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科学家群体行为模式特征的实证研究——以中国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态度差异的调查为例

2013-09-06燕京晶

关键词:博导博士生院士

徐 飞,万 明,燕京晶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部,安徽合肥 230026)

院士制度已成为当前学术界和舆论界研究的一大焦点,每逢两院院士增选之时,社会各界都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遴选的各个环节,对遴选过程中出现的种种状况进行评论,甚至对现行的院士制度提出质疑。现行的院士制度是否合理?是否需要进行改革?怎样改?这些问题成为目前我国院士制度研究的中心问题。有学者对现行的院士增选制度进行了研究,[1]有学者提出了完善我国院士制度的建议,[2]有学者从院士的年龄结构、[3]特征状况、[4]行政任职[5]等方面进行研究,还有学者从美国[6]、日本[7]及其他发达国家[8]的院士制度对我国的借鉴作用进行研究,这些研究构成了目前我国院士制度研究的主要内容。

通过对院士制度相关研究的文献调研,发现针对不同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态度差异的研究尚属空白,特别是院士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态度尚未见到较为深入的研究。关于院士制度的研究若缺少了院士自身的参与,获得的判断至少是不完备的。因此,系统调研整个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态度,就成为一个可行的切入点。为获得更为客观准确的判断,本文试图按科学的社会分层结构,对院士、博士生导师以及博士生这三大科学家群体进行问卷调查,系统了解他们对现有院士制度及其运行的基本态度,由此尝试分析科学家群体的行为模式特征。基于研究的可行性,本文从北京、上海、武汉和广州随机选择100名中科院院士、又从985和211高校随机选择了150名博士生导师及250名理工科的博士研究生进行问卷调研。调查结果显示,不同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态度往往多有差异,与过往的普遍认识尤其是大众媒体报道有较大出入。这些出乎意料的调查结果提醒我们,有必要从科学体制社会学的角度,对科学家群体的社会心理与行为模式及其对科学活动的影响进行深入研究。

一 调研样本概况

(二)院士

本次调研从北京、上海、武汉和广州随机选取了100名中科院院士,向他们发出了关于对现行我国院士制度态度的问卷调查,回收有效问卷25份。有效问卷的回收率为25%。反馈问卷的院士中,男性24人,女性1人;年龄最小的45岁,最大的87岁,平均年龄68.5岁;当选时的年龄主要集中在51-70周岁这个年龄段(后文将说明,这一当选年龄会影响其对院士适选年龄的判断),仅2人在50周岁以下当选。

(二)博士生导师

本次调研选择了150名理工科博士生导师同步进行问卷调查,样本群来自以理工科为主的“985”和“211”高校,实收有效问卷67份,有效问卷回收率为44.7%,远高于院士的有效问卷回收率。

(三)博士研究生

本次调研还随机选择了250名理工科博士同步进行问卷调查,博士生样本群的来源与博士生导师的来源相同。实收有效问卷227份,有效问卷的回收率为90.8%,明显高于其他两个样本群。

二 调研数据的统计分析

本调研的设计思想是,对不同的调研对象使用具有共同问项的调查问卷,通过规范的分发、收集程序获取反馈问卷,再对有效问卷进行统计分析。从问卷的反馈率上看,已明显呈现出与社会分层成反比的状况,即科学家的社会分层越高,其对待普通问卷的反馈率越低,这一现象的原因不言而喻,后续的调研结果也显示出类似的倾向。

(一)对现行院士制度的基本态度

考察不同科学家群体对我国现行院士制度的基本看法,能够初步探析不同地位科学家对同一科学体制的态度差异,进而深入分析造成这一差异背后的社会心理影响。社会学在讨论某一个体或群体对某一问题的态度形成时,首先关注的是其社会地位和角色结构。默顿(Robert K.Merton,1910-2003)认为:“社会学研究主要关注选择差异是如何与社会地位和角色结构相关联的。”[9]由于院士、博导与博士生在社会地位和角色结构上存在较明显的差异,因此,他们对现行院士制度的态度存在明显差异也符合理论预期。表1的统计结果即证明了此点。

表1 各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满意情况统计

由上表可见,三大群体对目前我国院士制度的满意度差异明显。院士群体的满意度最高,而博士生群体的满意度最低,考其原因,也没超出一般利益相关的常识范畴。

(二)对院士终身制的看法

《中国科学院院士章程》规定,中科院院士为“国家设立的科学技术方面的最高学术称号,为终身荣誉”。由此可见,我国实行的是院士终身制。在针对院士制度的众多讨论中,院士终身制始终是一个重要话题。本次关于院士终身制的问卷调查结果如表2。

