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诗中国形象的中式批评范式与反观
2013-08-15曾繁健
曾繁健
当英诗中国形象成为主体认知与实践的客体之后,中国读者对这一客体的文学反应呈现出一定的范式。为了验证范式的存在及其分类,课题组以问卷调查为基本手段,在质化研究方法之下,推导出其中的中式批评范式,并理性反观,提出了未来中国形象塑造的对策性措施。即“用认识的活动去了解事物,用实践的活动去改变事物;用前者去掌握宇宙,用后者去创造宇宙”。[1]因此,对英诗中国形象的解码,必须以中国主体意识价值观过滤“西化”的客体,在他者中国形象意识的镜像中反观内省,扬弃式创造新时期现代而又传统的中国形象。
中国读者英诗中国形象的反应范式
对于这些反应范式的推导,笔者以不同时代的中国元素的英诗为问卷调查的母本,先后设计了10套问卷,每套50份,共计500份,于2011年8月至2012年4月分发给了国内不同省市的中国读者进行作答;实际回收276份,每套有效问卷25份左右;回收后的统计分析结果显示,中国读者对待英诗中国形象的反应类型主要有以下几种:1.极端民族主义型;2.乌托邦型;3.文学虚构型;4.政治本位型;5.道德本位型;6.理智超越型。
极端民族主义型是指中国读者在面对英诗中一些负面的中国形象描绘时,表现出偏激、愤怒、情绪化以及极端民族主义的感性谩骂倾向。比如在阅读《异教徒中国佬》时,他们使用了下列的词语来表达诗歌有关阿新形象的态度,“种族歧视、鄙视、白人就是白人、敌视、敢于反抗”等;甚至众多的读者认为阿新是“诚实、善良、纯朴、值得称赞”的。乌托邦型体现为中国读者对诗歌中有关赞扬中国的元素自豪不已,沾沾自喜,甚至孤芳自赏,认为正是中国体制的完善,文化的完美,道德的高尚,思想的先进,造就了中国伟大的历史与艺术形象。比如在阅读《忽必烈汗》这首诗歌,他们对诗中元上都形象的理解多集中在“繁华、美丽、肥沃、安乐、宁静、诗情画意、遍地黄金、富丽堂皇、安居乐业”等字眼上,乌托邦式的中国情愫溢于言表。文学虚构型是指中国读者在理解英诗中的这些中国形象时,只是做出了“为文学而文学”的回应,没有与历史及现实的中国事实联系起来,更没有把“英”方意识形态纳入网状协商的文本解答。比如,针对史蒂文斯诗歌《六幅意义深远的风景画》的读者反应,一些中国读者用以下词语解码了以“老人”为代表的中国形象:“一位孤独的老人留守家乡,独自一人坐在松树下默默注视着飞燕”,“通过自然和环境的描述,透析作者对中国的印象”,“这位老人的精神与松树的品质相似”等。政治本位型是指中国读者在阅读英诗中国形象时,有意或无意中,会以中国文艺审美的政治本位思想进行批评的认知与实践,在本土意识参与及文化过滤中解码英诗,尤其以宣扬社会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先进与正义为之最,批评资本主义为常态,体现出极强的民族政治心理,这样的反应范式被称作政治本位型。如此英诗中国形象的反应类型随处可见,尤其针对那些负面中国形象时,他们大多异口同声,同“仇”敌忾;在十套问卷中,有一道必答的客观选择题:“以你的观察,西方人眼中的当今中国形象总体呈现出一种——态势。”选项有四个,分别是:A.理想化 B.停滞与衰落 C.否定的、意识形态的 D.进步;其中超过八成的问卷答案是C,还有近一成的答案选择是B。可见,中国读者在面对英语诗人笔下的中国形象时,政治本位的反应类型大行其道。道德本位型是指中国读者在解码英诗中国形象时,结合英诗本文及英语文化,自觉或者潜意识地以中国文艺审美的道德本位为标准,即以中国的善恶、忠逆、荣辱观等进行英诗中国形象的理解。在《我们的中国熟人》的问卷中,有一个这样的问题,“诗歌中有关中国城市的描述体现了诗人怎样的一种印象?”一些中国读者做出了如下的回答:“肮脏”,“丑陋”,“负面”,“腐败”,“人心不古”等,中国道德本位的反应类型明显。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政治与道德本位型作为英诗中国形象中式批评的两种范式,还可以从曾繁健的专著《英诗中式误读》得到进一步的证明;作者以布鲁姆二次创作的误读理论出发,实证了中国读者解码英诗的五大范式,其中就包含这两大反应类型。理智超越型是指中国读者在解码英诗中国形象时,能够清醒冷静地认识、理解和思考其中的本质问题,能够辩证地看待其中的正面与负面因素;不仅能够明辨是非,而且还能控制感性、单一、片面的阅读行为,尤其是能够克服狭隘民族主义的解码行为,做到理性、逻辑、科学、客观与人文结合的综合理解。但这种最高形态的反应类型只能在少数的中国读者之间存在,尤其存在于那些智慧的论者之内,比如姜智芹、赵毅衡、葛桂录等,他们在论文或专著中对其中的部分中国形象之英诗所做的理解就是如此的典范。
