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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路口的选择——自我实现、群体认同,鱼和熊掌何以兼得?

2013-08-15侯雅丽

山花 2013年14期
关键词:艾萨克麦琪史蒂芬

侯雅丽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他的名诗《未选择的路》中表达了因无法同时涉足两条分岔的路而在多年后对未选择的路所留下的人生空白感到遗憾和不甘的心情。虽然走过的路带给人丰富的生命体验,可是未走过的空白却充满了无限可能而带给人无尽遐想。那么,假如选择了另外的那条路,又会有怎样的际遇,欣赏到怎样的风景呢?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涉足另外一条岔路,获得完整的生命体验呢?

英国女作家乔治·爱略特的一生在世俗眼里是离经叛道的,充满了强烈的自我意识。“认识你自己”[Know yourself ],相传是刻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的三句箴言之一,也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句。爱略特的一生就是认识自我实现自我的过程,她之所以能成为这些因素正因为回答和响应了她内心的呼唤,这些思想唤醒了她的灵魂并与之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弗洛斯河上的磨房》是爱略特的第二部长篇巨著,是一部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叙述者深情地追忆似水流年,审视和反思逝去的童年和青春。小说中的磨房坐落在弗洛斯河的支流瑞普河上,作者这样饱含深情地描写这条河:“这条河多么可爱,深沉地,泛着波纹地!对我来说它就像一个活泼的伙伴。”[1]这里处处都是她童年的记忆,是她人生之旅的起源地;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沉淀着有生命有感情的记忆中。

爱略特的自我实现之路

以自我为中心认识自我的人生追索使爱略特失去了家人的信任和社会的认同,造成了个体和社会的对立。在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拒绝上教堂,这一举动让她和父亲的关系变得紧张,为缓和关系她被迫做出妥协。爱略特的人生伴侣是著名的实证主义哲学家乔治·亨利·路易斯,路易斯和妻子结婚时签有协议,因而他们的婚姻虽已名存实亡却不能解除;所以爱略特和路易斯的共同生活一直是不被社会认可的非法同居关系,爱略特的哥哥艾萨克因此一直将她拒之门外。在路易斯去世后,爱略特接受了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克罗斯的求婚,获得了合法婚姻,哥哥艾萨克才重新接纳了她。爱略特也一直为主流社会所不容,她去世后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诗人角”也拒绝接受她,后来她被埋在海格特公墓。

每个生命都应该在适合自己的土壤里生长,如果爱略特当时屈服了哥哥的压力,她的自我就会不断萎缩,绝不会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圣人”之一。根据长子继承制,艾萨克结婚后,爱略特将失去所有的财产;如果艾萨克还愿意继续收留她,她将成为哥哥家的女管家或女仆,将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附庸而存在;或通过婚姻进入某一个男人的家成为女主人,她只是丈夫的附庸;所以她当时选择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是女性获得独立的社会地位的明智之举。

爱略特小时候就像《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中的麦琪一样,是一个精力充沛、感情丰富、心智活跃的女孩,她天资聪慧,领悟力强,想象力丰富。在阅读《弗洛斯河上的磨房》时,读者“能强烈体会到爱略特对麦琪的同情,感受到麦琪就是爱略特本人。实际上,麦琪童年的很多经历就是爱略特曾经的亲身经历。”[2]在认识世界认识自我的过程中,她先后受到了福音派基督教、实证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等思想的影响和浸润;这些思想在她的头脑中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使她从早期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变成了一个自由思想者,但早期基督教信仰的烙印对她的一生都产生着深刻的影响。

爱略特在成长过程中接触到了当时英国的一些著名思想家,也因此进入伦敦的知识界,成了一名女学者。在维多利亚时代,这样的女性身份和地位在男权社会中本身就承受着世俗异样的眼光。在这样的处境中,为了进一步探索自己的人生,丰富自己的生命体验,她选择了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人生道路。这样的选择符合爱略特的性格,在生命旅途的探索和跋涉中,她是一位勇敢的斗士;正因为这样,她以非凡的胆识和智力在男权社会中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与爱略特同时代的评论家E·S.达拉斯在评价《弗洛斯河上的磨房》这部小说时指出:“她对人生之谜的解释具有古希腊悲剧之风。”[3]

