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贵州话剧的自信与狂放:观《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所想起的
2013-09-29段丽娜贵州财经大学教授
□文/段丽娜,贵州财经大学教授
话剧《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剧照
2013年11月初的夜晚,我睡不着觉发微信。忽然,接到朋友徐晓燕的信息,她告诉我说本月由唐煌导演的《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即将在贵阳上演,并要我关注。接着,微信又出现另一朋友、贵阳日报丁涛也告诉这一消息。2013年11月4日,丁涛邀我观预演,并说这出戏的导演唐煌和我有点联系。要我去见见他。哦,原来,唐煌是安顺人!
带着这样的期待,我走进了剧场。
演这出戏的剧场是贵州京剧院的国艺剧院,座落在贵州省会贵阳市中心喷水池旁。10月初,还曾在这观京剧院候丹梅等艺术家的表演。如今演出话剧,很难想象是什么味道。演出前大幕打开着,有一白色的走台。台中间放着一个大笼子。显然,道具简洁又简单。离演出不到10分钟,台上兵分几路与台下观众寒暄交谈着,像是久违的隔壁邻居。这就是剧的出场。这就是《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的序幕。
剧中把观众带进夜幕降临中的疯人院院长的办公室。一场由院长亲自监督、病人策划并参与的演出正在进行。吴所、顾忌、咪咪与里白都被认定为疯子而生活在疯人院里,吴所孤独而无奈,顾忌胆小而谨慎,咪咪善良而俗气,里白心高气傲而怀才不遇,他们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单纯而天真。在他们想象的世界里,不同的人物粉墨登场,演员们荒诞的飞越行动和要摆脱控制,最终回归到正常人的社会的荒诞,描述了一群受控人的生存状态,看似离奇不经,却是情真意切。作品不但对许多现代人类文明社会的通病进行了善意的嘲讽与反思,而且也展示了现代人在物质高度发达面前所面临的诸多选择与困惑,作品通过对疯子行径的描述来展示人精神的空乏与无知,强调人作为社会的主体应该坚持正确信念和寻找精神家园的意蕴。全剧语言现代诙谐,信息量足,导演唐煌运用了大量的贵阳方言,令观众在捧腹大笑的同时体味到剧中人物的近距离,引起了相通与共鸣。该剧反映的是许多令人深醒的命题,但却是通过荒诞喜剧的风格来呈现,但它带给观众的是背后的思考和深思。该剧自2001年上海首演以来,随即成为海派实验话剧的经典之作,近十年来无数次被各种剧社院团搬上各地的话剧舞台,深受年轻人们的喜受,并于2009年底推出日文版本演出。首次在贵阳亮相,不但在剧本上进行了重大的修改与调整,丰富了剧本的内涵,而且还推出贵州本土话剧新人,勿庸置疑,给正在改制的贵州演艺界,吹来一股清新之风。
贵阳舞台,不!贵州舞台好长好长时间没戏!是有过一些来来往往的演唱会和演一两场的戏剧包括话剧,但更多的时候是空寂。贵州的戏迷们要想看自已本土的戏,恐怕也只有在梦里寻觅了。戏,和人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关系?竟会让这些傻小子们痴迷到放下自已又去找回自已?看完这台戏后,我似乎从中看到些什么。
贵州要有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贵州呼唤新人,更呼唤愿为之倾情奉献的“疯子!”
2013年,话剧在中国刚好步入百岁。它虽源于西方,却早已发展成具有鲜明中华民族色彩的艺术形式。其历史是中国文化从封闭走向开放的历史,是中国文化不断吸收、扬弃与更新的过程。不久前,名为《寻找春柳社》的话剧演出曾引起了不少观众的注意。该剧讲述的是几位大学生在剧社排戏,想再现100年前的话剧人生活。当他们排不下去陷入困境时,相继出现了三位各持己见的导演,坚持传统的、“玩话剧”的和“纸上谈兵”的。学生们在每一位导演的言论中寻找出路,虽然最终仍没能明白到底什么是话剧的本质与本源精神,但却依然凭着自己的热情继续走着话剧之路。而如今,唐煌导演的《天堂隔壁是疯人院》受到“贵州话剧百年纪念”的关注时,让人感到:热爱话剧的人应该都还在,而对贵州的戏剧生存环境的建立似乎又现一线晨曦。
贵州第一部话剧,便是诞生于达德学校。这与安顺有关。1913年,时值达德学校建校十周年,王若飞的舅舅,校长黄齐生为纪念建校,编写了话剧《维新梦》的剧本,讲述了戊戌六君子变法失败以身殉国的故事。同为黄齐生编剧的话剧《武训兴学》也在随后上演。话剧的演员都是达德学校的教师和学生,在当时,这已算是空前的“壮举”,一间狭小的私立学校,就这样将贵州贵阳带入了中国话剧的历史开端。