上述六大反应类型绝不是个案的孤例,在其他中国元素之英诗的中国读者反应上也得到了类似的显现。读者如果想要详细而又全面地了解,可参阅曾繁健专著《英诗中国元素赏析》一书,从中获得一些最新的补充资料。
英诗中国形象之反观
针对英诗中国形象的中式批评范式,对其进行一定的反观显然是必要的。“反观”一词来源于中国宋明理学,是认知体系之内的观物论,它主张以心观物,以理观物,以物观物,最后达到穷理尽性的贞观之“道”;但反观并非如一些学者宣称的那样,是一种唯心认识论,而是人类认知体系由低至高、由浅入深阶段中的一环,北宋学者,《观物内篇》的作者,五子之一的邵雍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认为以耳目口鼻等器官感觉主体的外部世界是远远不够的,主体还必须以个人的理性来把握世界,形成由低至高的四个认知阶段,即感观→心观→反观→贞观。而反观在感观与心观等认知阶段的基础之上,主张以理观物,以物观物,刚好能够避免感观与心观阶段的主观好恶和判断的预设等反科学的重大缺陷,最终达到把握物理及天性的贞观之“道”。
如果对英诗中国形象施以反观的方法,它与现代意义上的文艺认知实践论不谋而合:讲究事物认知的多元而非一元;强调事物客观性的同时,并不否认主体感观与心观的作用;肯定事物科学性的同时,并不排斥它们的社会性。因此,针对英诗中国形象的反观,主要从两方面来进行文化的观照:一是英诗中国形象的本质是什么;二是从英诗中国形象的中式批评范式有所反观,提出未来中国形象塑造的对策措施。
基于中国读者对英诗中国形象的反应,以理观之,以物观物,其中的反观具体如下。
1.把握英诗中国形象的本质
无论英诗中国形象与中国的现实是否致密吻合,不管这些形象是故意赞扬还是丑化中国,它们必然是作家审视之下的中国想象与虚构,是西方意识主导之下的臆想性合成,它们具有很强的个体主观性、异质性的特征明显;与过往及现代的中国事实相比,英诗中国形象的描绘总是牵强附会,削足适履。毕竟,自从“英”方的自我诞生开始,他就依附他者而存在,他以虚构和想象为手段,以自我为中心不断建构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即使是“英”方塑造的中国形象,无一不是“英”方依附中国进行自我体认的产物,没有中国对“他”的承认或否认,“英”方自我的独立状态则不可能有效确立。这种观点可以从弗洛伊德与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说得以推导,“自我借助他人而诞生,自我依赖他人而生存,如果没有他人,自我无法独立存在”。[2]退一步说,即使中国读者从英诗所描述的中国形象读到了自我的镜像,英诗的中国肯定不能等同于事实中国,而是“英”方视为或者误认为的中国;但中国读者要么自我东方化,把诗人描绘的中国等同于中国的“自我”,要么就对此加以否认。前者是康德所称的自我否定功能,后者则完全陷入了“文学就是对生活的摹仿”的僵化思维,未能意识到英诗中国形象的文学虚构性、想象性以及“英”方主体意识的主宰性特征。这就与波德里亚“现实超现实与艺术超现实的主张”甚是接近,他在专著《模拟与仿像》中确立了艺术作品的四个影像阶段,认为它们是以现实为具体的参照对象,分别是:基本现实的反映;基本现实的掩盖和偏离;基本现实的缺失;与任何现实无关的自己纯粹的仿像。[3]可见,英诗中国形象超越了现实,是文学虚构、想象、“英”方主体意识及中国事实的对立与统一。
2.保持中国形象的开放与对话
时至今日,世界信息、物资和人员的交流日趋迅捷频繁,地球村早已是世界的缩影;并且各民族、国家及文明之间的相互影响可以瞬间发生,并以网状的形式交织行进。在全球化的趋势下,自我在塑造自身形象的同时,也参与塑造了“他者”的形象,以己之文明,构成了“他者”形象的其中质素,而不管“他者”是主动吸收还是被动接纳。如此的双向互动总是要发生的,没有任何个体能够把自己完全孤立于世界的他者之外,反之亦然。因此,现代中国形象必须不断吸取其他的文明优势,使“自我”处于经常的变革之中;当然,中国形象的开放与对话,并不必然局限于外向的一个或者多个文明主体,也包含着过去的文明“自我”,毕竟中国五千年文明遗产留给我们的并不完全是惰性与糟粕的一方面,它馈赠给我们更多的是文明续存与前进的优势。
3.坚持中国精神的传承与延续
中国曾有过辉煌的国家形象。然而,光荣与盛况的中国形象的连续性因为种种因素不幸夭折。作为一个意欲全面复兴的东方民族,必须怀着创新意识与理性自觉,努力传承中华优秀精神,使之薪火长存,不断延续;毕竟,五千年的文明不是虚言。香港《文汇报》曾刊文说,“中国海陆兼备、位居中心的地理位置、占全球1/5的庞大人口、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没有理由不成为一个大国。中国的崛起代表着一种多样化文明图景的浮现。让更多的新兴国家越发自信地向本民族的传统回归,去发掘自身的特色优势。”[4]
