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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论对机械论的检讨及其大学内部治理策略

2013-09-30唐松林张小燕李科

现代大学教育 2013年5期

唐松林 张小燕 李科

摘 要:大学内部治理存在机械论与生命论两种哲学。前者认为大学是一架外在的、逻辑的、结构的、按照一定规则运转的机器,其内部治理具有权力集中、等级观念、层次分类等特征;后者认为大学是一个内部冲动的、历史的、境遇的、绵延的生命系统。其内部治理应该呈现敞开生命、尊重个性、释放潜能等特征。生命论认为,绩效主义、分割主义、官本位主义等是机械论的主要意识形态,是导致大学生命缺席的根本原因。生命论的大学内部治理策略是:倡导大学是一个“学术森林”的生命论隐喻;无为与自治;去权与分权。

关键词:机械论;生命论;学术森林;大学内部治理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10(2013)05-0023-06

一、机械论与生命论:大学内部治理的两种哲学

“机器”、“机械”已成为当代社会流行的隐喻。起先有动物是机器,接着法国的拉·梅特里(La Mettrie)提到人是机器,之后社会是一个大机器,大学也理所当然被认为是一个巨型机器。然而,这种机械论哲学,因缺乏主体的、内在的、关系的生命关怀,一直为学界所反思与诟病。同时,一个内在的、历史的、境遇的、绵延的生命论哲学正受到深切呼唤。

(一) 机械论及其视域中的大学内部治理

机械论源于古希腊的理性精神,直接成型于近代以来的现实主义与实证主义。它对世界的理解和把握,采取与宗教、神学和唯心主义截然不同的方式,认为宇宙是永恒、绝对、客观的运动形式,它按照一定的规则运转,不受非物质力量的影响。机械论把物质世界看作是一架可拆卸、可分割的机器,直到分解成分子原子——一切工作内容都可视为一个机械系统,每一件事由之前的某些事件引起,具有因果联系,而且是可以解释和预见的,并由此而导致典型的还原论[1]。这种还原论有三个基本假设:其一,所有事物都可以分解还原为其组成要素,要素可由其他东西替换。其二,所有要素加到一起,便得到原物的整体;其三,如果解决了各个要素的问题,就相当于解决了整体的问题[2]。

机械论认为,大学是一架按照一定规则运转的机器。伴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与文明的发展,大学很快与其他现代社会组织一样,被纳入机械论的条条隧道之中。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用科学化、法律化,解释了现代社会组织的基本结构,即“官僚组织模型”。学者王威海引用美国技术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的观点时说,人类社会的早期组织机构,源于人类活动的仪式或政治需要,这解释了人类最初管理形式机械化的政治性质。这就意味着,大学与社会其他组织模型一样,实现了科学与政治的紧密结合。一方面,它好似一架精心设计的机器,专门用来实现某种既定的目标,意在执行某些特定的政治功能;机器上的每个零件都为机器的运转发挥自己应有的最大功效。另一方面,这一模型被科学化法律化,这种组织中存在着一系列的运作规则和程序,组织成员必须依法行事[3]。由于机械论世界观与政治相结合,大学不仅成了一架外在的、逻辑的、结构的、按一定规则运转的“巨机器”,而且维持这一“巨机器”运转的,是那种潜在的、人为的、强制的政治意图的“机油”。

大学作为一个“巨机器”,其内部治理具有权力集中、等级观念、层次分类等机械组织的特征。“它仅仅是各种权力形式或制度形式的组合,本身所具有的强制性、技术性、组织结构性正是通过管理体制这一外在形式发挥效率的。”[4]大学内部各部门相互割裂,任何工作都在对应的模式下进行,每个人均在努力适应自己的领域,进行简单重复的工作,失去了自我思考的时间。正如弗兰兹·卡夫卡(Franz Kafka)小说《变形记》中的主人公,当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甲虫时,他只有一个挂念,如何在这个新形态下,准时赶到办公室上班?在这种官僚世界中,首先没有主动性,没有创造,没有行动自由,只有命令与规矩:这是一个服从的世界,一个机械化的世界,一个抽象的世界[5]。这验证了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eer)所说的“对存在的遗忘”,对具体生活的遗忘,对生存土壤的遗忘,其本质是对生命的遗忘。