拥有强烈自我意识和前卫思想的人,都会在中晚年变得温和,虽然无悔于自己选择的道路,但对未选择的路却充满思慕和向往。爱略特实现自我的代价是社会的疏离和哥哥的绝情,这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让她深感生命的缺憾。《弗洛斯河上的磨房》的创作使作者通过追溯童年经历重回人生的岔路口,当麦琪长大后遭遇人生中最巨大的诱惑时,她会如何选择。爱略特选择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路易斯一起生活,不顾哥哥艾萨克的反对,不顾世俗眼光。他们同心同德,既是灵魂伴侣,又是事业伙伴;在路易斯的鼓励下,爱略特39岁时开始了小说创作,并在这条道路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爱略特的人生选择是以自我理想的实现为核心价值的,这使她遭遇社会和家人的排斥和孤立。随着路易斯的离世,她的内心深处越来越渴望外界的接纳和认可,特别是最亲近的人的接纳;因此她为麦琪安排了自我牺牲和利他主义的人生选择,宁可放弃爱情,也不愿失去亲情和友情。根据弗洛伊德和普鲁斯特的看法,“麦琪内心深处无形的渴望来源于对过去无法摆脱的牵挂,这种牵挂不是完美的爱情、婚姻或事业上的巨大成就可以取代的。”[4]麦琪在痛苦的忍耐和坚持中摆脱了情欲的纠缠和控制,这是爱略特对自己人生缺失的弥补,也是对未选择的路的心灵探索。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人生,人无法同时涉足两条分岔的路,选择了其中一条道路,同时就会失去另一条路的风景。

麦琪的群体认同之旅

麦琪小时候野性十足,遗传了父亲和祖母的吉普赛血统,令拥有高贵的道森家族血统的母亲塔里弗太太愧疚不已并深感自己是一位失败的母亲。表妹露茜是一个优雅的小淑女,麦琪则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直是母亲家族指责的对象。虽然露茜是和麦琪一起成长的表姐妹和玩伴,但也是外来的入侵者和竞争对手。哥哥汤姆是麦琪童年的情感寄托和最主要玩伴;当露茜来访时,麦琪常常被冷落。这样,童年的麦琪和露茜还存在一层竞争者的关系,在露茜面前,麦琪充满了自卑感和嫉妒感。

在汤姆接受教育的私塾,麦琪遇到了菲利普,她对菲利普的身体缺陷充满同情和怜悯;从此她得到了一个忠实而专一的欣赏者和守护者,一个老师和兄长,一个可以交流思想的朋友。只可惜菲利普对麦琪的感情后来渐渐深化为矢志不渝的男女之情,让麦琪陷入为难境地难以面对。麦琪不愿伤害菲利普,所以她沉默了。麦琪的沉默有初次遇到恋爱问题而不知该怎么应对的一面,也有出于同情和怜悯而牺牲自己感受的一面。然而麦琪的为难和自我牺牲让菲利普误以为麦琪接受了自己的恋爱要求。

长大后的麦琪和露茜形成了新的竞争关系。麦琪打算离家去做家庭教师,临行前去露茜家暂住几日,她告诉了露茜菲利普对她表白之事。当时露茜正在和史蒂芬交往,麦琪的到来打破了这一格局。在麦琪到来之前,露茜觉得史蒂芬一定会向自己求婚并且期待着他的求婚。然而麦琪的到来在史蒂芬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史蒂芬疯狂地喜欢上了麦琪并展开追求,麦琪也渐渐感到难以自持,史蒂芬对她构成了极大的诱惑。史蒂芬英俊的外表、美妙的歌喉和热烈的追求让麦琪感受到强烈的吸引力和快乐,她有些欲罢不能。

麦琪对这种状况听之任之,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动情了,另一方面也不能排除这是出于童年对露茜的嫉妒而产生的隐约的报复心理。河上漂流事件成了这一格局的转折点,麦琪、露茜、史蒂芬、菲利普四人约好一起划船。不料当天露茜和菲利普都有事不能赴约,史蒂芬单独约麦琪一起去,麦琪无力拒绝,就和他一起去了。麦琪出神地看着河水,两人在船上无声地交流着,当暮色笼罩时,他们才发现不知不觉船已经漂得很远很远。他们不得不登上一艘大船,度过这一晚。虽然晚上他们并没有越雷池半步,不过他们单独出游的事却被熟人看见,闹得沸沸扬扬了。即使没有被人撞见,他们的夜不归宿,也会让露茜和菲利普在第一时间起疑。

所以必须要作选择和决定了。史蒂芬要求麦琪和他私奔,去苏格兰结婚,这样回来后就会被认可;麦琪拒绝了。麦琪的拒绝是必然的,这一激情事件不足以让麦琪抛弃和过去的联系,奋不顾身地和史蒂芬在一起,麦琪不可能为了这一短暂的激情而失去家人和社会认同。因为麦琪是爱略特创造出来的人物,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爱略特及其对自己生命旅程的感悟。史蒂芬对麦琪的吸引只局限在感觉层面,并没有经过长时间相处所培养的默契和心灵交流所产生的契合和生死相依之感。当麦琪回到家乡时,露茜和菲利普已经受到了伤害并对她产生了不信任和怨恨,哥哥汤姆拒绝她进家门。

爱略特在写给她的出版商约翰·布莱克伍德的信中特别强调了“麦琪对史蒂芬的立场和态度是整部小说构思的重要部分,”她解释道:“麦琪对史蒂芬产生痴迷之情是自然的,因为一个本质高尚的人也可能犯严重的错误,因为人的心理是复杂而矛盾的。”[5]