而中国优势则在于经过千年洗礼而得以科学证明的传统文化,比如儒家文化,易经文化,老庄学说,以及明清理学等。但对于这些中国文化优势,必须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同时师夷长技,中西合璧,做到既继承又创造,既科学理性,又人文人性,使当代及未来中国远离痼疾难返的桎梏,实现中国形象的除旧布新。即使当今的中国形象早已马克思主义化了,但它中国化的趋势还在继续,这也是未来中国的必由之路——取己之长,补“西”之短,所以才有今天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借用狄更生作品《一个中国人的来信》中国官员“约翰”的话,来表明中国读者在反观英诗中国形象时所必须持有的态度:一是坚信自己文明与文化长久存在的优势(“我们的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它体现了一种道德秩序”);二是寄希望于自己;三是“与全世界和平地生活”;而这一切的实现,皆在于“以孔子的名义进行回应”。[5]
4.确保中国“机体的自主性”,创造中国新形象
《光学生物学的一般原理和生命史》中的一句话,可以对客体输入的英诗中国形象的反观进行“由彼及人”的推断。这篇文章刊印于《科学》杂志,作者为乔达特(F.Chodat)和格雷平(H.Greppin)。其中有句话高度概括了生物机体的生命所在——“生物是大分子和量子机器,拥有记忆,而且也是非常复杂的逻辑结构的管理者,他必须在面对环境的侵扰时(信息受到熵的破坏……)确保机体的自主性”。[6]以此类推,作为主体的中国读者受中华文化的长期浸淫,他们早已有了母体文化的千年记忆,也形成了复杂的中国式的逻辑认知结构。因此,当英诗中国形象客体性输入他们的大脑,对祖国形象产生刺激性影响或侵扰时,无论它被塑造得如何完美,如何好坏参半,或者如何不堪一击,他们必须确保自身“机体的在自主性”,以中国主体的价值对客体对象化,赋予其新的意义。当然,中国读者对客体输入性的英诗中国形象的意义赋予,必须坚持扬弃的发展观,在确保中国机体自主性的同时,从他者眼中的“中国”反观自我,既要有所“扬”,也要有所“弃”,更要有所“创”,让古朴的中华文明焕发出老树的新枝,最终形成世界之林的中国奇葩。这就是中国生物机体的生命所在——确保国家“机体的自主性”。只要这样做了,中国形象的盛况才会再度呈现在其他文明的面前,这在今天的中国已初见端倪:“100多年来,第一个非西方意义上的国家以自己独特的模式成功挤入了超级大国俱乐部。”[7]
结 语
从这些客体性输入的英诗中国形象中,我们通过“他者”镜像的虚构与想象,看到了“英”方主体意识主导之下的中国形象,证据性地捕捉到了哈哈镜之后百变其身的中国形象,其中不乏中国事实的身影。但作用于中国形象的“英”方意识的流变也清晰可辨:“英”方自我否定,意欲革新,与之对照的则是对中国的无限仰望与幻想;文艺复兴让欧洲茅塞顿开,他们亲眼目睹了中国圣象的破灭,从此神马的中国跌至谷底,而“英”方对自我的肯定却达到了历史的顶峰,中“英”双方的形象发生了逆转;但经历了第一、二次世界大战的苦难“英”方,却遭遇了科学与民主都无法解决的精神问题,于是他们再次把拯救的目光投向了中国,施奈德、王红公、金斯伯格及燕卜荪等,纷纷把手伸向了传统与现代的中国文化,希望从中发现“英”方困境的魔杖。也正因为这两条关联主轴线的背离与竞合,构成了中“英”双方审视彼此的运动轨迹,中方正好能够从中思想反思,调整行为,改善自己与整个世界的关系;以主体的能动创造性,从思维和认知的实践层面,努力寻找弥合彼此的方法和途径。
[1]克罗齐.美学原理美学纲要[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47.
[2]黄作.不思之说——拉康主体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80,183.
[3]周宪.二十世纪西方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28.
[4][7]李因才.中国崛起是历史的回归凸显多样化文明[N].文汇报(香港),2011-8-29.
[5]吴芳思.中国的魅力[M].方永德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9:193.
[6]皮亚杰.生物学与认识[M].尚新建译.上海:三联书社,198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