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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传奇之《方言》中的茶

2013-09-25王旭烽

茶博览 2013年12期
关键词:扬雄司马相如陆羽

王旭烽

年轻时读刘禹锡的《陋室铭》,一口气就背下来了,其中有“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之句,知道诸葛庐是诸葛亮的茅庐,却不知西蜀的子云亭出处何在,查阅了一下,原来子云是西汉末年大学者、辞赋家、语言学家扬雄(前53-公元18)的字。扬雄在文学史上以辞赋称雄,但汉赋这种文体不像后来的唐诗宋词,研究者不绝,效仿者不多,加之扬雄又不像司马相如,有卓文君凤求凰一类的风流故事演绎,所以扬雄其人,主要在文学与学术圈内享受其崇高地位。

后来读《茶经》,见陆羽也屡次在其中提到扬雄。在“六之饮”中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扬雄、司马相如……”;在“七之事”中,将扬雄和司马相如的次序倒了一下:“汉,仙人丹丘子,黄山君,司马文园令相如,扬执戟雄”。这里的“执戟”,意指扬雄曾经任过的宫廷官职。

那么,这个扬执戟雄究竟和茶有什么关系呢?陆羽在“七之事”中记载说:“《方言》:蜀西南人谓茶曰蔎。”《方言》是扬雄编撰的一部辞书,它依照了经典《尔雅》的体例,汇集了古今各地的同义词语,还分别注释了它们的通用范围。此书中记载下了茶的方言之声,原来蜀西南人,是把茶叫做蔎的。

不过关于这个“蔎”字,也是有不同版本之说的。有一个版本,见于宋代的“百川学海本”中的《茶经》,引此文时为“蜀西南人谓茶曰葭。”而另一个版本是本文引用的,见于清代“四库全书本”等版本的《茶经》。

扬雄,因为这一条记录,在茶学史上,奠定了他重要的地位,也为茶自身奠定了重要的地位。

有意思的是,陆羽在其自传中提到的那个扬雄,他描述他本人的音容时,用了这样的词句:“……有仲宣、孟阳之貌陋,相如、子云之口吃”,原来,扬雄和陆羽一样,都是个结巴,口吃症患者,这不禁让人联想起获得了第83届奥斯卡奖最佳影片的故事片《国王的演讲》,那个国王,也是个大结巴。

茶圣的传述,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对扬雄的心理距离,使我们产生了对这位记录下茶事的西汉大学者生平的浓厚兴趣。

扬雄本人出生在西蜀,成都人氏,作为一个跨世纪的官场及学界人物,经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及新朝王莽四帝,历度两朝,历官四代,身世坎坷,令人唏嘘。

“扬”这个姓,现在几乎不曾听说了,但究其源头,据说还是很显赫的,属于周王室姬姓下面的一支。在一连串的避难奔波之中,到了扬雄的五世祖扬季,家中有了起色,曾官至庐江郡太守。但好景不常,到汉武帝元鼎年间,扬氏一族又开始逃难了,这一逃就到了今天的四川郫县,郫县是四川省成都市下辖的一个县,位于成都市西北近郊,那刘禹锡写的“西蜀子云亭”,就在这里。

流离失所的扬氏家族,重新跌入平民阶层,到扬雄一代,家中已经只有一个字形容:贫。扬雄曾经形容他早年的生活,说他就和乞讨者为伍,穷困潦倒之极。当然他也得从事田园劳作,过的是耕读生涯。从后世对他的评价来看,显然他不属于陶渊明类型的隐世者,更接近颜回式的儒家人物。他为人的特点,一是他的儒家人格,忧道不忧贫,属于那种要出来为国家人民做点事情,也要在一个社会坐标中实现自我价值的儒者;第二个是他的学术人格,在服从于政治还是服从于学术之间,他显然坚持于学术的立场。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就是:“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无为,少嗜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在这些他对自己的评价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因为口吃而少言寡语,沉思型的、注重内在修养的大儒形象。

