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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经济解释的解释

2013-08-15王文鸾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决定性恩格斯马克思

王文鸾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26)

马克思早在《德法年鉴》(1844年)里就已提出政治及其历史应该从经济关系及其发展中来解释的思想。恩格斯也在《论住宅问题》中认为,一切历史事变和观念、一切哲学、宗教和政治都应以一定历史时期的经济生活条件来说明。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自己的历史著述中分别对暴力、革命、阶级、国家等一系列历史现象作了具体的经济解释,并分别得出结论:“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是经济条件帮助‘暴力’取得胜利,没有它们,暴力就不成其为暴力。”“从18世纪以来没有一次严重的革命事先没发生过商业危机和金融危机。”只要“劳动还占去社会大多数成员的全部或几乎全部时间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必然划分为阶级。”正是由于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矛盾,共同利益才不得不采取国家这种与全体利益和单个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可见,马克思恩格斯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非常重视历史的经济解释,历史经济解释既是他们唯物史观的本质内涵,也是他们历史解释的基本维度。那么,历史为什么要经济解释呢?对于这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尽管没有专论,但在他们关于唯物史观的著述中,至少从以下三个方面作了零散却全面的解释。

一、经济生产是历史的前提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历史可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自然史与人类史的不同在于人类史是人类自己创造的,而人类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里的“人类史”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狭义上的历史,所以历史是人的启示,而不是“神”的启示。

既然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无疑是历史的第一个前提,那么这些有生命的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就应该是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诚然,人与动物在肉体组织所决定的基本需要方面是一样的,但不同的是动物只是单纯地利用自然界,而人则可以支配自然界,支配自然界的手段无疑是劳动,是生产。因此,人一旦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就开始区别于动物了。之所以如此,就在于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除了要有一定的自然条件外,还需要有满足衣食住行的各种生活资料。所以,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即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创造历史,首先必须生产能够满足吃喝住穿的物质生活本身,这是第一个历史活动,而且是人们自古至今必须每日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动。历史地看,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都是任何民族赖以存在、发展的现实前提。任何一个民族必须先保证自己有食物,然后才能去做其他事情。可见,人类史的第一个“前提”是现实中的前提,有生命的“个人”也是现实中的个人,是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个人。当然,从生物进化的角度看,人首先是一种自然的物质存在物,然后才是社会的有意识的存在物。但是,从人类的生存角度看,改造自然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才是第一个历史活动。所以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任何历史观首先必须注意上述基本事实应有的全部意义和全部范围,并予以应有的重视。①否则就不会为历史提供世俗的基础,更不会孕育出真正的历史学家。比如,法国人和英国人在这方面就比从未这样做过的德国人强得多,因为尽管对这一事实同所谓的历史之间的联系了解得非常片面,但他们毕竟首次写出了市民社会史、商业史和工业史,从而做了一些为历史编篡学提供唯物主义基础的初步尝试。

事实上,经济的物质生产不仅是历史的第一个活动,也是世代交替、历史延续的基础,可以说,没有经济的物质生产就没有人类历史。这里所说的生产实际上有其条件和前提,这些条件与前提一旦通过生产过程本身,就从自然发生的东西变成了历史的东西,上一个时期生产的历史结果就是下一个时期生产的自然前提。这种前提和结果的不断交替的过程就是历史。所谓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是指人们在从过去继承下来的、直接碰到的、既定的条件下创造的,而并非随心所欲地在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的。因为历史的每一阶段都会遇到上一代传给下一代的大量资金、环境和生产力,都会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所有这一切都对新一代的生活条件作了预先规定。②也就是说,人们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生产力,因为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是以往活动的产物。后来的每一代人都得以前一代人已经取得的生产力为其全部历史的基础,正是由于这一简单的事实,才形成人们的历史中的联系,才形成人类的历史。

总之,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不管是历史的第一个前提,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还是人类创造历史的第一个前提,都离不开经济的物质生产,因为这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所以他们认为,物质生产是历史的发源地,历史不过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不过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不过是有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因此,所有历史记载都应该从这些自然的物质基础及其在历史进程中所发生的变更出发。

二、经济关系构成社会历史的决定性基础

恩格斯在1894年的一封信中指出:作为历史决定性基础的经济关系,就是人们生产生活资料和在有分工的条件下彼此交换产品的方式。可见,经济关系主要是指生产方式,而生产方式又主要包括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方面。马克思恩格斯也正是从这两个方面来论证经济关系是社会历史的决定性基础的。

