈愿望。如杜甫于天宝十载写的《敬赠郑谏议十韵》,仇兆鳌评说道:此诗从开头到“波澜独老成”是第一段,“此赞郑诗才”;“野人宁得所”到“诸公厌祢衡”是第二段,“此自叙沦落”;“将期一诺重”到最后是第三段,“末望谏议之汲引也”。[1](P110~112)在段落层次的递进中,干谒的逻辑也渐渐明朗。
当然这里面有一首是例外的,那就是杜甫写给尚书左丞韦济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这首诗一般也被视为干谒诗,但如果细究内容,通篇是杜甫个人心迹的表露,请求援引的目的则是次要的。杜甫对于结构形式的革新,反映了他试图超越彼此的不平等关系所做的努力,然而其干谒本身的目的也被弱化了。当杜甫之后不得不再次“事干谒”的时候,他便不得不重拾自己的三段式表达了。
三、杜甫交往诗“以文为诗”的特征
杜甫交往诗“以文为诗”的特征,主要指传统意义上用散文文体写的应用文,在杜甫这里却使用了诗歌的表达方式。杜甫用诗歌形式去开拓应用文体的表达形式,突出地体现了杜甫交往诗的应用文体特征。萧涤非先生在《人民诗人杜甫》一文中写道:“诗,在他手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用诗写传记,写游记 写自传 写奏议 写书札 总之 凡是他人用散文写的,他都可以用诗的形式来写。”[2](P244)在这里,本文想以寄赠诗、传记诗和奏议诗为例,来谈谈杜甫“以文为诗”的写作方式。
杜甫诗中以诗歌形式来写作书信的比例是很高的。如果按照我们对于杜甫交往诗诗题特征字的统计来看的话,“呈”、“寄”、“简”这三类表示寄信的诗题,关键字有108个之多。换句话说,杜诗中以诗代书的诗歌大约有108首,占杜诗总数的7%。除诗题之外,我们也可以在某些诗歌的内容中发现其明确的书信写作逻辑。如《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一诗,其结尾写道:“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1](P54)诗中所讲的寄信与捎口信直接就是明明白白的书信语言了。
杜甫诗中的传记诗在他晚年的夔州诗中比较集中,这里面既包含他传《八哀诗》,也包括自传《壮游》、《昔游》、《遣怀》、《往在》等。明人王嗣奭评论《八哀诗》说:“此八公传也,而以韵语纪之,乃老杜创格,盖法 《诗》之 《颂》,而 称 为 ‘诗 史’,不虚耳!”[3](P235)此点明了杜甫以诗歌形式写传记的创新性。浦起龙曾说,《壮游》一诗,“可续《八哀》,乃公自为列传一也”[4](P159)。杜甫的一系列他传与自传诗,是对应用文体题材的一次成功尝试。
杜甫作为儒家思想的践行者,其一生的政治抱负,最后都化作了诗歌中的忧世情怀。杜甫诗中有一类类似于章表奏议的诗,突出地反映出杜甫的政治思想,而在形式上则表现了他对于奏议类体裁的开拓。此类诗代表性的诗作有《北征》、《洗兵马》、《塞芦子》等。如其《塞芦子》一诗,全诗夹叙夹议,陈述了派兵把手芦子关的军事行动方案,直接就是一篇诗体奏议。浦起龙评论此诗说:“此杜氏筹边策也。灼形势,切事情,以韵语为奏议,成一家之言矣。”[4](P28)
总之,杜甫对传统应用文体的借鉴与创新,使其交往诗充分实现了社会交际功能。另外,杜甫的交往诗创作也扩展了诗歌的日常交际与社会应用领域。前人称杜甫诗集大成,于此也可见一斑。
[1]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萧涤非.杜甫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0.
[3]王嗣奭.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