(二) 生命论及其视域中的大学内部治理

20世纪下半叶以来,伴随生命科学的发展,人类的主导世界观逐渐由机械论转向生命论。“生命是一个以内在冲动为核心的、自然的、历史的、文化的、经验的、具有时间延续性与空间广延性的整体的存在。”[6]其一,生命是一个本能冲动的存在。生命不仅是一个会跳动的躯体,还是一股强劲的、永不停息的内在冲动[7],它的发展是有力量的。其二,生命是一种历史。“在现实中,过去被其自身自动地保存下来。过去以其整体形式在每一个瞬间都跟随着我们。我们从最初的婴儿时期起所感到、想到以及和意志所指向的一切,全都存在着。”[8]5“我们的过去始终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我们自出生以来的历史——不,甚至应当说,我们就是自我们出生以前到现在的历史,因为我们全都带着先天的禀赋。”[8]6其三,生命是一种境遇。“各种个体生命都通过他们与其周围的环境、与其他人,与各种事物的关系,而得到无限的丰富和充实。”[9]生命即是它遭遇的处境。生命离开自身生存的处境,就无法成为它自己。因此,生命是一个冲动的、历史的、境遇的、绵延的流动形式。

大学的本质是一个生命系统。就其存在形式而言,可谓千姿百态,大学是好奇心、求知欲与生命能量自由释放的场所,是智慧、情感、意志、价值观与信仰自由生长的地方。大学的学术,既靠孤独的质疑、沉思与冥想,也靠学术共同体内部的辩论、对话与协商而蓬勃生长。就其历史而言,大学起源于自发的学术团体,其秩序和规则多是自由自发形成的;就其现实处境而言,大学是开放社会网络中的一个个节点,溶于复杂的社会系统中,不能遗世独立。由于现代大学的综合性质,其规模之大、之深、之复杂,以致任何人不能从外部详细了解[10]。所以,梁文道说,任何大学在其本意上都应该是“宇宙性的”、包容万象的,能够让各种意见各种声音自由并现[11]。大学是以学术为中心的机构,它需要冲动、释放与创造的氛围,需要独立、执着与刚毅的探索精神。

生命论中大学的内部治理,其出发点与归宿均在于:让生命自由敞开,让个性与潜能自由生长,让个体绽放生命的美丽。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桀骜不驯、不卑不亢。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关于教育的起源有这样的论述,教育始于生命的诞生。孩子一生下来就已是个学生,不过他不是老师的学生,而是大自然的学生罢了[12]16。显然,卢梭所追求的是田园牧歌式的生命教育。生命自由自发的秩序,是真实的存在,有文化的根基,有历史的种子。学者储殷研究英国学者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的自发秩序理论时指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 自由秩序更有生命力[13]。任何一所大学,是其内在冲动、历史、文化,长时间进化的生命形式。因而,大学内部治理当以生命及其自由为核心价值。然而,生命是脆弱的,大学一旦远离其赖以生存的根基,如自身冲动、历史、文化与传统,它就可能走向生命的衰微、精神的异化、人性的颓败与道德的伪善。

二、机械论的问题:生命论对机械论的检讨

从生命论的视角分析机械论之所以导致大学及其教育形式的种种问题,其根本原因是生命的缺席。为什么生命在追求“生命自由”与“自由精神”之大学会缺席呢?这里有必要对机械论的大学意识形态进行彻底清理。

(一)绩效主义

教育绩效主义是大学机器系统的重要意识形态之一,也是现代大学内部管理的最大发明,它来自德鲁克(Peter F.Drucker)的管理目标与目标管理理论。大学作为一架巨型机器,是“一系列分散的学院和系科,由一个中央供暖系统联系起来”,它的运行“更多地是一种机制——一系列过程产生一系列结果——这个机制由行政规章联系在一起,由金钱作动力。”[14]它将教育目标分解为各种标准、指标与数字,然后用各种表格、排名、课题、经费、评奖等目标衡量教师的劳动成果。可怕的是,这种力量吊起了教师的胃口,教师正在追求目标而非追求自我。“自我在功利目标的引领下日益孤立化,自我与他者相伴、相处,却无道德上的共契与伦理的相依。”[15]正如法国思想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说的,“我”变成了一个“他人”。如果你总是追逐绩效生活,你的灵魂就被牵扯,你的良知就被遮蔽,你势必不归于你自己,而是归于了目的。

绩效主义之于大学,是对大学价值与人类价值的极端误读。它披着科学与正义的皮囊,把大学引入一条远离生命主体、远离生存关系的不归之路。以重视科研为核心的同质性思维方式,使教师和学生不得不艰难地“削足适履”,为指标而活着。“竞争”成为当代大学最令人忧心忡忡的价值。“无论是学生之间、教师之间还是大学之间都存在激烈的竞争。大学之间也竞争正酣。竞争本身无好坏之分,但其结果有好坏之别……在学生与教师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16]6看今日之大学,教师们在拼命地包装打扮自己,写论文、评职称、拉项目、当领导、评奖等,他们希望获得更多的物质财富、更高的社会地位与更大的政治权力。其结果是,生命在指标中媚俗,在媚俗中浮躁,在浮躁中依附,在依附中边缘。