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马克思就意识到家庭、宗教、国家、道德、科学、艺术、法等,都是生产的一些特殊形式,并受其普遍规律的支配。恩格斯在曼彻斯特时也发现,往往在历史著作中不太起作用的经济事实,却至少在现代世界中扮演着一个决定性的历史力量。因为正是这些经济事实形成了产生阶级对立的基础,在工业比较发达的英国,阶级对立又是政党形成、党派斗争、因而也是全部政治史的基础。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恩格斯又明确指出:历史的发源地在尘世的物质生产中而不在天空的云雾中。他们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具体论述了国家、思想、观念、意识等与物质生活的关系。他们认为,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产生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而思想、意识、观念的生产最初是与人们的物质活动、物质交往以及现实生活的语言直接交织在一起的。在这里,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也都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在此基础上,他们又提出了“市民社会”即受到迄今为止一切历史阶段的生产力制约同时又反过来制约生产力的交往形式,是“全部历史的真正发源地”和“上层建筑的基础”的思想。这说明马克思恩格斯首先是从作为历史前提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面,来论述经济关系是社会历史的决定性基础的。但他们的论述并未停留于此,而是将历史的发源地由“物质生产”提升到“市民社会”,又将“市民社会”提升到“上层建筑的基础”的层面,并进而将他们的历史观概括为:从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解释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市民社会作为整个历史的基础,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国家的活动以及意识的各种理论产物和形式,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③可见,这种历史观的进步性在于是从生产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而不是从观念形态出发来解释实践。

事实上,任何社会生产都包含人与自然的关系(即生产力)和人与人的关系(即生产关系)两个方面。从马克思恩格斯论述的“市民社会”或“交往形式”与生产力和上层建筑的关系来看,市民社会或交往形式就是后来所说的生产关系。但真正对生产关系的产生及其与历史的关系展开论述的却是马克思1849年写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一文。他说: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就必然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联系和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对自然界的影响,也才会有真正的生产。④简言之,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社会关系为前提的。那么,这个前提与社会历史又是什么关系呢?马克思接着指出:各个人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生产力的变化而变化的。生产关系总和起来就构成一个处于一定历史阶段,且具有独特特征的社会。而每一个生产关系的总和又标志着历史发展中的一个特殊阶段。⑤也就是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总和又决定社会历史的性质。在这里,马克思尽管没有提出经济基础的概念,也没有进一步揭示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的关系,但毕竟把对经济关系决定社会历史的基础的论证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系统阐述,是马克思在他1859年写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完成的。他说,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相适合的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而经济结构上面又树立着与之相适应的政治的、法律的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式。当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社会生产关系便由生产力的适合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社会革命的时代也就随之而来。只要经济基础发生变革,上层建筑迟早也会发生变革。总之,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总是制约着政治生活、精神生活和整个社会生活的过程。⑥这个阐述不仅说明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与社会革命和社会形态变更之间的关系,而且进一步阐述了经济关系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实质上也是对历史经济解释的第一次系统解释。继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之后,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又对这一基本原理作了进一步概括,指出:以往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相互斗争的社会阶级都是生产关系或经济关系的具体产物;每一时代的社会经济结构便形成现实基础,而每个历史时期的所有上层建筑,终归都应由这个基础来说明。⑦这个概括不仅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原理与阶级斗争理论联系起来,而且更加强调历史经济解释的必要性。

另外,经济关系就是生产方式,而生产方式就是在生产过程中形成的人与自然之间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体系,所以恩格斯晚年在致瓦尔特·博尔吉乌斯的信中认为,经济关系还应包括地理基础、外部环境、人口和技术在内。首先,地理基础这一自然的重要因素能为生产提供各种资源,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劳动对象的种类,并且由于有利或不利的气候条件会促进或阻碍生产的发展。其次,随着社会分工的发展,外部环境即国际经济环境、对外经济交往,越来越成为一种影响经济增长的重要的经济关系。再次,人口的数量和质量也是经济关系中的一个重要变量。生产本身就包括人自身的生产,人本身的生产质量也无疑会影响物质生活生产,影响着商品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容积和质量,所以恩格斯说“种族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因素”。至于技术,恩格斯明确将其归入经济关系之列,并从生产关系、上层建筑方面进行了论证。他说:这种技术,决定着产品的交换方式和分配方式,氏族社会解体后它也决定着阶级划分,决定着国家、政治、法等。就技术与科学的关系而言,他进一步指出:科学则更依赖于技术,社会一旦有技术上的需要,就会比十所好的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比如整个流体力学就是由于当时意大利治理山区河流的现实需要而产生的。⑧这里恩格斯既强调经济关系在社会历史中的决定性作用,又更加强调经济关系内涵的丰富性。这就提示我们历史经济解释一定要注意经济因素的多样性,尤其地理基础、人口和技术恰恰是历史经济解释中常常被忽视的重要因素。

三、经济条件归根到底制约着历史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在创立唯物史观时,出于反驳论敌的需要,不得不强调被否认的经济决定历史的方向这一主要原则,而对参与相互作用的其他因素并未给予应有的重视,以至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甚至有的学者竟把马克思的理论歪曲为“经济唯物主义”,所谓“经济唯物主义”,就是把经济说成是历史的唯一决定性因素而否认相互作用。鉴于此,恩格斯在他晚年的几封通信中从以下几方面对这一问题作了必要的澄清,同时也是对历史经济解释的进一步解释。