时代的特殊性,让黄齐生的话剧打上了特殊的烙印和价值。从《维新梦》开始,黄齐生的话剧创作就背上了时代的使命。袁世凯复辟失败,黄齐生积极配合时局,随即创作了《恢复共和》的话剧,共演出六天,观众多达四万多人,场场火爆,深入人心。1917年,反对列强侵占中国的《自治鉴》公演,这是贵州首部有女子登台演出的话剧。黄齐生和达德学校书写了贵州的话剧史的开篇,他们的话剧,又紧紧牵挂着一个民族的命运,牵挂着一个国家的安危。话剧有没有或多或少地改变历史命运?很难说,但可以明确的是,它们已深入到历史的血肉,成为值得被铭记的一部分。期间,成长于达德学校的王若飞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最杰出的领导人之一,是贵州安顺永远的骄傲。而如今,从安顺走出的唐煌再次把梦想变为现实。
话剧《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剧照
提起贵州话剧,不能不说贵州省话剧团。成立于1956年的话剧团,初期,除了一小部分是我们戏剧学院分过来的,很大一部分是部队文工团下来的,还有一部分解放前就是演话剧的,比如老团长林薇。那是贵州话剧的黄金年代。《蔡文姬》、《霓虹灯下的哨兵》、《雷雨》、《吝啬鬼》。当时有一部叫《马兰花》的儿童剧,很受孩子们的欢迎。1958年,省话剧团第一期演员培训班开班,之后又培训了三期。上世纪50、60年代是贵州话剧繁盛的年代,热门的话剧一票难求。现在已经不复以前的盛况。如今的贵州省话剧团,现在的贵州省话剧团责任有限公司,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挂在贵阳市公园南路的数码商场。改制自负盈亏,没有戏演的很多演员转行、流失。剧团的制作车间,上面是没有顶的,蚊虫又很多。剧团的人在里面工作,腿上可以全部爬满虫子。多年积累下来的衣服、道具,因没有地方妥善保管,一点点坏掉。尽管如此,还是推出《我的邻居是奇葩》、《守护者联盟》系列、儿童剧《威力熊生日大冒险》等。一边是专业院团的凋敝,而另一边是青年戏剧的兴起。2013年6月,贵州师范大学国际音乐厅上演了一部意义非同寻常的话剧,谢幕时,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这出名为《赤瞳无赦》的原创话剧,讲述了艾滋病群体的生活状态和情感故事,这也是全国首个关注艾滋病弱势群体的话剧。而在五个月后的贵州大学月光话剧社中,同学们在教室中排练着毕业大戏《剩女郎》,打算用这部戏为自己大学生涯中的戏剧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一个戏剧团体,贵阳学院戏剧队,他们拥有一个专门的排练厅可以进行日常的排练。热情高涨的学生并不会因为排练场地简陋而对这门艺术丧失兴趣,反倒在每一次的表演中都能找到快乐。作为贵州师范大学学生艺术团的主力军,师大话剧社从组建至今已经有28年的历史,现有队员50人。有保留剧目《师魂》等,2012年,他们的《窝头会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贵州大学也有《我和我和他和他》。贵州民族大学戏剧社也有《三顾茅庐之就业篇》。2011年导演唐煌把戏剧《天堂隔壁是疯人院》带到贵阳后,贵州大学月光话剧团的团长在微博上联系过他,希望能请导演抽空给他们做一些表演上的指导。几乎每一个高校的戏剧团体都开通了自己的微博,有的经营得还不错,通过网络与不少外界的话剧团体建立联系,或是发布一些新的演出资讯,目前学生的社会阅历并不能创作出太多与社会相结合的作品,要得到市场认可很困难。既便如此,一些依然热爱话剧的人们和作为话剧青年的勇气正注入贵州戏剧之中,闪烁着困惑的光芒。
2001年,考入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戏剧系本科的唐煌幸运的遇到法国里昂伊力密托福情景艺术中心派到学校任教的法国著名艺术家贝尔特朗.德萨纳老师。四年的努力获得由到法国政府委托伊力密托福情景艺术中心颁发的法国演员就职证书。毕业后的唐煌到上海打拼仍情系贵州。2011的唐煌在贵阳做了一场《天堂隔壁是疯人院》的演出,统一票价50元,开票一周就售罄了,这让他十分惊讶。当然,这也离不开媒体的合力推广。2013年,再次回到贵阳,在与新报的多次磋商中,唐煌始终离不开几个问题,一是坚持采用本土演员;二是实行低票价,吸引更多观众了解戏剧;三是绝不送票或降低票价。实行低票价就是希望更多观众对话剧产生兴趣,只要他们走进来我们就能吸引住他们。培育健康的贵阳演出市场。《天堂隔壁是疯人院》投入排练时,唐煌接到话剧团的邀请,将这部戏加入到纪念贵州话剧100年的剧目中,这让他感到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不过,虽然到目前为止,三场话剧的票虽卖得不错,但相比起在上海时观众们强烈的参与感,贵阳戏迷对话剧的认识看得出他们看戏机会少得可怜。