尽管绩效主义能够使人达到许多目标,但这些鱼目混珠的目标,若不能带来生命的自由与人生的快乐,反而使人紧张、压抑、疲惫与恐惧;若不能促进合作探究、互助友爱与亲密团结,反而培养了自私自利、勾心斗角、妒忌倾轧的阴森恐怖人格,那么,这样的目标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禅定是带有目的的,则所渴望的结果就可能被达成,但那样一来,它就不是禅定了,而只是欲望的实现。欲望从来不会被满足,欲望没有尽头。”[17]路德维希·冯·贝塔朗菲(Ludwig Von Bertalanffy)也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已经征服了世界,但是却在征途中的某个地方失去了灵魂”[18]19,“如果失去了灵魂,即使得到了全世界,又能如何呢?”[18]218绩效主义导致了一种由上至下、由外向内的治理模式,规范了生命的存在。在这里,师生不再自由,他们变成绩效的奴隶。

(二)分割主义

教育分割主义,是指现代文明对科学知识体系与世界整体关系的分割。机械论之于现代大学,其科学文化与管理体系的条块分割是十分突出的。一方面,学科知识从科学体系中急剧分化,学科专业划分也越来越细,并通过各种专业对知识进行剥离与分割,科学知识不断被肢解,其导致的最终后果是人的身心的分割与异化。另一方面,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学校强调教学与科研效率,不断追求管理的条块分割与标准化管理,师生日益被束缚于狭窄的学科专业计划与管理制度体系之内。整体文化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人与世界的关系被肢解,人的身体与心灵被割裂。

在分割主义的意识形态中,人被表格化。教师忙于课题申报、中期检查与结题,忙于各管理部门的各种表格的填写,被束缚在各种会议、文件与规章之中。教师成了国家课题系统、学术期刊系统与目标管理系统的螺丝钉,紧紧地依附于这个庞大的机器。教师拼命地写文章,美其名曰在科研。很少有人真正思考,写文章是科研吗?发表的文章就是科研成果吗?没有发表的文章就不是科研成果吗?什么是科研呢……那些专心教学的教师,还有那些在学生发展上花了许多心血的教师,却成了不为人知的傻瓜。“你愈花时间在学生身上,就等于愈和自己过不去,因为你会没时间写论文做研究。今天的大学,容许老师花在学生身上的时间太少。”[19]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荒谬的事情,是中国大学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啊!我们的大学,似乎与卡尔·西奥多·雅斯贝尔斯(Karl Theodor Jaspers)说的 “所谓教育,不过是人对人的主体间灵肉交流的活动”[20]3的精神越来越遥远。

分割主义之于大学的宿命,是大学的历史、情境与文化及其整体性被抛弃,导致大学千篇一律,学术生态失衡。目前的大学,已经演变为科研处的大学、教务处的大学,抑或是文件的大学、会议的大学与表格的大学;越来越不是教授的大学,不是学生的大学;更不是哲学的大学,数学的大学,科学的大学……诗歌与艺术的大学。当大学不再是一个教学的场所,一个培育才人的机构,一个保存文化传统的地方,不再是知识上自由的交流的地方,大学就无法自由地对话,也就没有思想的碰撞,就无法获得学术信仰;学生就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了解和思考超越专业知识层面的,如生命、自由与爱等价值性问题。结果,我们追求的是知识碎片而非知识整体;是客观世界而非自我存在;是知识而非发现知识的素养;是科学而非爱。一个没有爱的教育,我们无法说它是道德的。

(三)官本位主义

官本位主义是机械论的重要意识形态,认为在组织系统内部,整体是部分简单比例的构成,低层级机构受制于高层级机构。单向控制的组织架构过度分化独立,各部分间失去横向联系,决策表达方式自上而下忽视基层的自主性。系统内部的等级关系,及各种规章制度、文件指令,具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它既缺乏对生命的尊重及理解,又缺乏对大学整体与学术复杂性质的思考。最终导致学术关系演变为上下级关系,首长权力演变成教条,内部管理呆板,决策与行动困难。各层领导更多的只是关心本部门甚至自身的权利,学术、教学与师生发展在许多时候均只是附带考虑的问题。