第一,经济因素并不是唯一决定性因素。1890年恩格斯在给约·布洛赫信中明确指出: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就归根到底而言,是现实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如果在这里有人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的决定性因素,那它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荒诞无稽的空话。⑨简而言之,经济归根到底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但不是唯一决定性因素。这应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若从历史发展的一般趋势即历史必然性来看,经济因素是决定性因素。比如,当某一个国家内部的国家权力同它的经济发展处于对立地位的时候,斗争每次总是以政治权力被推翻而告终。经济发展总是毫无例外地和无情地为自己开辟道路,法国大革命就是这方面最显著的例证。再比如,一切政府归根到底都不过是本国经济必然性的执行者。政府可以通过好的、坏的或不好不坏的方式来执行这一任务,它们有可能加速或延缓国家的发展,可是它们最终还是要遵循这种发展。但若从历史表现的形式即历史偶然性来看,经济因素未必是决定性因素。比如,勃兰登堡在北德意志的许多小邦中,成为一个体现了南北部之间差异的强国,并不仅仅在于经济的必然性,而首先在于勃兰登堡卷入了波兰事件这一非经济因素。因此恩格斯进而指出:经济状况是基础,但对历史斗争进程发生影响并在许多情况下主要决定这一斗争形式的,还一定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⑩其实,这里的“归根到底”本身既意味着经济因素具有根源性,起着最终的决定作用;同时也意味着它不具有唯一性,起作用的还有其他因素。

实际上,经济因素和上层建筑因素是不能互相替代的,它们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是一种决定作用,如果什么也决定不了,那也就等于没有作用。所以,这两种因素缺少哪一种都不可能引起历史的发展。既然如此,那么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有哪些,它们相互之间以及它们与经济因素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在恩格斯看来,上层建筑包括宗教、哲学、政治、法、文学、艺术等,它们不仅以经济为基础,而且它们本身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产生作用。譬如,国家权力对经济的发展既可以促进也可以损害;继承法的基础是经济,但也直接影响财产的分配。这说明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是有反作用的。当然,这并非是说,只有经济状况才是积极的,而只是说,这是在归根到底意义上的经济必然性基础上的相互作用。⑪这就启示我们,历史经济解释要注意辩证法,不要片面地强调经济的决定作用。

第二,经济因素并不直接、自动地发生作用。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最终是经济,但经济因素并不直接、自动对历史发挥决定性作用。

正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历史是人创造的,但并不是按照人们共同的意志创造的,而是从许多个意志冲突所形成的合力中产生的,其中每个意志,又都是由许多特殊生活条件决定的。可见,经济因素是以各个人的意志为中介而间接决定历史发展的,但最后出现的结果往往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从这个意义上讲,历史就是一种自然过程。正因如此,在所有这样的社会中,都是那种以偶然性为其表现和补充形式的必然性占统治地位。然而,通过偶然性为自己开辟道路的必然性,终归依然是经济的必然性。⑫

但也要注意,上层建筑因素的偶然性作为经济必然性的表现形式往往都有相对独立性。比如每个时代的哲学,都具有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所以,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如18世纪的法国和后来的德国,在哲学上却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但是,无论在法国还是在德国,哲学和普遍的学术繁荣一样,也大多是经济高涨的结果。⑬当然,政治、法律和道德对哲学直接影响最大,而经济的影响多半是在它的政治等的外衣下起间接作用。所以,我们的研究领域越是远离经济,考察的时间越长、范围越广,我们就越是发现正是经济构成一条贯穿始终且有助于理解的唯一红线,并在归根到底意义上具有决定的意义。⑭

另外,必须指出的是,经济因素从归根到底意义上决定历史的发展也不是绝对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历史发展都能从经济上找到依据。比如,经济上的需要无疑是对自然界认识不断进展的主要动力,但要给原始状态的愚昧从经济上寻找原因,那就太迂腐了。又比如,要从经济上说明那种贯穿整个德意志裂痕的高地德语音变的起源,也很难不闹出笑话来。⑮所以,尽管历史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其中经济运动是最有决定性的,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一切都是相对的。

结语

综上所述,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经济解释的解释至少给我们三点启示:第一,历史需要经济解释。因为经济生产是历史的前提,经济关系是历史的决定性基础,经济条件归根到底制约着历史的发展。第二,历史需要辩证的经济解释而不是片面的经济解释。因为历史是多种复杂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如果把历史的经济解释绝对化,否认其他因素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就会把复杂的历史过程简单化,从而也就不能科学地解释历史。事实上,只有在“归根到底”意义上经济因素才制约着历史的发展,一旦具体到某个历史事件,任何一种因素都可能引领、甚至决定历史事件的发生、发展和最终结果。第三,如上所述,即便是“归根到底”意义上也并不是所有历史都能够经济解释。因此,历史经济解释只是历史解释的一种,尽管相对其他解释,这种解释是最为根本、最为有力的,但并不是无条件的,否则便是夸大真理走向谬误。

注释:

①②③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1页,第544页,第544页。

④⑤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724页。

⑥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91页。

⑦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29页。

⑧⑪⑫⑭恩格斯:1894年《恩格斯致瓦尔特·博尔吉乌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667页,第668页,第668页,第668页。

⑨⑩⑮恩格斯:1894年《恩格斯致约瑟夫·布洛赫》,《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591页,第591页,第592页。

⑬恩格斯:1890年《恩格斯致康拉德·施米特》,《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599-6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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