表2 各群体对院士终身制赞成情况统计

由表2可见,院士赞成终身制的比例远高于其他群体,而其他两类群体对院士终身制的看法基本一致,以不赞成者居多。这一结果再次说明,社会角色及其所处的地位直接影响其行为模式与价值判断,只有充分听取各方意见,置身于利益相关方之外,才可能获得相对理性的分析与判断。

(三)对增选频繁程度的看法

根据《中国科学院院士章程》,中科院院士每两年增选一次,这一增选频率是否合适,能否采用缺额增补的方式进行增选,都是受到关注的问题。对这一问题,本次调研的结果如表3。

表3 各群体对院士增选频度的观点统计

从表3可见,多数院士认为目前院士增选频次较合理,不需改变,而另外两个样本群体则有多数人认为需要调整增选频次,甚至认为需要改变增选方式,对院士实行缺额增补。三大群体对院士增选频度的不同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社会角色在涉及利益相关问题时的心理模式,院士群体是院士制度的受益者,一般情况下多数人不太容易做出否定该体制的表述,博导与博士生群体与院士制度关联度不高,因此更容易从理想化的角度考虑问题,进而做出更严格的期待。

(四)对院士总量控制的看法

在《中国科学院院士章程》中没有明确规定院士的最高数量,这就给予我们很大的讨论空间。那么,院士总量需不需要控制?如果需要,总数应控制在多少才比较合适?这一问题直接和院士增选的方式相关联,如果院士总量需要控制,那么达到总量上限,院士的增选方式势必转向缺额增选。针对此问题,调查结果如表4。

表4 各群体对是否需要进行院士总量控制的态度一览表

从表4可以看出,三大样本群体基本都倾向于进行总量控制,这表明,在是非性质较为显著的价值判断中,科学家群体基本上都可以相对理性地表达观点。为深入了解不同科学家群体的行为模式特征,对选择“需要总量控制”的受访对象,我们又追加询问了其对院士总量上限的看法,对这一问题,多数院士认为以不超过800人为宜,多数博士生认为1 000人为宜,而多数博导则认为1 200-1 500人为宜。这一结果给我们两点启示:一是院士总量如果要有所控制的话,多数科学家认同千人左右的规模;二是科学家的行为模式也难以逃避利益驱动的深层影响,三大群体对院士规模的差异性观点,呈示出典型的“公共汽车效应”——已经上车的希望车上的人越少越好,可能上车的则希望车上容纳的人越多越好,上车希望不大的人反而更可能对车的容量作出相对理性的判断。

(五)对院士适选年龄的看法

院士的适选年龄是科学社会学关注的重要议题之一。上一世纪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国新增院士的平均年龄偏大,曾引起广泛讨论。一方面,科学研究需要积累,创新成果更需要实践和时间的检验,院士当选年龄相对偏大事出有因;另一方面,与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平均获奖年龄相比较,中科院院士的平均当选年龄若高出诺贝尔奖获得者平均获奖年龄4-5岁,[10]无疑就将影响我国科技发展及青年科学家的科研动力,因此,了解科学家群体对院士适选年龄的看法就显得尤为重要。三大群体对院士当选年龄的看法如表5。

表5 各群体对院士适选年龄段的统计表

由表5可以看出,院士和博导群体都一致认同适选年龄段为51-60周岁,无人对“40周岁以下”当选院士表示认同;博士生群体则更倾向于院士适选年龄应该年轻化,以41-50周岁为宜,认同“40周岁以下”的也颇有人在。不同科学家群体在这一问项反馈中表现出来的行为模式利益驱动机制更为显著。事实上,从国家科学发展的战略高度看,在不降低要求的前提下,适当降低院士的当选年龄并保障年轻院士继续攀登世界科学高峰,不但必要,而且可能,近十年来我国院士平均当选年龄的普遍降低就是明证。[11]

(六)对院士职责的看法

《中国科学院院士章程》第二条对院士的权利与义务有明确规定:“积极促进科学技术的研究、发展和应用,努力创新,做出成绩;提倡科学道德,维护科学精神,发扬优良学风,普及科学知识,起表率作用;积极培养人才,推动科学技术队伍建设;参加院士会议,承担中国科学院学部组织的咨询、评议任务;积极推动科学技术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对国家科学技术重大问题的决策有建议权;对院士候选人和外籍院士候选人有推荐权;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将上述职责分别简化表述,按首选和依次选择排序,我们向三大群体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如表6。