官本位主义对生命的藐视,其严重后果可谓一言难尽。首先,是师生的边缘化。在大学中,师生理所当然地处于核心地位。他们应该掌握教学动态、制定课程计划、选择研究课题、开创校园自由学风。教授们还可借助职业地位的优势,并通过他们与学生的联系,影响学校的社会环境和学术生活[20]139。然而,现实情况是,行政与学术之间,教师与教师之间,师生之间缺乏沟通与交流,每一个体经常有被置身事外、被边缘的感受。其次,是知识的贬值。权力集中导致知识话语权的不对称,知识可能不是对真理的陈述,而是变成某种政治意图,甚至成为政治控制学术的工具。再次,是人才的选拔与引进过程中严重的同质趋向。据有关统计,目前国内研究型大学近亲繁殖程度平均值(0654)是海外近亲繁殖度平均值(01115)的6倍[21]。它不仅导致教师群体学缘结构上的同质化,而且非常容易“拉帮结派”,形成利益小团体,影响到正常教学科研,降低了教师整体效能的发挥,破坏了学校的学术生态。

需要警惕的是,大学的内部治理,一直缺乏一种内在的、历史的、文化的生命意识及其整体感。大学似乎在追求生命以外的东西而忘记了生命本身,造成了师生之间、师生与学术之间、师生与生活之间、学校与社会之间的隔膜。大学从中世纪开始就是享有一定的自治权和学术自由的机构,学校师生经常互动、对话与交流,每一个成员均有对学校日常管理提出自己建议的权利、义务与责任。只有把大学视为一个学术生态体,每个生命就会回归自然,傲然独立,成为它自己。这使大学对高深学问的探索可以超越社会、政府、政党和其他外界的压力,而仅仅服从于真理的标准[22]。然而,我们从追求生命自由的目的出发,在其过程中反而把生命给遗忘了。所以,哈瑞·刘易斯(Harry R.Lewis)警醒我们,这是失去灵魂的卓越。“我们忘记了这样的道理:如果没有自由的理念,大学就无法教会学生认识自身与全球社会的关系。”[16]3

三、“学术森林”中的守望:生命论视域中的大学内部治理策略

大学内部治理并不是决策者所认为的是有序的、易控的、分割的、预知的机械结构,而是自由的、不可控的、绵延的、不可预知的生命结构(实际上是无结构)。它无时无刻不在蕴育灵感,滋长变化,生长个性,激发创新。这才是大学内部治理的理论基石。

(一) 倡导大学是一个“学术森林”的生命论隐喻

以生命论的视域放眼大学,大学内部学科林立、专业交叉、知识丛生、生机勃勃、犹如一个“学术森林”。之所以说大学是一个学术森林,因为,当代大学的学科专业门类已十分多元,大学知识呈现出一种自由生长的趋势,这种趋势使你无法预测大学将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学科或专业;学科专业内部,师生具有无穷的原始意象与创造冲动,具有选择自己研究方向的自主性,任何一个外行均不可能知道学科内部的教授们正在或将要做什么;不同学科专业的师生,来自不同学科专业与不同文化背景,他们思想碰撞,个性互补,具有一定的思想杂交性。作为“学术森林”的大学,是一个学术文化圈,其土壤就是大学自身的历史记忆、独特思想与文化情怀。“学术森林”犹如自然森林,个体自由生长、情态万种、变化无穷、呈现多样性。

大学内部治理,应该关注大学内在的生命内容,而不是外在的形式;关注大学的历史、文化与传统特色,而不是模仿、复制或纯粹地借鉴他者经验。人的意义发自内心、联结生活,从“世界”中体会、领悟出来,是“生活的世界”(而不是“概念的、对象的世界”)教给我们的[23]。大学也是如此,必须依赖自身历史文化的涵泳滋养,需要本土文化的悉心呵护,那才是全方位滋养一个人的精神生命、发育人生各种细微情感的沃土[24]。大学是质朴的、天真的、自然的。大学精神的本质,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深奥,而恰恰是恢复人类的天真。天真的人,才会无穷无尽地追问关于这个世界的道理。大学要造就的,正是这种追问的精神,也就是那些“成熟的人”不屑一顾的“呆子气”[25]。

大学的内部治理即对“学术森林”的守望。大学需要夜晚的安静,需要孤独的深思,需要内心的沉淀,需要对真理的质疑与探寻,需要依存于某种既源自于它又超越于它的东西——科学、历史、诗歌与艺术。刘易斯引用了美国历史学家亨利·亚当斯(Henry Adams)的一段话说:哈佛是一个给人提供住宿、没有压力和漫无目的的地方。“事实上,哈佛的教育只是为学生确立了大致的方向,却没有明确的目标:如果四年哈佛教育有什么成功之处的话,那就是:它给学生人生履历留下了一段空白,给学生心灵留下了一道‘水印……它只是打开了学生的胸襟,让他们没有成见。”[16]28生长于内心的闲暇好奇,才是学术自由生长的内在动力。过多的目标,只会带来过多的迷茫;过多的指标,只会带来过多的半途而废。

