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起的鸟是一种梵语
2013-08-31蒋韵
蒋 韵
这是吕新的一句诗。
吕新还有两句诗,出自他陕北之行的组诗里,是这样写的:“陕北,你这大胆的女子,还没有结婚,就生下了米脂。”这两句诗,我非常喜欢,它们几次出现在我的文章里,最近的一次,是在小说《行走的年代》中,那是一部以诗人为主角的小说。我想说的是,不少人,特别是年轻的人,读了这篇小说后,首先喜欢上的是这两句诗。问我,哪里可以找到吕新的诗集?
我不懂诗,也从不敢说自己懂。对于吕新的诗,就更不敢说那个“懂”字。
但是我喜欢。而且,我一直以为,世界上存在的许多东西,本就不是为了让人“懂”的,比如,晶莹而凛冽的雪山,比如,海底世界的瑰丽,比如,梦境。
和吕新,是多年的朋友了,记得有一次,谈起小说,他很激愤地对我这样说,小说如果照搬生活的原样,还要小说干什么?这话,当时就让我想起了梅耶荷德。梅耶荷德是俄罗斯的表演艺术家,和“体验派”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分属完全不同的流派。他描述自己怎样与现实主义的“体验派”分道扬镳时这样说。有一天,他在舞台上演戏,忽然不能忍受这种如同一只猴子般对于生活的复制和模仿。于是,我知道了,一个非现实主义的诗人、或者艺术家,那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对于自己生命需要的遵从与尊重。
飞起的鸟是一种梵语。
就像吕新自己。上世纪80年代,吕新的出现,让整个黄土高原既好奇又惊喜。
我曾经这样描述过吕新的创作:“有人说,在今天的中国,吕新一个人坚守着一片阵地,那阵地的名字叫‘先锋文学’。猎猎的旗帜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坚守,寂寞而悲壮。
“我想,也许‘坚守’这个词对吕新来讲太大了,他其实只是忠实,忠实他自己的眼睛。他忠实地描绘了他自己眼中的世界而不是别人的。别人看到的,可能只是生活的血肉之躯,而他,看到的则是生活的梦境。所以,他的文字才如此缤纷而神奇。”
不错,我们看不到的梦境,吕新看到了。所以,“那歌,站在灰色的屋顶上,支支直立如铜丝”,所以,“冬天的河道,一缕哀怨的长发,唱着歌儿,远离老家”,所以:
就在那间小屋土墙上
耸起了耶路撒冷的风雪
白色的诗在火光间熊熊
划出悲剧的弧线
颈内动脉内膜切除术是将患者的狭窄侧的动脉粥样硬化斑块除去,使其管腔恢复,即狭窄率降低甚至达到正常水平,相应脑血流量增加,进而对脑缺血的症状得到改善[12]。本次研究再次证明CEA对症状性颈动脉狭窄具有明显的改善作用。
有许多年
我没有见到过
紫槐林里
那位吹箫的老人
就在那间小屋徘徊着
一个手持白玫瑰花的女人
一个把我塑造成水的女人
时隔二十多年,吕新当年诗作中这些奇异瑰丽梦境般的意象,仍旧让我感到某种新鲜的触动。那里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忧伤,有一种北方亘古的干净与寂静,又有一种让人心软的属于人间的柔情。当然,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我也看得似乎更加清晰,那就是,在吕新后来的小说世界里,跳动着的仍然是一颗诗人的心。
李锐曾经这样说:“在写小说之前吕新是个诗人,在写小说之后吕新还是个诗人。吕新固执地保持着诗人的眼睛和内心,拒绝被凡俗和理性污染。在吕新的小说天幕上,你会惊异地看到许多蒙满了习惯灰尘的字和词,忽然变成满天被擦亮的星星,熠熠生辉,星汉灿烂。‘先锋’这样的名词不足以用来界定吕新,就像一面镜子永远装不下满天璀璨的辉煌。”
我想,这大概正是吕新小说最鲜明的特征,它充满诗性。不仅仅是诗的意象和语言,而是诗的本质:它们都有一个被埋藏在天荒地老或万丈红尘之中的诗人的灵魂,以及,诗本身的浪漫。吕新一意孤行地以诗的方式讲述着他的故事,以诗的意象结构、创造着他的小说世界,使他的小说世界如同岛屿一般从现实生活的海洋里凸现出来,就此拉开了距离。这使它们如同异类一般极具辨识度,既卓而不群又孤寂。我认为,诗性的小说,是吕新对中国新时期文学的特殊贡献。
从长河落日圆的
大漠孤烟中静静升起
你朦胧而且蔚蓝
我一直在寻找你
我将永远寻找你
一支白色的无字歌
……
我愿意把这首发表于1986年、题为《远方》的诗作,看做是一个年轻诗人的自白。那朦胧而且蔚蓝的、那白色的无字歌,或许,就是一个诗人心中的理想吧?一个永远在前面、永远可望不可及的美好的事物,一个永恒的吸引和诱惑。珍贵的是,在那个众声喧哗的诗的年代渐渐远去之后,在“同路人”或者“同行者”销声匿迹之后,直到今天,它似乎仍然是我们的朋友吕新灵魂的“远方”——真正的诗人,他们的灵魂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