由表6的统计结果可见,各群体对院士职责按重要性由高到低的排序判断较为一致,排序结果为:继续从事科研、表率作用、培养人才、决策建议、促进国际交流与合作、咨询与评议、推选院士。三大群体一致认为院士职责首在科研,表明我国科学家群体对其科研责任具有积极而又主动的担当意识。

虽然三大群体对院士职责的总体排序具有一致性,但对不同职责的认同程度却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典型的差异如:虽然各群体均认为“表率作用”是排列于第二重要的院士职责,但院士、博导、博士生三类群体选此项排首位的比例却分别为:60%、43%、29%;简言之,半数以上院士自认为应该多起表率作用,而只有四成左右博导认为院士的表率作用较为重要,最需要表率作用引导的博士生群体却只有三成认为院士的表率作用很重要,这种选择分布背后隐含的不同科学家群体行为模式特征,值得进行深度解读。

表6 各群体对院士职责排序情况统计(单位:人)

(七)对院士兼职的看法

院士兼职一直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话题,对此,中国科学院学部科学道德建设委员会于2006年11月通过了《关于院士兼职问题的几点意见》。在这个《意见》中,明确指出广大院士应避免过多的社会兼职,正确处理好相关的待遇问题,防止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社会对院士的一些过分特殊的待遇,并对院士的合理兼职行为采取了鼓励与支持的态度。从院士群体反馈的调研问卷中可知,在25名院士中有21名有兼职情况,占院士群体的84%,说明兼职情况依然十分普遍。另外,多名院士身兼数职,兼职数最多的院士所兼社会职务高达15个。就本次调研来看,各群体对院士兼职的态度如表7。

由统计结果可以看出,院士群体认为适度兼职有助于行使院士的责任与义务,而博导和博士生群体则更倾向于院士不兼职或少兼职,差异比较明显。这一差异也未超出社会角色利益驱动行为模式的机制。

表7 各群体对院士兼职态度的统计

(八)对降低院士负面效应措施的看法

院士的负面新闻常成为大众媒体炒作的热点,当前,减少或避免院士负面效应的措施主要有:推动院士制度建设、要求院士进行道德自律、加强各界舆论监督、实施院士退出机制等。针对这个问题,被调研样本群体的态度显示如表8。

由上表不难发现,院士群体主要希望道德自律,博导群体则强烈要求退出机制,倒是博士生群体更为冷静,希望各种措施多管齐下,没有院士认同退出机制说明,即便是杰出科学家,在利益机制作用下,一般也不会展现出超越于常人的自律水平和道德优势;博导群体对退出机制的高认同度则从另一方面显示出非理性因素始终可能成为影响科学活动的干扰因素。博士生们对降低院士负面效应措施看法的均衡分布也从反面说明,利益驱动对科学家群体的价值判断的确具有较为显著的影响。

表8 各群体对降低院士负面效应措施看法的统计

(九)院士群体对院士制度相关问题的态度

本次调研还针对院士群体特别设计了若干直接利益相关性的问题予以问卷调查,关于国家对院士待遇方面的问项显示,受访院士有一半选择了希望“科研经费单列”,也有少量院士提出“国家对院士已经很好,不必再增加什么待遇了”;在问及“院士增选中是否曾有受到干扰的情况”时,有三分之二的院士选择“偶尔受到干扰”;在问及“当选院士后,参加社会活动的频率”时,有三分之二的院士选择“一般”;在问及“当选院士后,从事科研时间的变化”时,有近三分之二的院士选择“基本不变”;所有这些回答,都显示出较为显著的良性展示的选择倾向,唯有对科研经费单列的选择,相对客观地显示了院士群体的真实心理期待。

三 讨论

综上所述,科学家群体也和社会其他群体一样,其行为模式和价值选择往往会受到利益驱动的影响,理论上说,科学家群体应该比其他社会群体更具有理性思维和科学精神,其对事物的观点看法本应更接近客观事实,然而实际问卷调查的初步分析表明,我们对科学家群体行为模式和价值选择的理想预期并不乐观。当科学家群体遭遇与其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价值判断和选择时,他们也会和芸芸众生一样,受到利益驱动自然法则自觉或不自觉的影响,进而导致各种未必科学的行为模式和价值选择。这种利益驱动的影响不会因科学家地位的变化而减轻或加重,各层级科学家群体都表现出价值选择的趋利性行为模式特征。利益相关度越高,其趋利性选择行为就越显著。