麦琪的生活陷入艰难之境,她在一个从前的仆人夫妇家里借住。除了仆人夫妇和镇上的牧师,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在她面前都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麦琪在这样众叛亲离的压力下顽强而艰难地生存着,只盼有一天能重新获得家人、朋友和社会的认可。在这期间,史蒂芬对她再次发出了呼唤和邀请,她的心里也经历了挣扎,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让露茜和菲利普痛苦,而必须让自己承受痛苦,不过最终她没有回应史蒂芬的呼唤。她迎接着异样和敌意的目光,痛苦而坚韧地活着。

写到这里时,作者的心里一定也痛苦到了极点,她安排了洪水爆发的灾难。只有不顾生命危险,麦琪才能融化汤姆的铁石心肠,得到他的谅解和接纳。看着妹妹在肆虐的洪水中划着小船来解救被围困的自己时,汤姆被感动了,眼前又浮现出童年的兄妹情谊。船翻了,兄妹俩紧紧拥抱被洪水淹没。这是麦琪获得汤姆原谅和接纳的唯一途径。

麦琪的坟前时常迎来的访客有始终孤身一人的菲利普和有露茜陪伴的史蒂芬。麦琪的行为包含很多高尚的自我牺牲和利他主义的成分,但仅靠这些不足以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在她心里,汤姆、露茜、菲利普对她的重要性超过了史蒂芬,史蒂芬的吸引力不足以让麦琪做出以失去和牺牲这些人为代价的选择。玛丽·艾伦·多伊尔认为“史蒂芬对麦琪的感情是严肃的,但他的性格中有自负和肤浅的一面,所以他只能满足麦琪一时的渴望,却不适合做她的终生伴侣。”[6]麦琪的选择是发自她内心的,是心安理得的。虽然她过早地失去了生命,但是她换回了汤姆的接纳、菲利普和露茜的原谅,因此她问心无愧,内心是幸福的,她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小说的结局象征性地隐喻了只有通过毁灭自我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可,反之,要想实现自我,必然被社会视为异端和另类。正如哥白尼为了免受迫害,临死前才敢公布自己的学说;伽利略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而被烧死在火刑柱上。麦琪天性中最强烈的需要是被爱;在这种需要的驱使下,她寻找着情感的出口。在道德上,她渴望着善;“这种善不是基于世俗标准的善,而是基于她自己的价值判断。”[7]在麦琪的成长过程中,经过挫折和困境的磨砺,她逐步摆脱了利己主义的羁绊,她的情感从以占有为特征的激情走向慈悲的人类之爱。与过去的联系,对过去情感联系的忠诚和责任让她有力量通过克己的方法遏制激情的诱惑。

结 语

这部小说是作者对自己生命历程的回放和改写。生命过程是一场不可逆的单程旅行,每一个选择都会对以后的选择产生影响,如同弗罗斯特诗中分岔的路延伸到某个点还会再次分岔,如此不断延伸不断分岔,每一次选择都是下一次选择的前提。但可以通过心灵的跋涉,用已获得的生命感悟在意识里去回放、重构和改写以往的人生选择,以弥补现实中的空白和缺憾,充分体现灵魂的不羁和自由。

文学艺术创作是思想的探索和表达,情感和欲望的宣泄。这部自传色彩的小说是爱略特的心灵之旅,这样的心灵跋涉让她弥补了心中的缺憾,治疗了心灵的创伤,寄托了希望获得哥哥艾萨克原谅的强烈企盼。她最终通过合法的婚姻得到艾萨克的认可和接纳,弥补了人生的遗憾,获得了完整的人生。

爱略特在现实中的人生选择和小说主人公麦琪的选择虽基于不同的出发点和价值取向,但都具有合理性;爱略特实现了个人价值,麦琪获得了社会的认同;两种选择互相弥补了各自所造成的缺憾。虽然麦琪身上投射着爱略特的影子,但她们却拥有各自独特的人生经历。因此,在现实中鱼和熊掌虽不能兼得;但是,在心灵的自由王国,可以通过想象和文学艺术的创作弥补内心缺憾,获得圆满的人生体验。

[1]Eliot, George.The Mill on the Floss[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7.

[2][5]Milner,Ian.The Structure of Values in George Eliot[M].Praha: University Karlova-Praha, 1968:22,23.

[3][7]Handley,Graham.State of the Art: George Eliot[M].Bristol:The Bristol Press, 1990:6,7.

[4]Barett, Dorothea.Vocation and Desire: George Eliot’s Heroines[M].London:Routledge,1989:54.

[6]Doyle, Mary Ellen.The Sympathetic Response:George Eliot’s Fictional Rhetoric[M].London: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es,198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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