西汉时期的文人,已经是可以凭借一篇妙文轰动朝野了,扬雄也是因为他早年间的一系列优秀的赋文,包括《县邸铭》、《王佴颂》、《阶闼铭》、《成都城四隅铭》、《绵竹颂》等,惊动天子的。文献记载,说他写的赋文,被成帝身边一个名叫杨庄的人看中了,拿来读给成帝听,成帝问,这赋文面貌怎么那么像司马相如的啊?那杨庄便说:哪里啊,这可是我的邑人扬子云所作的啊。成帝一听,当今天下,还出了一个司马相如第二啊,连忙就召入宫中,拜为黄门侍郎。那一年,扬雄都已经四十岁出头了,算是大器晚成之辈吧。此后他在京师的30年宦游生涯,前期以文学生涯为主,那时的他着实地写下了一系列经典文赋,包括《甘泉赋》、《河东赋》、《长杨赋》、《羽猎赋》等赋文,真可谓声振京华;时人说扬雄奉诏作的《甘泉赋》,心力耗尽,梦中五内剧痛,醒来大病一年。杨雄的包括《反离骚》、《广骚》、《畔牢愁》等一系列的赋文,奠定了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与他的前辈和同乡司马相如可相提媲美,故世称“扬马”。

晚年的扬雄,对辞赋这一文学现象有了批判性的认识,在学术著作《法言》中自我反省说:“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

在扬雄看来,赋的负能量作用,到底还是超过了正能量作用,所以他这个壮夫从此不为也。后期他潜心学术,陆羽记载的他的《方言》一书,正是写在那个历史阶段。我们在此不对扬雄的这一观点进行述评,我们只能说,倘若没有扬雄的这一文化转型,他的晚年未必有《方言》这一著作的问世,因此也就未必留下那句“蜀西南人谓茶曰蔎”的记载,当然,也就不可能有陆羽在《茶经》中的记录了。

投身学术的扬雄,开始转入天文历法,运用浑天说原理入《太玄》, 《太玄》书成,由于思维独特,文字艰深,他的学术老朋友刘歆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呢,专门养着的那些学者还搞不明白什么是《易》,更别说《玄》了。我真是担心你的著作后人拿去当酱缸盖。扬雄以一篇《解难》之文回答:“大味必淡,大音必稀;大语叫叫,大道低回。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混于世俗之目,辞之行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

扬雄是个学术上的孤胆勇士,在《太玄》中探讨了宇宙万物及天人关系之后,他又写了《法言》一书,专门探讨政治伦理等人生问题。这部书众口交赞,声誉极高。然而,就在一系列学术论著问世之际,扬雄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痛失二子,而将儿子归葬于蜀,又使他再一次陷入极贫。

尽管人生遭此灾难,但他的学术生涯并未终止,《方言》一书正是诞生在此一历史时期。《方言》全称为《輶轩使者语释别国方言》。这是一部记录当时全国范围内各地语言资料的工具书,其动机来源,原是因循周秦时期朝廷派遣使者到各地调查风俗语言掌故的传统。扬雄到京师后,又坚持数十年亲自访求各地方言俗语,随时加以整理。这样持续不断地做着笔记,增补订改,将近三十年还没有定稿。这种严肃的学术态度,当得起陆羽在《茶经》中所述的“精行俭德之人”。《方言》奠定了扬雄在中国语言学史上的崇高地位,而扬雄在《方言》中记载的有关茶事,与同时期的一些茶事记载相互论证,成为西汉时期茶在巴蜀的重要文献史料之一。

扬雄像

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这位大学者的晚年是如何度过的吧。他的确生活在了一个不幸的末世。想远离政治,偏又脱离不了。其晚年,他的老朋友刘歆之子刘棻触犯了王莽被杀,结果把他也给株连上了。那次被杀的人达数百,67岁的扬雄当时正在正天禄阁校书,抓捕者气势汹汹地冲来了,扬雄在楼上一看如此行状,还不如一死了之,当场就从天禄阁上投下,不曾想又没有当场摔死。好不容易逃脱囹圄,穷愁之极的扬雄,借酒消愁愁更愁,只得靠教人古文字换酒。好在他那时收得了一个好学生,名叫侯芭,其人一直跟随着他,公元18年,71岁的扬雄在凄凉死去,这位关门弟子负土作坟,守丧三年。

身前寂寞的扬雄,最终得到后世之人的高度赞赏和纪念,今天的扬雄墓,位于成都市郫县友爱镇子云村南一公里处,又名子云坟。而今天的子云亭,几经迁移,于1987年由绵阳市人民政府在凤凰山上新建,子云亭楹柱上有一对楹联,恰好可以做了此文的结尾。

楹联这样写道:

八百里飞天大道,袖拂云霞,高歌过剑门,翠廊连新市。看旗山雄,鼓岭峻,宝塔秀,神龟灵,西蜀名亭,蓬荜辉新,须知铭陋刘郎早向先生深致敬;

两千年吐凤奇才,胸罗宇宙,余韵腾涪水,书台仰古风,想长卿赋,子安文,少陵诗,永叔史,中华贤哲,词章卓古,尚有赏心介甫犹令后进倍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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