(二) 无为与自治

在倡导大学是一个“学术森林”的生命论隐喻的基础上,无为与自治是大学内部治理的最佳理念。因为,大学师生是高级知识分子,是有闲阶级,他们具有知识分子高度的学者自立与学术自觉。老子主张无为并不是要求管理者什么都不用做,而是要有选择的去做:可以不做的坚决不做,可做可不做的尽量不做,必须要做的也一定少做。只有管理者不做或少做,才能达到师生“大做”之效。正如老子所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26]132大学内部治理,应该给师生更多的生长空间,顺其自然、自求自得、自育自化、学达性天。如果,强使一种土地滋生另一种土地所生长之物,强使一种树木结出另一种果实……把人像花园中的树木那样,照他喜爱的样子任意加以剪裁[12]1,那么,便会印证卢梭的那句名言,来自造物主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到人的手上就坏了。

大学内部治理的艺术,在于唤醒与尊重内部自然的生命力量。“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26]63-64管理者要保持一颗宽容之心,学会领导于无形,会行不言之教,成功于无形。“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26]113。《中庸:人类最高的智慧》也提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27]。管理者必须以师生之心为心、加强沟通、平等待人、将心比心,顾及他人的感受,方使人性得到释放,更使人致虚极,守静笃。这些“无为”思想蕴含大智慧,可应对纷繁复杂的大学内部治理,让大学释放无限生命力量。

大学内部治理的关键是激发主体的精神自治。“真理到底是思考的产物,没有外在于个人的真理。任何学说、主义和理论,如果不能化为个人的信仰,不能深入到个人的精神生活中,就不可能构成真理。”[28]“我们今日遭遇的存在问题就是存在的平庸化,我们把自己交付给潮流,也就意味着我们拥有自我的同时也失去了自我”。[29]个体的精神自治,即要每一个体的自我修炼,即从人的自我认识(苏格拉底),到人的价值的觉醒(文艺复兴),到人与人的关系的确认(卡尔·亨利希·马克思),然后到比较高级阶段的个人主义——自尊、自强与爱。它使个体内心强大,安居其位,完善自我,不介入利己利他的问题,不排斥社会责任的问题。这是当代大学最缺失的。

(三) 去权与分权

要解决机械论所导致的种种问题,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标不治本的政治游戏,而是必须从去权与分权两个方面入手,重建大学的学术生态。因为,真理并非来自于尘世之上,而是来自内心,它不能经由外在的教导、灌输来实施。潘光旦曾说到,任何人的生命是在一个十字街头,是一个四达之衢的中心。东西是空间,南北是时间,往古来今,是环境,是历史。交叉点是我。这空间与时间、环境与历史即是构成自我的生态文化。在这样的生态文化中,知识在生命的冲动中生产,思想在冲动中萌发,文明在冲动中前进。大学因此而知识更新换代、学科门类更迭、个性人才辈出,特色多元纷呈。

所谓去权,即通过立法去掉约束师生合法权力的部分,以消解集权的专制形式,让个体回归生命的自然属性。“学术森林”决定了高校治理不可能是由上而下的、单方的、单向的。如果大学官满为患、机构林立、人浮于事,就会变成羡慕虚华、追逐权利和生成伪善的名利场,就不可能找到活生生的生命和具体的个人,只有僵死的身体,抽象的理想和不断膨胀的名利欲望[30]。去权意味着摆脱那些压制灵魂、自由与正义的人为因素。由于大学在生产点上以知识密集技术为特点的组织环境,迫使决策倾向于留在操作层次[31]。这表明,大学的生命力和活力在学术基层单位、在于每一师生个体。

所谓分权,与去权是同一个过程,即是权力的分散与下移,赋予师生教学与研究的一切权力。分权体现着大学的和而不同、不相似性、差异性与多样性的特殊要求。大学应将权力交给院、系与教研室,交给教授、学生。教学事务需要师生积极参与并拥有一定的表决权与否决权。作为“学术森林”的大学,其权力应该分散至教学与科研的核心领域——学生的思想自由与教师的学术卓越两个领域。这需要大学内部领导者的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胸怀,需要尊重学术共同体内部的质疑、辩论、对话、协商与规范。惟其如此,大学中的生命形式方能自然生长,蓬勃发展,任何外在的力量都是隔靴搔痒,伤害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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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庞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