此外,根据社会学理论,个体或群体所处的社会地位及社会角色的差异,往往导致他们对同一对象或问题产生不同的态度。正所谓看问题的立场不同、方法不同,得到的结论往往也大相径庭。在此,默顿的社会结构论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解释工具。

为了解释社会中不同群体之间的认识差异,默顿提出了角色丛和地位丛的概念。他认为,角色丛是“人们由于占据一个特定的社会地位而具有的角色关系的总体”,[12]369地位丛是“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总体。”[12]370地位丛和角色丛的概念构成了默顿关于社会结构观点的核心。[13]在阐述社会结构的定义时,默顿还引入了“地位序列”这个动态性的概念,即“随着时间进程改变而经常出现的被社会模式化的先后相继的地位”。[12]370这三个概念的结合构成了默顿社会结构定义的基本内涵,“角色丛、地位丛和地位序列的模式化的安排可以说构成了社会结构。”[12]370由社会结构理论引申出的社会结构性机会、社会地位带来的便利、当前安排带来的不同优势、既得利益等论述,为解释不同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态度差异提供了理论依据。

从社会结构论的视角看,院士、博导和博士生这三大群体的角色丛与地位丛分化十分明显。院士的社会角色与地位无疑是最重要的和最高的,博导的社会角色与地位次之,而博士生的社会角色与地位最低。在目前的院士制度下,院士拥有最优的竞争优势和较多的既得利益,因而对当前的院士制度表现出更为满意的态度;博导在某些方面与院士相比处于竞争劣势,因而对当前院士制度的满意度不高;博士生由于其拥有更少的社会结构性机会、既得利益和明显的竞争劣势,所以对当前的院士制度表现出更为不满的态度。本次调研的数据统计结果充分验证了我们在调研之前的猜想:即院士对院士制度的满意度最高,博导次之,博士生满意度最差,并且博士生要求进行院士制度改革的愿望更强烈。由此引申,大众媒体对院士制度及院士负面情况的抨击甚多,某种程度上说,也超出了客观实际,很多时候也显示出意气用事的另一极端倾向,这从社会结构理论的分析中也可以得出较为合理的解释。

毋庸讳言,院士制度作为科学体制化的重要机制,已经并将继续对我国的科技进步发挥重要的促进作用,充分考察不同科学家群体对院士制度的态度差异,一方面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改进完善现有的院士制度,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科学家作为一种社会职业,其成员在涉及利益相关性问题的价值判断时,其行为模式具有何种特征,是否也可能存在非理性因素的干扰和影响。充分揭示科学家行为的客观规律,才有可能以科学的态度和理性的方式为促进科技创新和人才激励提供政策设计的理论研究参考。

[1]张利华,王义超.关于科学院院士增选制度的剖析[J].自然辩证法通讯,2006(3):57-61.

[2]赵德国.关于完善我国院士制度的若干建议[J].中国高等教育评估,2008(2):24-29.

[3]王 英.科学社会学视阈下的院士年龄结构——以中国工程院为例[J].山东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16-21.

[4]徐 飞,卜晓勇.中国科学院院士特征状况的计量分析[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6(3):68-73.

[5]徐 飞,汪 士.杰出科学家行政任职对科研创新的影响——以诺贝尔奖获得者与中国科学院院士比较为例[J].科学学研究,2010(7):981-985.

[6]顾海兵,金开安.借鉴美国经验改革我国院士制度[J].复旦教育论坛,2004(3):66-69.

[7]赵 明,徐 飞.日本经验对我国院士制度的启示[J].科技管理研究,2010(11):39-41.

[8]顾海兵,金开安,李 慧.吸取发达国家经验教训彻底改革我国的院士制度[J].学术界,2003(5):14-26.

[9]Merton,R.K.Sociological Ambivalence and Other Essays[M].New York:Free Press.1976:5.

[10]卜晓勇.中国现代科学精英[D].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博士论文,2007.

[11]徐 飞,陈仕伟.中国杰出科学家年龄管理策略的新思考[J].科学学研究,2012(7):976-982.

[12]Merton,R.K.Social Theory and Social Structure[M].New York:Free Press,1957.

[13][波]彼得·什托姆普卡.默顿学术思想评传[M].林聚任,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00.

猜你喜欢

博导博士生院士
追思本刊前主编茆智院士
院士寄语
院士寄语
发“福”字
中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画与理
圣彼得堡的“博导”
“美女学神”刘明侦:90后博导院长炼成记
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
——王永平教授
福建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
——陈桂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