《天堂隔壁是疯人院》这出戏,不能不说是80后的唐煌对振兴贵州戏剧的一种渴望和实践。带着他的思考,他的出现,必然在贵州戏剧发展的弧线留下闪光的痕迹。这出戏,虽不是原创,但唐煌通过舞台呈现,让贵阳观众去感知什么是戏。
这部戏,使人联想到发源于法国19世纪浪漫主义运动后产生的自然主义文艺思潮中形成的自然主义戏剧。自然主义戏剧是以否定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戏剧的面目出现的。其基本特征是:反对采用历史题材和神话传说,主张再现现实生活的片段;反对按理性原则或个人感情将人物性格抽象化或理想化,主张以观察到的事实对人物面貌作记录式的描写,并要求精确地分析环境和生理遗传对人物性格形成的影响;反对运用诗的语言和独白,主张用生活化的对话作为戏剧语言的基本形式;反对演员作过分矜持或夸张的表演,主张演员在对自然观察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造;主张舞台布景艺术要制作出“尽可能确实的画面。”左拉于1881年发表了论文集《戏剧中的自然主义》,正式提出了“自然主义”戏剧的名称及其创作原则。他认为,“真实不需要矫饰”,它在戏剧中“应该赤裸裸地前进”;剧作家“必须如实地接受自然”,而无须通过“想象”来“安排一系列戏剧效果”;戏剧创作要反映“现代背景”和“周围的人民”,对人物的“情欲与感情”要作“精确的分析”;舞台表演要去掉“装腔作势的朗诵、夸大的语言和过火的感情”;舞台布景要制作出“尽可能确实的画面”。显然,唐煌 所遵从的大致离不开这条主线。这出戏显然表现了人们对现实太多的困惑。也表现出100年后的今天,中国话剧中的贵州话剧面临着的种种困惑与疑虑的状态。
这种疑虑的状态几乎可以在中国话剧史上找到相同的佐证。1934年7月,一部名为《雷雨》的剧本在文学期刊上发表,立即震动了中国文坛和整个社会,被认为是标志着中国现代话剧的成熟与高峰之作。此时,其作者曹禺只有22岁,曹禺在剧中表现了罪恶、痛苦,揭示了灵魂深处人性与非人性对立、转化的过程。在种种剧烈的冲突中完成了人物的塑造,而最终的悲剧结局其实早已潜伏在每一句台词与每一个伏笔之中,只是到最后时分才爆发出来,化作一场倾盆雷雨,无比强烈地震撼剧内外人们的灵魂。1957年,老舍创作了三幕话剧《茶馆》,以“一个大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的构思,把几个时代的70多各色人等纳入同一舞台,招之而来挥之而去,高度凝练地刻画了旧中国的病态现实。经过一代艺术家的艰辛创造,老舍的天才灿烂地展现在了舞台上。《茶馆》不仅没有夭折,而且被誉为“话剧艺术中国化的最高成就”,征服和拥有了几代观众。1980年9月,《茶馆》应邀赴欧洲演出,代表中国话剧第一次走出国门。之后,还曾到日本、加拿大、美国等地演出,反响强烈。美国纽约的一家曾经用英语演过此剧。中国话剧已经走过的这一百年,经历了无数的人间沧桑和世事沉浮。它的光荣与梦想,进步与缺陷,成就与问题,都被百年浪潮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事实上,我们所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相互纠缠的复杂局面。考察话剧舞台的现状,它的百年历史恰好提供了深刻的角度和丰厚的资源。话剧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变成某种观念的传声筒。而是这种表达方式看作是对舞台多样性和可能性的一种探索。
当下,在国有剧院团体制日渐僵化和活力不足的大背景下,以剧院团为主导的中国话剧生产体制将面临极大的变数。而目前在这种戏剧生产和制作团体中除了导演和演员之外,最重要的是懂戏剧生产和营销的制作人,只有他们才能最终推动话剧在独立的市场环境中生存。因为话剧的“宣传”工具功能势必将逐渐淡出历史舞台,这是它的功能和影响力局限性所决定的。政府不可能养活一群无法构成影响力的艺术生产者。这是残酷然而又是冷峻的现实。总有一天,当体制开放到一定程度,势必会有更多的独立话剧制作体分裂出来,成为小剧团或小的戏剧工作室和戏剧制作公司。无论环境如何变迁,最终能在人心中留的,仍然会是那些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和下难忘记忆的出神入化的表演。《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对于这个时代的观察和深切的关怀,包括因爱而生的诘问,都会在剧场方寸之间的空间里的尽情挥它的魔力。不必担心话剧的生死,真正热爱话剧的人只要这个信念,就不难在未来的剧场里遇见知音,赢来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